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為你逆天而行
“樓冥?”喬子幽歌的聲音落到錢來來耳里,什麼都聽不見,獨獨認清了這兩個字。她恍惚的勾起嘴角。
“轟隆――”
天空中烏雲密佈,
“來不及了,她的報應要來了。樓冥你覺得你還能護住她?別開玩笑了,天庭的神仙都沒人為她說得上話!”見他手上動作小心溫柔,喬子幽歌不自覺的捏緊手心。
可惡……為什麼!?
樓冥淡淡低眸,懷中嬌小纖弱的身子正瑟瑟發抖,不知是冷,還是受驚過度。
“樓冥,你就寧可違逆這天數嗎?”那張不可一世的臉上出現了無垠的哀傷,紅唇吐出的話像是儘力挽回自己的尊嚴:“我不會讓你們如願的。”
如果得不到,她寧可毀了辛苦搭建出來的所有關係。
他此時才正眼看她,聲音自然透出一片不可挽回的冰冷:“說吧,你想做什麼。”
看吧,每次每次,只有在她打算傾滅的時候,他的目光才會落到她身上。樓冥啊樓冥,你是何其冷酷?
喬子幽歌紅了眼眶,忍不住大笑起來:“呵、哈哈……做什麼?你問我想做什麼?我想讓她死!放下她,這是她應得的懲罰,你若跟我回去,我定然不會再插手凡間之事!”
天色驟變,青雲中不時發出低沉的雷鳴,風雨欲來,翻湧的雲蠢蠢欲動。暗沉的環境,彷彿一下將人間染成了地獄。
樓冥不自覺的抱緊了懷中人兒,冷冷的拒絕;“不。除了這個以外。”
“你一定得救她?”喬子幽歌絕望的捏緊拳頭,長長的丹蔻掐進皮肉里,她卻彷彿失去痛覺般,只是直愣愣的盯着樓冥。
“沒錯。”
她怒極反笑。用盡渾身的力氣去羞辱他:“樓冥啊樓冥,我以為你心如磐石冷漠絕情,你卻寧可丟掉自己的手臂來救這個曾讓你恨之入骨的人!”可是,罵著罵著,眼淚卻止不住的流了下來。
喬子幽歌歇斯底里的、狠狠地抹着眼淚,咆哮道:“真噁心,你這個背叛魔域的人,真噁心!”
“我從未想過為何恨她。”
樓冥的嗓音冷清如雪,抱起早已因為多番折騰昏死過去的錢來來,身子挺拔若松柏:“我以為,我是怪她害我走火入魔、錯失位列仙班的機會,讓我受盡萬妖唾棄之苦。”
她紅着眼眶,咬牙切齒的說:“難道不是嗎?難道還不夠嗎!?”
樓冥歷劫剛失敗、甚至一舉入魔時,像是從站在雲端的天之驕子一下掉入了塵埃里。她看得見的。
昔日不染纖塵的妖王,走在路上被指指點點、嘲諷議論,更有甚者藉此事挑釁他、攻擊他。天庭的神仙一向對魔看不上眼,何況他們對樓冥本就抱着極大的期望,此事一出立馬藉機逼迫桑榆收回樓冥往日在天庭的權力。
身為魔,更多的是抱着對這個曾經王者看笑話的態度接近他。
那時的喬子幽歌甚至抱有嘲諷意味的想,看吧,什麼叫虎落平陽被犬欺,自封高貴的妖,還不是落到被所有人唾棄的下場?
所以“這樣的仇,你當真能放下,當真能不怨恨她!?”
“能啊,能啊。”樓冥苦笑着望向她,一襲黑袍彷彿就要與惡劣至極的天色融為一體。
那麼遠又那麼近,恰好是她無法企及的位置。
直到看到樓冥,她才明白神邸二字如何寫。曾經她感慨世間怎會有如此氣質冷漠容貌絕佳的面容,她想,總歸是男人,男人都是一個德性,此時她卻清楚,除了傾顏,沒人能讓他動容。
多可悲的事實。
“後來我才發覺,我從未因為自己的身份而痛苦,從未在意過妖神的指責、魔民的排擠。讓我痛苦不堪日思夜想的只有‘傾顏’兩個字。”樓冥輕輕呢喃着,難得溫柔的聲音,如同針尖一般狠狠扎在喬子幽歌心口。
她不想聽……
不想聽……
不要說了!
那男人何其殘忍,一點一滴的粉碎着她的心。他兩次對她說這麼多話,一次勸她放棄攻打天庭,一次,為了另一個女人。
“我恨得不是誰害了我,我恨得是,傾顏害了我。”樓冥像是終於解開了心中鬱結,此時才恍然大悟:“我恨她,因着我深深地仰慕她,沒法釋懷自己失去與她齊肩的機會。”
想起夜離一遍一遍追問:“你可別後悔。”若不是夜離的離去,他大概永遠沒有幡然悔悟的一天。直到夜離走了,他才發覺自己是有多害怕錢來來有一天也會離他而去。
若是如此,他寧願放下仇恨,先一步從她身邊抽離。
她輸了,輸的一敗塗地。這場遊戲中竟然沒有一個人贏,全都輸了。
喬子幽歌冷笑起來,那花傘此時露出頹廢的灰色:“呵、呵呵……我不想聽,你這個叛徒,背叛了妖界背叛了魔界背叛了所有人!”
“可我獨獨不能在此時背叛她。”樓冥擁緊錢來來,抿了抿唇,輕輕轉身,朝門口踏去。
沒關係,就算逆天而行也沒關係,我不會再讓你獨自承受這一切了。
望着那決然而去的背影,喬子幽歌又紅了眼眶,掙扎幾番,咬唇終於喊出那句:“你想救她嗎?”
“……”樓冥頓住了腳步。
沒想到她也會有需要利用別的女人來挽留一個男人的一天。哀痛莫大於心死,只是她終究放不下。
“好啊,我幫你。”既然沒法好好在一起,我也不介意跟你同歸於盡:
“用你的命來換吧。”
隱約感覺到有光,身上的有股奇怪的懸空感,腳不沾地的感覺,讓錢來來感到無比不安。
“唔……?”錢來來奮力抬起眼皮,先是一片白茫茫的,隱隱有個黑色的人影站在她面前。好半天,四周的景色清晰起來,黑紫色的天空、滾滾的黑雲,有種莫名熟悉的感覺。
在哪見過去了?
直到那張面孔放大呈現在她面前,她才回過神來,瞳孔猛地縮緊,失聲叫出那人的名字:“樓冥?”
奇怪,她剛剛叫出聲了嗎?怎麼她好像沒聽見自己的聲音?
這個想法很快得到了證實。
“錢來來,抱歉了。”樓冥低磁的嗓音落到錢來來耳里,變成了一片模糊的嗡嗡聲,她明明看見他張口了,卻什麼都聽不清。一股濃烈的不安瞬間在她心底盪開。
他在說什麼?為什麼她聽不見?她、她的耳朵……
“這次,不得不跟你告別了。”鮮血沿着劍鋒一滴一滴的落在地面,在塵埃中砸出朵朵暗色的花。錢來來的視線這才轉移到他身後大片大片的屍體上,她不禁瞪大了眸子,望着那一張一合的薄唇。
怎麼回事,這是怎麼了?慕玉塵……慕玉塵呢?
不安充盈這她的身體,她不禁焦急的掙紮起來,奈何她被牢牢捆在椅子上動彈不得。
這是樓冥做的嗎?
這個想法一經冒出,恐懼頓時佔據了她的腦海,喃喃道:“不是你吧?不是……你吧?”
誰來告訴她,這一切是怎麼了?
在錢來來因為失聰而惶恐的目光中,樓冥明明帶着笑,目光卻藏着不易察覺的哀傷:“這是我能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錢來來,用盡你所有的力氣恨我吧,可千萬……不要隨便把我給忘了。”
他在說什麼?聽不到……聽不到……不管錢來來怎麼努力,也聽不見樓冥的聲音。回憶中只記得昏迷之前鋪天蓋地的難過和痛苦,中間發生了什麼?她……聾了嗎?
劍鋒悄然攀上她的脖頸,她愣住了。樓冥手持利刃,架在她脖子上,安靜的與她對視。
錢來來還是沒咽下那句脫口而出的質問:“為什麼?”
她知道自己不該問的,她永遠也聽不得他的答案。
他如她期望的沒有開口,只是她不知道,那是因為他不忍開口。
“噗……”刀刃劃破樓冥曾親手上藥的皮膚,鮮血噴涌而出,她沒看到他身子輕微的顫抖,只記住了他眸中的決然。
算了吧。
錢來來眸中僅存的一絲光終於熄滅了。
“樓冥,聽着,給我聽好了,不要回答我。”她合上眸子,感受着死亡帶來的絲絲痛意。死於他之手,總比死在鳳惜女王的機關中好看多了。
累了,真的累了,她已經累得疲於追究是非對錯:“從我察覺到你對我抱有別樣恨意時起,就不明白我做了什麼讓你害了我母親和蘇繆仍舊不肯罷休。但是無所謂了,反正討厭我的人多了去了,你只是很幸運的成為能殺我的那個。”
樓冥嘴角勾起一抹苦笑。也罷,也罷,你終究是放下了對我的愧疚,日後“樓冥”這個名字再被提起,也只會是你眼中害你痛苦不堪的仇人。
完美的謝幕。
明明這樣就好,所以他不明白自己為何下不了手了,不明白自己的劍劃破她皮膚的那一刻為何會心痛。
“我恨你,是因為即使你奪走了我的一切,還不停的在我的世界晃悠。所以以後別亂刷存在感了,別人了沒我這麼好脾氣。”她最討厭的,一直是即使被如此對待依舊喜歡上樓冥的自己。
明明對於別人呲牙必報,明明那麼小心眼,卻恨不起他,反而總是在他面前露出狼狽不堪的一面。真沒用,真不像自己。
她連歇斯底里的力氣沒有了,這段故事裏,她是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
“溫柔的你殘酷的你,我已經分不清哪個是真哪個是假了。”她揚起嘴角,一滴冰涼的液體順着臉頰滑落:“你贏了,在這場騙局裏,我輸了所有。”
“輸的……明明是我啊……”樓冥幾乎握不住劍柄,恨不得馬上就落荒而逃,身後不斷轟鳴的天空卻如同惡獸,逼迫着他不斷前行。
錢來來聽不見,什麼都聽不見,輕輕的說:“在你眼裏也許不值一提,但曾經,你差點就是我的全世界了,幸好你及時毀了那一切。”
也許你不信,這是我最後一次為你流淚。
環胸倚牆而立的喬子幽歌垂着頭,低低的吐出一句:“樓冥,你還要聽她的廢話多久?再不動手,待會雙雙死去可別說本尊騙你。”
一切都順着她所期望的發展,樓冥跟傾顏之間已經決裂,她卻一點都開心不起來。
“幽歌大人,本尊自有分寸。”樓冥捏緊劍柄,竭力抑制着顫抖。
“唰――”沉鬱的天空終於落下了眼淚,錢來來在他揮劍之間緩緩的微笑:“不知道這是第幾次說要放棄你,但這次是真的。”
喉間傳來一絲微弱的痛意,她終於沒有力氣笑了,垂下頭,手裏做工不怎麼精良的香囊墜落在地。
好可惜,直到沒有餘地時才發現自己愛你那麼深,下輩子願做個溫婉女子,洗手做羹湯,不再背上仇恨殺戳。
“轟隆――”
雷聲,閃電,猶如吟唱着悲歌。
“傾……顏……”樓冥再也握不住劍,紅着眼眶倉皇的撲過去,抱住那毫無生息、漸漸變涼的身軀。血滲透黑袍,傳來冰冷的觸感。
他才發覺自己是那麼心疼。
“樓冥,真可憐。殺了這麼多人,先她一步將天譴引來,換來的是她終於放棄你了。真是……可憐。”喬子幽歌站在雨簾中,不知是喜是悲。
真可憐,他們都……一樣可憐……
“你走吧。”樓冥輕輕將那具冷透的軀體安置在圈椅里,站起來時身子彷彿搖搖欲墜。
喬子幽歌有些急了,透過密密麻麻的雨點看他:“樓冥啊,你還不知道嗎,我跟她不一樣,是不會放棄你的。”
“……”樓冥只稍稍看她一眼,閃身朝深山奔去。喬子幽歌一咬牙,收了花傘,緊隨其後。
一前一後,一路默然。
“別追了。”樓冥終於停下腳步,:“天劫無眼,立馬回去!”
巨大的雨聲中,喬子幽歌明媚的笑容模糊得恍若隔世:“天譴來了,你永遠別想擺脫我。”
“轟隆――”幽藍色的閃電自天邊轟落,雨中疾步穿行的桑榆不禁一頓。
桑椹叼着糖人,疑惑的抬頭:“爹爹?”
桑榆低頭對上她的視線,露出個安撫的笑容,再次邁步:“沒什麼,我們該做正事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