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8.紅挽番外Ⅱ

338.紅挽番外Ⅱ

船上的生活靠天氣,風平浪靜有時,狂風驟雨有時。

紅挽從最初的不習慣到全然適應,很快。許是骨子裏有着母親的隨遇而安,再許是遺傳了父親的隱忍克制。

漂亮討喜又不嬌氣,船上的人都喜歡她,只除了船長大人。

紅挽無所謂,自己開心就好,只要不把她丟進海里去。她知道易安不是戲語,那男人真的會,殺人不眨眼!

可是,怎麼就躲不開呢?

那麼大的一艘船,她避着他,偏偏總能撞見。

她有意躲在房裏,他來了,不急不忙穿戴妥當才去開門。

素來沒什麼情緒的人很生氣,瞥過她肩頭半濕的長發,直盯雙目,“誰允許你洗澡?船上的規矩你不懂就不要上來,不要因為你的任性害得一船人沒有水喝。”

紅挽不明所以,無端被指責哪裏肯應,才剛沐浴過後的好心情瞬間消失,“誰規定不能洗澡,你知道我有多久沒洗過澡么?我都臭了!憑什麼刷甲板可以,我洗澡就不行!那要浴桶幹嘛?給你用的?”她那麼委屈,一把推開他將門拉上,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

赫德仍站在外面,隔着門板道:“那是鹹水,和喝的不一樣。如果沒有淡水喝,你我都會死在船上,所有人都會死在船上。”

她聽懂了,偏又嘴硬,抹了把淚氣鼓鼓地喊:“要不是我給你上藥,你早就翹辮子了,還能等到渴死?忘恩負義!”

後來,她沒再見過他。

隔三岔五,有專人送來些熱水,不足一桶,總夠她擦乾淨自己。

易安笑她,“在這點兒上,你可不像你額娘那麼能吃苦。”

紅挽嗤之以鼻:“他也一點兒都不像我阿瑪。”

這話讓人怎麼接呢?

總不能告訴她那傢伙已經對你好得不能更好,不知道已經破了多少的先例。她不懂,自然沒有說的必要。

紅挽無所謂,依舊自得其樂。踏上長崎的土地,瞬間像是撒了歡的兔子,完全不是皇家郡主該有的行止端莊,看什麼都新奇,所見無不探究。

易安笑她沒見過世面,二格格眼一翻,嗔:“原就沒有見過,稀奇么?若是一小就將你關在那道府門之內,興許還不如我呢。”

易安不與她分辯,笑模笑樣地點頭應是,寵愛的樣子就像弘暉,由着她折騰。

到了慣去的店裏,船員們有序地搬取木箱,赫德和易安與店老闆交涉完畢準備離開,發現紅挽正在與人閑聊。

幾句日語居然說得有模有樣,惹得店老闆家的小少爺歡喜不已,特地取了兩瓶私藏的青酒送她,一路送回船上。

從不乏人取悅的紅挽也有些小開心,畢竟不是在京里,不是府中奴才,全憑着自己本事得到的認可,少女之/心甚為滿足。

離港之後,紅挽特地取了一瓶酒與船員分享,量不多,每人只是嘗個鮮罷了。易安逗她怎麼不全拿出來,忒是小氣。被指責的人掩着嘴樂,嘻嘻地答:“那一瓶自然是要帶回去給阿瑪額娘兄弟們嘗,還有行久。”

提起行久,易安又問:“你的日語是行久教的?”

“對呀,可不就是他么。”紅挽小臉一揚,尖尖的下巴驕傲地昂着,“我特地跟他學的,時間太短來不及學更多,下回一定要讓他一起來,可以多教我一些。”

兩人閑躺在甲板上,談不上形象,看上去卻很和諧,洒脫又閑適。

陰影籠在身上,紅挽從指縫間眯着眼看,仰視的角度顯得那身形更加高大,彷彿頭頂着白雲彩,背後一整片藍天。

赫德用她完全聽不懂的語言說話,紅挽好奇,見他走了忙揪住正欲起身的易安。

易安順手將她扯起,拍了拍頭頂囑咐:“回到你的房間去,鎖好門,不要出來。”

紅挽一怔,轉瞬明白了他的意思,又緊張又興奮地跟在身後,“是不是又要經過那片海域了?他擔心那些海盜再次出現?”

易安挑唇而笑,讚賞地說:“你還真是聰明,像你額娘一樣聰明,而且勇敢。”

紅唇一撅,小臉驀然一肅,嗔道:“才不是呢,我阿瑪才聰明呢,你們根本是無視他的存在,他是親王,是這全天下最好最聰明的男人。”

“越說越像,在這點兒上你跟你額娘還真是一模一樣。”

紅挽壓根沒再理他,攥着瓶口快步跑向前,停步不及猛然撞在突然回過身的人胸前,酒液搖晃而出濕了一小片,冷冽的香氣鑽進她的鼻子,無孔不入,摻雜着一絲不同於清酒的味道。

頭一回正視彼此間的距離,明明都貼在身上了,偏偏仰起頭才能瞅見下巴,害她脖子發酸。

“小赫。”她一把拍在胸膛,眼睛彎得月牙似的,搖晃手中酒瓶。

赫德低頭看她,向後退了一步,“有事?”

“請你喝酒,雖然剛才被你一撞快灑光了,到底也是潑在你身上,我就當是你喝過了,剩下的這些也全是你的。”

“謝謝。”說完轉身就走,風吹過的發尾掃過臉頰,惹得她有些惱。

易安快步跟過去,經過身旁時小聲地笑:“他就這樣,臨戰前不喝酒,別放在心上。”

她不解,“不是都說大戰在即,先喝碗酒嗎?”

易安很無奈,神色難得的不太好,撓了撓頭無奈地說:“聽話,回房裏去,這酒還是留着給他慶功喝吧。而且……他喝了酒容易亂殺人,傷着你就不好了,回頭我也不好跟你額娘交代。”

惡神啊!

頭回聽說有人因為喝了酒會亂殺人,偏她就有那麼點相信。

直等到天又亮起時都沒嗅到硝煙味,聽到聲響紅挽小心地推開艙門,看到初升的紅日半隱於海平線后,說不出的心潮澎湃。

船頭,兩道熟悉人影隨意靠坐,一人一瓶酒抓在手中,有說有笑。

不知怎的,她心頭躥起一把熊熊燃燒的小火苗,甲板踩得咚咚響。將至船頭,轉身又往回跑,用力關上門。紅挽心裏清楚,指責什麼呢?他沒做錯她也不代表對,爭吵無意。而且……他也不會和她吵吧,而且……萬一惹惱了他……

苦等的結果就是大白天睡著了,睡得昏昏沉沉,人事不醒。

正是午時,陽光倏地就不見了,黑得好似深夜,狂風大作,暴雨像是將海水掀翻過來,砸得巨型大船搖晃在波濤翻滾間。

紅挽摔到床下疼得驚醒,摸不到床,目不能視,耳鼓中儘是風聲和雨聲,還有浪濤拍在船身的巨響。

電閃雷鳴時,弦窗里透過一絲白光,勉力摳住床沿,指甲斷在指肉上。顧不得疼,卻怎麼也抓不住,搖晃着滾到門邊,倏地大敞開來,被人一把抄住。

手腕綁在床頭,她掙得厲害,抵不過力量腰上又被纏了一道。看清來人面孔,又氣又急,踢踹不着憤而怒道:“放開我,你做什麼?放開我!你敢亂來我阿瑪會殺了你!”

“又不是第一回想要殺我。”用力系好帶子的另一端,將她緊攥的拳頭輕鬆掰開,改握在床頭,叮囑:“扶好,不然可就抓不回去了。”

船身搖晃劇烈,哪裏抓得住,半吊著更痛苦。

見他要走,她反而更慌了神,“喂!你別走……赫……”

腕子瞬間就蹭破了皮,腰快要被勒斷了,嬌生慣養的王府格格何曾受過這種罪,硬是咬住嘴唇強忍着,頭回親口嘗到何謂血腥味。

人還是走了,留她一個。

搖搖晃晃於天地間,一艘船,一間屋,一扇窗,一張床,一個人。

努力壓抑着不讓自己哭,到底憋不住,她想離開,想回家,想阿瑪、額娘、兄弟,甚至是那座籠子似的王府,曾經千辛萬苦想要離開。

艙門的開合沒什麼聲響,在這狂風暴雨的夜晚。

被勒得快要窒息時,束縛猛然鬆開,整個人被更緊的力量抱住。

他回來了,她知道,即使困得睜不開眼,就是知道。

他說別睡,她笑,困啊,一點兒力氣都沒有。

他搖着她,不似這船,輕輕地晃。

她很好奇他怎麼做到的,船動他不動,堅如磐石。果然,這船是他的。

耳邊再不是風雨雷電徹骨寒冷,竟有了絲溫度,像是多年前她哭時鬧時,阿瑪哄着她輕聲細語無盡呵疼。

她還是怕,又不那麼怕了,嘴一張眼淚洇在他早已濕透的胸前,“我會不會死?剛剛我看到阿瑪了,他叫我回家,額娘都哭了。”

“不會。”他比她堅定,“你別睡,一會天就亮了雨會停,送你回去,家裏還有人在等你呢。”

“你呢?”她揚頭看他,沒有光亮,適應了能看進眼底,“你家在哪兒,也有人等你么?”

半晌無話,久久,他回了一字:“有。”

紅挽哦了一聲,長吁口氣,“那就好,咱們都得回去,誰也不能死。”

他就笑了,特別輕的一聲,嚇她一跳。認識這麼久,頭回在她面前笑,聽起來很苦。

她拍在他身上,像他那樣輕輕拍撫,好像小孩子學着大人的樣子般生澀稚嫩又充滿感情,就連說的話都是,“別怕,咱們能回去,回到家裏去。”

不知過了多久,天亮了,雨停了,如他所說,風平浪靜,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又是好天氣。

航線一轉,直抵京城。

要下船時,紅挽拉他衣袖,身形未動,手一閃就躲開了。她也不惱,笑眯眯地說:“走吧,船長大人,可以回家了。”

赫德望向別處,“以後,你不要再上來,這裏不適合你,走吧。”

她轉到面前,仰望着他的面無表情,奇道:“去哪兒?還要出海么?你不回家?”

難得,他正眼看她,唇角一動現出絲笑來,“有的人一輩子都在海上,生在海上,死在海上,家也在海上。”

紅挽不懂,眼看着日漸熟悉的船員們將貨物卸好,沖她搖了搖手,消失於海港盡頭。

一輪紅日,曙光初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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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是故人踏月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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