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06
林如海加快腳步走到甄應嘉面前,不過他的視線可不怎麼正。
甄應嘉都能看出來林如海看着自己寶貝兒子的眼神里充滿了種種複雜的情感,懊惱、心疼、懷念。不過等着眼神轉到自己臉上的時候,就不是這些了。
不過依舊那麼複雜,比方羨慕嫉妒沒有恨,似乎還有點狂熱?
除卻出門散心,這也正是甄應嘉帶着寶玉出門的另外一個理由,說起來原主跟林如海不遠不近的關係,正應了古人一句話,叫做君子之交淡如水。
也就是說,不怎麼好也不怎麼壞。
但是甄應嘉有個刷粉絲的大業,因為才死了老婆,考慮到過年之前去別人家裏還是要稍加避諱的,林如海算是他目前唯二能上門的兩戶人家之一。
所以帶上寶玉就勢在必行了。
雖然動機有點不單純,不過林如海才死了兒子,帶上寶玉也能讓他心情稍稍好一些。
只是……好吧,你看着我兒子看得有點久了。
“咳咳。”甄應嘉清了清嗓子。
林如海猛然間回過神來,看着甄應嘉的眼神里略有歉意,像是知道自己失態了,林如海苦笑道:“看着寶玉,我便想起……”後面話沒說完,他便用手掩了面,聲音里還有幾分啜泣。
甄應嘉想安慰他,不過還是不要當著自己兒子的面進行的好。畢竟他覺得父子還是坦誠相待,而下面跟林如海的對話明顯屬於社交的範疇了。
也就是說,要稍稍用上點講話和行動的藝術。
甄應嘉將芷蘭往前輕輕一推,道:“方才路上她便說要看妹妹,而且他們兩個也得去給林夫人行個禮才是。”
林如海回過味來,現在看着甄應嘉又很有感謝的意味了,招了下人讓帶着幾個孩子去內院,又道:“內人她……這兩日茶飯不思,見了寶玉想是能提一提精神了。”
甄應嘉很是從容稍稍提了提眼角,無奈中又有點欣慰道:“我們兩個,這也算是同病相憐了。”
所謂患難見真情,這一句話說出來,就跟在白開水裏撒了一把西湖龍井,兩人原本淡如水的交情立即就有了香味。
“坐!”林如海精神好了許多,將甄應嘉請去了東側間。
雖然還沒收到“林如海已經關注了您”的提示,不過甄應嘉覺得似乎已經差不多了。方才他們幾個打招呼的地方是偏廳的正房,裏面擺着整套厚重的傢具,對於接待客人來說,尊重是有了,但是卻不夠親密。
不像現在這東側間,裏面的傢具樣式很是精緻,連上面的坐墊靠背等物都是半新不舊的,正對的窗戶的書桌上還擺着一本敞開的書,一看就是日常坐卧的地方。
兩人分別坐下,相隔的距離也比方才進了許多。
林如海嘆了口氣,“我好好的兒子……怎麼就死了呢。”
這句話說出來,林如海又陷入到了自我嫌棄中去。
甄應嘉拍了拍他的肩膀,卻沒說什麼。
林家的確是子嗣艱難。
跟他們甄家同時三代單傳,而且林如海這個人吧,跟原主不一樣,原主守着家業,做着給皇帝看行宮的工作已經很滿意了,不過林如海卻有個金榜題名的夢想。
一開始是金榜題名,不過隨着中了探花之後,他的夢想肯定也隨之改變了,看着他這十幾年走過來,要說沒盯着內閣,就連原主那個沒什麼野心的腦子都不相信。
就算撇開他迎娶國公之女這一條來說。
他整個的升遷路線是個在官場上混的都能看明白。
翰林院編修,之後去了御史台做了御史,現在外放做了巡鹽御史,如果不出什麼意外,沒牽扯到大案子裏去,下一步他有兩個選擇。
要麼回京走御史這條路,去大理寺,大理寺少卿,大理寺卿,刑部侍郎,刑部尚書,最後入閣。
要麼走外放的路,做布政使,副都御史,然後依舊是侍郎,不過應該就不是刑部了,之後進尚書,最終結果還是入閣。
不過考慮到林如海已經四十好幾的年紀,他走哪一條路都不會太舒暢的,特別是林家每一個親戚,岳家雖然有兩個男丁,不過都不爭氣。
而且現在他又死了唯一的兒子,對他來說,簡直是天大的打擊了。
要知道他今年已經四十五了,賈敏也已經三十齣頭了,他倆這個年紀,再加上林家祖傳的染色體就是好幾代單傳的風格,在古代已經是沒什麼希望了。
“好好休養着。”甄應嘉還是安慰了一句,“我聽說林夫人的二嫂當年生小兒子的時候已經過了三十,你們養好身子,還是能……”
後面就不用說出來了,因為林如海已經打斷了他。
“三十四。”聽見二嫂這兩個字,林如海眼睛放出光來,“我那二內兄得小兒子的時候,他夫人王氏已經三十四了,中間可是隔了有十三年未曾生育了。”
聽見這話,甄應嘉就知道不用他再安慰林如海了。
林如海似乎有點羞澀,似乎對他一個大男人跑去打聽別人家後院之事有點不好意思,他歉意地笑了笑。
甄應嘉也回了他一個微笑,似乎是在說:我明白的。
他可不是明白嗎?金陵城裏最有名的三代單傳之家,一個是他甄家,一個就是他林家了。
“喝茶,喝茶。”林如海低下頭來,招呼甄應嘉道。
甄應嘉端着茶杯,誇了幾句“茶湯清亮,清香撲鼻,以及回味無窮”之類的套話,便裝作無意想起來一般,抱怨道:“這一年少不得要將孩子拘在家裏了。”
“本朝天子崇尚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連皇子成年之前都要出來遊歷,可憐我兒,正是聰明好學多動之際,卻要在家裏待着,連教書的先生都已經辭退了。”
甄應嘉搖頭晃腦的嘆氣,很是那麼回事,真的像是為兒子惋惜一般,“我那園子雖說也是城裏少有的,不過男子自當頂天立地,整日拘在園子裏也不是個事。”
甄應嘉一邊說著,一邊用餘光看着林如海,只見他眼睛一亮,皺着眉頭故作思考狀,沉吟片刻道:“雖是為了孝道,不過這一年卻也不好到別人家裏去了。”
“不如這樣如何?”林如海聲音提高了幾分,“你我算是故交,這一年非但令公子不得出門,小女也得在家裏待着,我們倒是可以時常走動一二。”
隨着林如海一點點將他的主意說了出來,甄應嘉臉上的表情逐漸生動了起來,等到林如海語閉,甄應嘉恍然大悟道:“林兄這個主意甚好!”
兩人相視一笑,只是這笑容里怎麼看怎麼多了些狡猾的意味。
停頓片刻,甄應嘉腦海里又浮現出一行提示,林氏夫妻已經默默的關注了您。
於此同時,偏廳門口站了一行人。
甄應嘉一眼就看見了自己的兒子女兒,然後便聽見前面那個小姑娘輕柔叫了一聲道:“叔父。”
這便是林黛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