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春寒料峭(2)
二月底,江城的天氣陰晴不定。昨天還是暖陽和煦,今早便沉悶陰鬱,天邊還夾着一片暗沉,濃墨重彩一般,化也化不開。
白疏桐清早出門,冷風一吹,不由緊了緊身上的風衣。看樣子今天是不會有太陽了,多半一會兒還要下雨。
白疏桐抬表看了眼時間,已經是八點差一刻了。昨天邵遠光囑咐過她,要她準時到崗.第一天,她不敢怠慢,當下放棄了回家拿傘的念頭,快步直奔理學院。
好在她家離江城大學不遠,一路緊趕慢趕,終於在八點整的時候趕到了理學院門口。
白疏桐一口氣從一樓爬到四樓,呼哧帶喘地推開了辦公室的門。進屋時,邵遠光已經到了,看似早已進入工作狀態,十指在筆記本的鍵盤上頻頻飛舞。
“邵老師早。”白疏桐氣息還沒調勻,卻不忘和他問好。
邵遠光聽了卻沒怎麼放在心上,他只看了她一眼,旋即收回目光,手下的動作根本未曾停頓,從頭至尾一言未發。
白疏桐碰了個軟釘子,不由扁了扁嘴,放下書包便去張羅早茶。
早茶的一套工序她幾乎天天都做,已經輕車熟路了。洗杯子、燒水,等水開了,她翻出了果茶,就着果茶一定要來一塊自製的手工曲奇餅,喝茶吃點心的時候自然不能三心二意地思考工作,娛樂八卦才是佐餐良品,可以慢慢品味,讓三者一同達到最大化地愉悅身心的作用。
白疏桐正陶醉在自己的世界中時,對面男人敲打鍵盤的聲音戛然而止,屋內一片寂靜,這種靜默打破了維持了良久的平衡。
邵遠光回復完了手頭的郵件,抬表看了眼時間,開口道:“四十分鐘。”
隨着他的聲音,白疏桐的享受突然終止。
四十分鐘?
她皺眉,不明白邵遠光在說什麼。
她一臉似懂非懂的困惑表情明擺着是沒聽懂自己的話,邵遠光無奈搖頭,合上筆記本電腦:“我記得昨天跟你說過,要你準時到崗。”
白疏桐點點頭,就是因為她記得清楚,所以進門時還特意確認了一下時間,八點整,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白疏桐咽下嘴裏殘留的曲奇餅,剛要開口發問,邵遠光已經起身,並且先一步開口:“我不管別人的準時是什麼意思,我的準時是指八點鐘進入工作狀態。”
白疏桐聽了一愣,反應過來時不由咋舌,這樣的準時簡直聞所未聞。她想辯駁一下,可看見邵遠光漠然的臉色時,白疏桐還是默了下來,“哦”了一聲便不再言語。
爭辯也是毫無意義,況且邵遠光的字典和別人的不太一樣,她未必爭得過這個大教授。
白疏桐的回應還算乖巧,邵遠光似乎也還滿意,褒獎似的正眼瞧了她一下,目光又慢慢滑落到她的桌面上。
他的目光時而讓人覺得冷淡,時而又讓人覺得緊張。
白疏桐順着他的目光低下頭,下意識檢查自己的桌面。今天是她第一天搬來這間辦公室,桌面看着還算整齊,除了電腦和簡單的紙筆外,再沒有別的東西了。
一切完好,美中不足的是鍵盤前灑落的曲奇碎渣,看着似乎有些礙眼。
白疏桐眨眨眼,覺得那不是什麼事,自欺欺人一般伸手一撫,把碎渣彈落,全當無事發生。
桌面清爽了,白疏桐抬頭看着邵遠光,難得地目光中泛起了一點無所畏懼的意思。似乎在問邵遠光:還有何指教?
她眼睛大,一點點神情的流露都能捕捉得一清二楚。
邵遠光看了輕笑一聲,下巴一揚,直指她手邊剛剛泡好的半杯花果茶。“以後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不要放在辦公桌上。”說著,他看了眼門口處的茶水桌,示意她那裏才是這些亂七八糟東西的容身之處。
亂七八糟?在這枯燥的辦公環境中,每天面對着枯燥的文件,現在還要面對冷若冰霜的同事,要不是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白疏桐簡直不知道自己的精神寄託可以在何處。
她皺眉看着邵遠光,滿心不悅,討價還價的話還沒說出,便被邵遠光再次打斷。
他不給她留下半點抱怨的餘地和喘息的機會,下達命令似的說了一句:“跟我去開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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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以往的慣例,學院的例會白疏桐是可以不參加的。她並非學院的正式教師,沒有教課的義務,也不用勞神費心地做科研,參加也是消磨時間。
只是這次邵遠光讓她跟來,她也沒反駁。除了遵命,白疏桐也沒有別的選擇了。
白疏桐本科碩士都在江城大學就讀,畢業后又留校當了研究員,學院的老師既是同事更是師長,免不了要一一打聲招呼。邵遠光就不同了,他在學界的地位放在那裏,院裏老師不論年齡長幼,看見他皆是主動上前問好,兩人的待遇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然而這種待遇並沒有讓邵遠光消受幾分,面對這種熱情,他仍是雲淡風輕地點頭帶過,不寒暄也不多言,徑直走到桌邊坐了下來。
江大的老師自然不習慣邵遠光這套公事公辦的作風,看着他的背影不由面面相覷。白疏桐無奈,尷尬地笑着和老師們打了個招呼,略一猶豫,最後還是走了過去,在邵遠光身邊坐了下來。
轉崗申請書已經審批下來了,她畢竟是他的助理,自己的位置還是要找準的。
白疏桐在邵遠光身邊坐下,偏頭看了他一眼。他看着窗外,目光沉穩,神色如常,並沒有什麼特殊反應。
雖然她研究助理的位置已經坐實,但她和邵遠光之間遠算不上熟悉,加上情人節那晚,總共也只接觸了兩、三次,每次的過程都還不甚愉快。
以後的日子還長,白疏桐有心改善一下關係。她遲疑了一下正要開口搭話,邵遠光突然動了一下身子,像是察覺到了什麼,或者只是無意的巧合,他兀自翻開了筆記本電腦,調出Word界面開始旁若無人地工作了起來。
白疏桐無意之中又碰了一鼻子灰,無奈垂下眼眸,卻正好瞧見了邵遠光的手指。他的手指修長、漂亮,骨節分明,指尖動作迅速、敏捷,雙手在鍵盤上不住飛舞,頗為引人注意。
白疏桐看着那雙手,默默緘了口,盯着看了良久,又小心地將目光順着那雙手往上移了一點。
不只是手,邵遠光的側顏看着也十分養眼。他的嘴唇纖薄,下顎瘦削,側臉的曲線鋒利而不僵硬,在陰霾天氣的沉悶光影中凸顯出幾分深沉。這種深沉加之他整個人散發出的沉穩內斂氣息,難免讓人敬而遠之,但同時又勾得人心裏痒痒的,不由萌生了些好奇之心。
年少成名,英俊瀟洒。
這兩個難得拼湊在一起的評價同時聚攏在邵遠光身上,本就是一件奇事,可偏偏他又是這種讓人捉摸不透的性格,但凡是人,總會有那麼一些好奇心。
白疏桐看着邵遠光,沉浸在他細膩的五官和內斂的氣質中,一時有些忘乎所以。
邵遠光大概是察覺到了什麼,眼神無端端飄了過來,直接對上了白疏桐偷窺的目光。
這一瞥毫無徵兆,四目相接時,白疏桐見狀急忙閃躲開目光,裝模作樣地看了看對面空空如也的會議桌,沒幾秒又收了回來,低着頭盯着面前空白的筆記本發獃。
她的目光游移不定,白皙的皮膚不多時便泛起了緋紅,從臉頰蔓延至耳根,紅紅的一片,看着倒有幾分可愛。
邵遠光像是回想起了什麼,不露聲色地勾了一下唇角,片刻之後,停頓下來的打字聲再度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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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疏桐悶頭坐了一會兒,只覺得自己的心跳忽快忽慢,頗為煎熬。好不容易到了整點的時候,例會才正式開始。院長對着話筒清了清嗓子,開始講話。
院長鄭國忠是個很典型的中年學者,有點官僚,有點擺譜。雖然被耳提面命三年多,白疏桐一聽見他的官腔還是忍不住犯困。她手捂着嘴偷偷打了個哈欠,就在昏昏欲睡的時候,鄭國忠話鋒一轉,開始夸夸其談學院這個學期的人才引進的問題。
“邵老師是我們心理學科的佼佼者,論文就不用說了,隨便一篇拿出來,在國際上都是有影響力的……
邵老師從B大過來的時候,我們是按教授、博導的職稱引進的,從年齡看,已經破了江城大學的記錄了。”
老鄭說到激動之處,不由滿面紅光,口沫橫飛。反觀邵遠光,他已經合上了電腦,抱着懷沉靜地坐在下邊,好像與老鄭口中的人並無瓜葛。
“過兩個月,學院計劃搞一次全國性的學術會議。”老鄭說完,目光熱切地看着邵遠光,“邵老師在這裏,咱們也不能掉價,爭取做一次國內一流,國際領先的會議。所以這回,邵老師就多上心。”鄭國忠說到最後,礙於面子,極不情願地提了一下資源的問題,“江大財政緊張,不過邵老師要是有資源上的要求也可以提,我盡量滿足。”
這是鄭國忠一貫的官腔,白疏桐已經見怪不怪了,說是盡量滿足,到最後也都是不了了之了。
邵遠光聽了倒是沒有異議,提到資源要求,也只是略一沉吟,目光掃了一下身邊的白疏桐,開口道:“我暫時沒有要求,前期讓小白配合就可以。”
邵遠光的言下之意,似乎覺得“國內一流、國際領先”的事情是理所應當的。但白疏桐清楚江大心理學在國內的排名,頂多也就是個中等偏上的位置。鄭國忠作為心理學教授、理學院院長自然總是盲目樂觀,以為一個邵遠光就能改變理學院這種境況,其實這種想法多少有些不切實際,天真得很。
邵遠光沒提經費的事情,鄭國忠驚訝之餘覺得這人還算上道,忙不迭滿口答應下來:“好好好。”他應承着,看了眼白疏桐。
許是因為她是自己的學生,鄭國忠說起話來就不那麼客氣了,直言道:“小白以後幫着邵老師多分擔,要成為邵老師的堅強後盾……”
對這些場面話,白疏桐聽得膩了,下意識頻頻點頭。可等仔細回味一下鄭國忠的話,她怎麼想怎麼覺得這樣的角色可以歸結為三個字——賢內助。
想到這三個字背後的含義,白疏桐不由驚了一下,臉也跟着紅了起來,可偏偏她又管不住自己的眼睛,不自覺地看了眼身邊的邵遠光。
邵遠光這會兒也在看她,他神情平靜,眸光淡然,好像無波無瀾的湖面,讓人不由有些沉醉。
兩人對視着,白疏桐愣了一下,恍然驚覺,匆忙扭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