23.潤物無聲(3)
邵遠光的目光漸漸聚焦在了白疏桐手裏的東西上。
白疏桐心虛,手往身後藏了藏,隨手一丟,將避孕套扔進了茶几上的藥箱中,徜徉什麼都沒發生過。
邵遠光看了她一眼,也沒戳穿,只是繞過她走到茶几邊,彎腰翻了翻藥箱,從中找出一瓶薄荷膏。
他沒再徵求白疏桐的意見,直接拉過了她的手,用棉簽佔了藥膏幫她塗抹。
他的動作細緻、小心,白疏桐沒敢看他,只是低着頭盯着地上。
地毯、拖鞋,她的腳和邵遠光的腳,最稀鬆平常的場景,看着卻透着一股平和感和安全感。白疏桐的指尖漸漸感受到了清涼,這股清涼順着指尖滲透到了心裏,格外熨帖。
抹完了一隻手,邵遠光看了她一眼,似是命令一般:“換一隻。”
他的氣質沉鬱,聲音也是低沉的,但隱隱又透着溫潤人心的性感,像是屋外淅淅瀝瀝的小雨,撩撥着人心,冰涼卻又舒爽。
白疏桐沒理由反抗,低着頭乖乖地將另一隻手送了過去。
這樣肌膚相觸的時間總是過得很快,白疏桐還在舉着手,低着頭,細細體味着之間的沁涼,邵遠光那邊卻已收好了藥箱。他扭頭瞧了她一眼,看着她愣愣的動作發笑:“還舉着幹嘛?”
白疏桐大窘,急忙收回手,臉紅得像個番茄。
邵遠光忍不住笑了一下,給出了一個精準的評價:“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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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飯是邵遠光做的,簡單的鯽魚湯麵,但因湯汁香濃,味道完全不遜色於大魚大肉。
邵遠光吃得津津有味,白疏桐那邊低頭緩緩吸着麵條,顯得有些情緒低落,今晚的飯菜完全沒有達到她想要展示自己卓越廚藝的目的。
兩人間沉默着,邵遠光吃到一半,抬頭看了她一眼,咽下口中的麵條,清了清嗓子說:“下周再組織一次實驗。”
“哦。”白疏桐聞言應了一聲,依舊低頭吃面。
“你說的那個原因不可忽視。”邵遠光說著頓了一下,又道,“所以這次你來做主試。”
白疏桐聽了不由抬起頭,眼睛也跟着睜了睜。她上次已經辜負了邵遠光的信任,沒想到他還願意給她機會。只是,他這樣三番五次地提攜白疏桐,她不確定自己是否有能力不讓邵遠光失望,畢竟在此之前她從沒有做過實驗的主試,甚至連想都沒想過。
她的眼珠烏黑澈亮,眸光中隱隱含着不安和歉疚。邵遠光看着卻想到了別的事,神色跟着和緩了一下,勾唇淺笑道:“放鬆心態,不要有任何顧慮。”他說著,瞥了一眼客廳的方向,又說,“以前的事情也不要想了,我沒放在心上。”
從邵遠光的眼神來看,白疏桐明白他所謂的“以前的事情”指的就是情人節那晚的惡作劇。她臉紅了一下,小聲問他:“邵老師,我那次是不是給你添麻煩了?”
麻煩着實算不上,對邵遠光而言,那些流言蜚語不但不值得一提,反倒是幫他擋下了許多瑣事,省了不少時間。邵遠光笑笑,問白疏桐:“為什麼這麼說?”
白疏桐拿着筷子在魚湯里划來划去撈着麵條,支支吾吾道:“我總是聽道別人議論你,說你……”
後邊的話白疏桐不好意思說下去,邵遠光倒是不避諱,幫她補全了那句話:“說我猥瑣,第一次見面就要解決生理問題?說我上課給學生們放三級片,師德敗壞?”
這樣的話,白疏桐聽着覺得刺耳,尤其是從邵遠光口中說出。她急忙跟了一句:“邵老師,我知道你的為人,我一句話都不會信的。”
她爭辯的樣子好像自己受了污衊一樣,急得滿臉通紅。邵遠光看着覺得有意思,心裏卻不由跟着暖了一下。
饒是如此,他依舊輕描淡寫地提醒白疏桐:“那些話,倒也不是空穴來風。”
不是空穴來風?
白疏桐沒想到他會這樣回答,手裏撈麵的動作一下子僵住了。其他的還好理解,可是上課給學生放三級片……
白疏桐清楚邵遠光身為老師一直恪守的準則,學為人師,行為世范,這樣的評價在他身上最恰當不過。那麼,師德敗壞的事情也絕不可能是他做的出來的,其中恐怕另有隱情。
見白疏桐獃獃地看着自己,邵遠光故意逗她,問她:“怎麼?怕了?”
只是普通的一句玩笑話,白疏桐卻答得認真。她看着邵遠光,抿嘴搖了搖頭:“邵老師,我相信你,就算你做了那樣的事情,也一定有自己的原因。”
她的眼神真摯、認真,白皙的肌膚透着一絲紅暈,像是害羞,又像是急於澄清自己的立場。
邵遠光眉心蹙了一下,回想起了不久之前的事情。那時事發,他幾乎眾叛親離,除了平日親近的幾個人外,像白疏桐這樣無條件信任自己的人寥寥無幾。
邵遠光目光閃爍了一下,繼而從白疏桐身上游移開。
他看着別處,清了清嗓子,轉移了話題:“快吃,吃完送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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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疏桐本沒打算要邵遠光送她,可邵遠光堅持,執意跟着她出了門,還不忘趁此機會揶揄她:“外邊下了雨,你暈暈乎乎的,別給別人惹事了。”
白疏桐知道他指的是先前出車禍的那晚,他那裏有她不少可笑又愚蠢的把柄,白疏桐越辯越錯,便乖乖地跟在邵遠光身後往家的方向走去。
從邵遠光家往白疏桐家去,照例要穿過江大的校園。
幾場春雨過後,江大校園裏的櫻花徹底凋敝,殘缺的花瓣鋪滿了一路,顯得凄涼、衰敗。幾周前的人潮已經退去,這條道路上恢復了以往的寧靜,不再有悸動的男女相互依偎,也沒有忐忑的告白和幼稚的故事上演。
兩人各自打着雨傘,一前一後地行進在櫻花大道上。白疏桐走在後邊,緩緩抬了抬雨傘,更清楚地看到了邵遠光的後背。
他穿了一件黑色的休閑帽衫,斜挎着白疏桐的電腦包,從背影看顯得年輕又朝氣蓬勃。可是,剛剛席間提及以往的事情,邵遠光不屑一顧的笑容背後卻隱隱浮現出了和他年齡不相符的無奈。
他這樣的人,在外人看來是孤傲、冷漠的,但誰也不曾想到,邵遠光孤傲、冷漠的背後卻蘊藏着不能被世俗理解的無奈。然而,即便被流言中傷,被無端的是非詬病,他依舊挺直背脊承受着壓力,執拗於自己的信仰,不曾屈服。
松柏本孤直,難為桃李顏。
白疏桐自小受到外公的熏陶,在文學上還算有所造詣。只是這句詩詞背後的深意,她直到此刻,看到邵遠光孤直的背影,才徹底頓悟。
選擇做這樣的人,他註定是孤獨、寂寞,也要忍受不公平的對待。
白疏桐想到這裏,心顫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氣,快走兩步,跟到了邵遠光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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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一路各懷心思,鮮有交談,慢慢踱步到了白疏桐家的樓下。
邵遠光並沒有歸還電腦的意思,只是指了指單元門口,示意白疏桐在前邊帶路。“電腦太重,我幫你送上去。”
白疏桐拗不過他,低頭往樓梯上走,走到二樓時,迎面遇見隔壁的大媽下樓扔垃圾。
都是鄰居,大媽看見白疏桐便招呼了一聲,話音還沒落,邵遠光雙手插兜從樓梯轉角處現了身。
大媽看見邵遠光眼睛亮了一下,沖白疏桐擠了擠眼,用江城話問她:“這是你男朋友吧?”
白疏桐急忙搖頭,朝大媽使了個眼色。大媽卻無動於衷,只當她害羞,鼓勵似的拍了拍白疏桐的肩膀,笑道:“別害羞了,挺帥挺斯文的嘛,蠻般配的。”
大媽聲音不小,弄得白疏桐頗為窘迫,不由扭頭去看邵遠光的反應。好在邵遠光並沒有反應,只是低頭跟了上來。
白疏桐這才想起來,邵遠光似乎聽不懂江城話,那麼他也就聽不懂鄰居大媽的調侃了。她想着不由舒了口氣,衝著大媽苦笑了一下。
到了家裏,白疏桐猶豫着要不要請邵遠光進來坐坐,還沒開口,邵遠光便將電腦包交到她手裏,告辭道:“我回去了。”
這樣的話本是稀鬆平常,白疏桐聽了卻有一點失落,鬼使神差一般出言挽留道:“邵老師進來喝杯茶?”
這個時間點、這個場景下的這句話,難免帶了絲不同尋常的暗示。邵遠光聽了愣了一下,有點不可思議地挑了挑眉梢,毫無懸念地拒絕道:“不了,太晚了。”他說完,親自幫白疏桐把門帶上。
門內,白疏桐簡直有了撞牆的心思,揪着自己的頭髮懊惱着自己的不矜持。到底是蠢到了什麼程度才能問出了這樣曖昧不明的問題!這下好了,自己的那點心思已在邵遠光面前暴露無遺了!搞不好他還會誤會什麼,畢竟她之前還給過他避孕套!
門外,邵遠光想着白疏桐剛剛的表情,不由微挑嘴角笑了一下。他頓了一下,轉身時,隔壁的大媽倒了垃圾回來。
大媽看見邵遠光準備下樓,熱情打了個招呼,依舊用江城話問他:“這麼快就走了?沒坐一會兒?”
邵遠光沖她點頭笑了一下,用普通話回到:“下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