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徐妃宜見狀站了起來,迎過去拿過他搭在肩上的汗巾,輕輕地幫他擦了擦胸口,似乎在想事情的烏烈這才回過神,眼神飄忽地看了她一眼,而後笑了笑,「今天忙得晚了些,你不必等我的。」
「你把院子裏的將軍帳收起來了?」
他今日守城回來之後便同裴良出門了,當他們再回來時,便張羅着把營帳給收了起來。烏烈點頭道:「嗯,太礙事,反正以後也不會去睡了。」
徐妃宜幫他擦胸口的動作一頓,不再睡了?明明聽起來是件好事,可她的心頭卻莫名地浮起了不安。就在她動作停滯的空檔,烏烈已經朝床榻走了過去,然後若無其事地躺好。
徐妃宜拿着汗巾走過去,看着床上那個已經閉眼準備睡覺的男人,忽然開口道:「吉郎。」
烏烈閉着眼睛應聲:「嗯?」
徐妃宜沒頭沒尾地說:「我和薛景賢,真的什麼關係都沒有。」
烏烈眼睫一顫,而後緩緩睜開了眼。靜了片刻,他的眼底才錠出了一抹笑容來。
「嗯,我相信你。」
徐妃宜的心沒有因為他的話而安定下來,「那……」
烏烈笑了笑,「睡吧。」
徐妃宜又將話吞了回去,見烏烈重新將眼睛閉上,顯然是不想再聽她說了。不安頓時化作了一絲委屈與憤恨,她自知前不久發生的事也有自己考慮不周的原因,所以最近一直放低姿態,可烏烈看起來像是接受了,但卻根本不肯對她敞開心扉。
徐妃宜心中不快,卻又挑不出烏烈的錯處來。
她輕輕一嘆,轉身去吹滅了燈盞中的燭火,而後默不作聲地躺在烏烈的身旁。
他們之間,到底是出了什麼問題呢?
徐妃宜在黑暗中睜大雙眼,開始思忖着他們的關係。烏烈會這樣生氣是因為吃了薛景賢的醋,所以可以理解。可她總覺得不僅如此,他為什麼忽然開始讀書?他那日的氣話又是什麼意思?徐妃宜很想弄清楚,可烏烈如今的態度又讓她無法開口。
看來只能從別人身上下手了。
翌日清晨,城門口。
烏烈環着手臂倚靠在城牆上,心思與昨晚的徐妃宜一樣,在思考着兩人的關係。這幾天他對徐妃宜態度有變,只是因為那一日的氣還沒有順過來,畢竟自己要死要活地讀書完全是為了討她的歡心,可她似乎毫不領情。不但如此,還日日跑去和另一個男人見面,這教他如何不氣。
其實冷靜下來之後,他就已經相信徐妃宜和薛景賢並無關係。但饒是如此,他的心裏還是不暢快。
比不過當年的自己也就算了,如今又被一個薛景賢給比了下去。
若是徐妃宜真的喜歡讀書人,那他們的關係遲早會破裂。所以這幾日烏烈一直在思考他們該如何繼續走下去,他不想放手,可驟然間變得滿腹經綸又是不可能的事,所以似乎唯一的方法就是找回記憶,變回原來的林書浣。這樣一切問題都迎刃而解了。
時機也是湊巧,他剛剛想到這件事,裴良便適時出現。
昨天的這個時候,他出現在城門口。
「大哥。」
烏烈一見他的表情便有了些預感,「怎麼?」
裴良道:「找到雲蘇子了。」可他的臉色卻絲毫不見喜悅。
烏烈的表情亦是有些古怪,愣神片刻之後,他點點頭,「知道了。」
「你真的要這麼做?大哥,性命攸關,你要三思。」
烏烈很少看到裴良露出這麼凝重認真的表情來。
他沉默片刻,忽然笑了笑,「本將軍福大命大,征戰八年都沒死,這一次也不會有事。」
「大哥……」
烏烈打斷他,「去把方弋叫來,咱們好好商量一下。」
裴良終究沒有再勸。
傍晚時分,烏烈派裴良回家,指揮着將士把將軍帳給收了起來。
時間安排得很緊,雲蘇子在桐安逗留的時間不會很久,所以他今晚就要出發,並且也不打算臨走前再和徐妃宜見一面,因為若是不按照他們編排的劇本來進行的話,她肯定會要求和自己同行,為免麻煩,他只還先斬後奏,就讓徐妃宜再等他幾天吧。
如果能成功,那他就可以變回林書浣;若是不能成功……
那他正好也可以自徐妃宜的生命中淡出,放她去和真正適合自己的男人在一起。然而就在他和裴良、方弋開始佈置安排的時候。
徐妃宜正坐在徐幼謙的房間中,將自己多日來的疑問全部問出。
「他忽然就要讀書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忽然?」
「是啊,忽然要讀書,忽然又不讀了。他可真是奇怪,我還以為是朽木終於開了竅,可不想沒過幾日他就放棄了,枉我還欣慰了好幾日。妃宜啊,你也看到了,那幾天他有多努力,雖說進步緩慢,但照這勢頭,恢復成當年林書浣的樣子也並非不可能……」
徐幼謙開始習慣性地絮絮叨叨。可他的話卻意外地提醒了徐妃宜。
恢復成當年林書浣的樣子?她凝眸回憶,猶記得那日烏烈所說的一句話。
我成不了林書淀,也比不上薛景賢……
難道說,烏烈這幾日發奮讀書,是為了變成當年的林書浣嗎?徐妃宜的心咯噔一跳,忽然閃過腦海的念頭令她又是甜蜜又是慌張,難道烏烈是為了她?若事實真如自己所猜,那她前幾日真的是誤會他了!耳畔徐幼謙的絮叨聲猶在,可她卻已經忍不住站了起來。
「欸,妃宜你……」
徐妃宜已經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徐幼謙懊惱道:「真是的,這個家裏,怎麼就沒一個人肯聽我把話說完!」
日薄西山,浸出半空晚霞。
徐妃宜在府門口踱來踱去,心思急切地等着烏烈回來。可最終,她卻只等來了方弋。
「方大哥!」
方弋顯然是沒有想到徐妃宜會等在門口,打了腹稿的台詞一時間也忘記要怎麼說。
徐妃宜往他身後瞧了瞧,問:「烏烈呢?你們怎麼沒有一起回來了?」
方弋很快就冷靜下來,有條不紊地說:「主母,大哥回京了。」
徐妃宜一愣,繼而緊張起來,「回京?他為什麼沒有告訴我?」
方戈道:「事發突然。大哥接到密旨之後就離開了,特地讓我來告訴主母情況。」
「你說的密函是……」
方戈點頭,「是皇上派人送來密函,已經寬恕了大哥擅賣將軍府的事。」
「寬恕了他?為什麼?」
「因為承玉公主屢生事端,皇上不得不請大哥回去解決。」
「真的嗎?」
「是,若不然,皇上肯定會讓蕭城主來頒旨。」
徐妃宜覺得他說的有理,不過一想到那位公主的事仍是擔心,「他回去就能解決了?」
方弋不知該如何作答,只得說:「主母放心便是。」
「那守城的事怎麼辦?若是密旨,那該怎麼和城主說?」
「大哥已經買通了其餘幾個看守,這幾日由宗丞來代替大哥守城即可。」
「城主不會發現?」
「城主鮮少來城門巡視,更何況大哥去去就回,不會被發現。」
早就打好了腹稿的方弋應對如流。
徐妃宜還是有些不放心,「那他多久才能回來?」
方弋道:「大哥快馬加鞭,至多十日就能打個來回。」
徐妃宜不知道要再問些什麼了。
她吶吶地點頭回府,可心頭卻始終揣惴不安。
六日之後,破曉。
縮在床榻角落的徐妃宜又落入夢魘,一如幾個月前那樣,她的眉頭越皸越緊,紅唇之間不斷逸出囈語,掙扎了好一會兒之後,終是驚呼着從床上坐了起來。她霍然睜開雙眸,恐懼與淚珠瞬間自眼底迸出。喘息了好一會兒之後,徐妃宜又無力地躺了回去。
又作惡夢了。
她拉高紗被堵住心口,右眼又開始跳個不停。
烏烈已經離開五天了,這幾日她每日都心神不寧,不祥的預感密網一般籠罩在她的心頭。重新躺下之後,她卻是再也睡不着了,就這樣睜着眼睛直到天明。清晨問春來伺候她洗漱時,也難免被她那對碩大的黑眼圈給嚇到。
「小姐,又夢魘了嗎?」
「嗯。」徐妃宜看了眼問春手中的珠釵,懨懨地說:「什麼都不戴,隨意挽個髻便是。」
問春知道小姐心情不好,只得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