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東市遇熟人
?祖父兩個字,常人口中是輕飄飄的,含在李薇竹的口中,卻吐不出,最終舌尖微動,細弱蚊蚋才道,“祖父。”
說出了口之後,整個人都鬆快了下來,夾起的肩膀立即就沉了下來,從口中小小呼出一口氣,繼而唇邊也翹起了小小角度。
而謝老太爺聽到這一聲,也笑了,“好。”
兩人交視一眼,眼眸彎起的弧度一模一樣。
謝老太爺劇烈地咳嗽了起來,李薇竹想要上前,他只是擺手,用手帕掩着口,等到抬起頭,面上有青點,駭了李薇竹一跳。反而謝老太爺見了李薇竹的反應說道,“這是老毛病了,不打緊。”氣血空乏,咳嗽的太用力,些許血管的末梢就爆了血點,咋一看,便覺心驚。
李薇竹聽了謝老太爺的解釋,再觀其面色,果然是如此,心中放鬆下來,便道:“這我還是第一遭見到。”
謝老太爺得了李薇竹的那句祖父,心中舒坦,便笑道:“有一次起來的時候,我身子不大舒坦,俯身就吐了出來,新來的丫鬟給我送巾子,想要給我擦臉,誰知道等到我抬頭,她雙腿一軟,就跪在地上,嚇得跟什麼似的。而後我在鏡子裏瞧自己,也嚇了一跳,府中常請的大夫返鄉祭祖,請了同仁堂的大夫,他們也不敢看,最後還是勞煩宮大夫來,他把脈之後,就把同仁堂的大夫大罵了一頓。‘我一直同你說什麼?給人看診要望聞問切,你連切脈都沒有切,急吼吼就打發人過來讓我看診。好歹現在也是獨當一面了,你就這般出息?’。”像是想到了當時的景兒覺得有趣,謝老太爺唇邊呷着淡淡的淺笑。
李薇竹心中一動,想到了什麼,若有所思地看着杯盞里的寥寥霧氣。
“我在想……”李薇竹忽地開口,“同仁堂的大夫與宮大夫,關係不一般罷。”她的語氣輕卻篤定。
“他是從醫術院裏出來的,宮大夫以前教過他。”
“那就是了。”李薇竹道,“我要去醫術院。”
“宮大夫現在也不怎麼教人了。”
“總要試試的。”李薇竹手捏着杯盞,笑容蓬勃而朝氣十足。
他原本是想要說,宮大夫並不大讚同有女大夫,總覺得女子學醫天分有限,現在看着李薇竹的笑,這話就說不出口,咽了下去,“我府中所請的章大夫醫術算是難得,他若是寫薦信,醫術院是認的,每逢春日,他都要回鄉祭祖,算算日子,還有三日就回來了,到時候我與他說這件事。若是他要考校你的醫術,你少不得要登門一趟。”
“這是自然。”李薇竹頷首,想到了考校,又有些擔心,祖父與乾娘對她是極嚴的,每當答不出的時候,她總是提心弔膽,雖然兩人都曾說過,今後遇上了旁人考校,不會出的那麼偏,那麼刁鑽,但祖父之後,也遇到了乾娘不是?干係到自己去醫術院的薦信,李薇竹心中有些打顫發慌。
到底還是小姑娘,看上去沉穩大氣,聽到了考校兩字還是露了怯。謝老太爺覺得李薇竹的模樣有趣,又不忍她過於憂心,便說道:“我記得先前他曾寫過舉薦信,在他看來,學醫最重要的就是醫德兩字,再就是有孜孜不倦進取的精神,考校不會太難。”
李薇竹又和謝老太爺說了一會兒話,告辭后與謝懷溯回合,往東市行去。
先前記掛着謝懷溯的病,然後又是李家門前的風波,李薇竹這段日子都不曾注意到京都里的變化,此時謝懷溯的眼睜得大有圓,她也察覺到了京都里的變化。春日暖風裏行道樹生得興興向榮,從葉苞里探出的葉芽在金色的陽光下舒展開來,斜生的枝幹纏着五彩綾羅,末梢墜着銀鈴,被風吹動,就發出清脆叮叮噹噹的聲響,是歡迎那西洋商人遠道而來,也是展現強勁國力。
越往東邊走,那綾羅就越華美,寬敞的大街也漸漸擁擠了起來,車如流水馬如龍,只是顏色不一的車行得是極慢的,這般就有不少人從馬車上下來,步行過去。
空氣之中脂粉氣息越發濃厚,在陽光下入眼的雲鬢花顏讓人晃眼,有書生見着那富貴小姐,紅了白凈的面,羞得耳根發紅卻仍是忍不住偷偷看過去。女子嬌美軟笑,是繁華的都城之中流淌的最歡快的歌謠。
這是紅塵之中最為繁華的所在,李薇竹卻悄然皺了皺眉,“若是身上不舒服,一定要及時同我說。”脂粉氣太重,她有些擔心謝懷溯的身子受不住。
謝懷溯點點頭,聲音軟糯,“我知道的。”
李薇竹捏了捏他的小臉,依然是瘦的驚人,恐怕也只有除了身上的毒,身子才會慢慢養好。
謝懷溯回李薇竹一笑。
“上一回兒天氣太冷,海上的風浪大,出海的商人少的很,東西也是寥寥。這一次,應當是有不少的好玩意,我可要多買一些。”
“東洋過來的首飾,可不便宜。”
“我可以買些寶石,然後自個兒尋了能工巧匠去裝飾。最愛藍寶石,有不少洋人,他們的眼睛也是湛藍湛藍的,美得緊。”
“我喜歡紅寶石。還有一粒粒圓潤的珍珠,也是極好的。”
少女圍簇在一起,說的最多的就是珠寶與衣飾,李薇竹不是聽着這群少女在說,便是那群少女在議論,忽的聽到了熟悉的名字,“聽說沈公子的腿好了,還去宮裏頭答謝了,要不是謝家的那位貝姑娘,太後娘娘不知道得憂心成什麼樣子。”
那聲音細細小小,卻如同驚雷一般在耳邊炸開,李薇竹循聲望去,見着說話的還是一個熟人,她在書院裏頭見過的霍珍珠,霍四姑娘。她今日裏穿的不是紅衣,而是雨過天青色的衣裙,上一次的紅衣熱烈的像是一團火,今個兒的衣裳,則讓人想到江南煙雨的氤氳柔情,髮髻里扎一根淺青色的髮帶,隨着她說話,微微晃動。
“這事兒誰不知道。就你還當個任誰都不知道的消息,巴巴往外說。”
這話說的有些刻薄,李薇竹看着說話的女子,面長而唇薄,她的面相與說話的方式,十分相配。
“話不能這樣說。”一個溫溫柔柔的聲音響起,這會兒說話的姑娘,樣貌倩麗,聲音靈美,“霍四姑娘也是好意。”
霍珍珠感激一笑。
“只是……”那姑娘話音一轉,便繼續道:“若說是貝姑娘的功勞,你這話說的不大合適,她不過是碰巧遇到了,救治沈世子的另有其人,那女子才是關鍵。”
“別當自己消息靈通,就什麼都往外說。”面長女子哼了一聲,語氣諷刺,“如果要是打聽出來救了沈世子的人,才對得起你家的名聲。畢竟行商嘛……哪裏賺錢,就往哪裏去,消息是最靈通的。”
李薇竹想起霍珍珠的家事,面長女子是在擠兌霍珍珠,果然,見着霍珍珠面色一白,求助似的看向了說話溫柔的女子。
偏生那女子像是沒有看到霍珍珠的面色一般,任由面長女子說著酸話。
李薇竹斂目,心中覺得霍珍珠可憐,拉着謝懷溯的手往前快走幾步,錯開與她們的距離。
再往前走,東市就在眼前,因建了一門,這門氣派宏偉,但是在這般多的人群要穿過的情況下,就還是覺得有些小了。
擔心有人擠着謝懷溯,李薇竹抱起了瘦小的謝懷溯。
霍珍珠在女院之中少有交好之人,難得這一次有翰林倪家的庶出大姑娘與工部侍郎賈家嫡出小姑娘,主動和她示好,並和她相約同游東市,她便與她兩人相約,誰知道這般被人擠兌。心中憋屈的厲害,就瞧見了被抱起的謝懷溯。
“我見着了一個熟人。”霍珍珠說道,“我去招呼一聲。”
霍珍珠正要離開的時候,就聽到了倪靜湄開口,“霍四姑娘,等一等。”
開口擠兌她的是賈箐,霍珍珠對倪靜湄還是十分有好感的,便問道:“怎麼了?”
“說好一起逛東市,你怎麼好拋下我們兩人?”倪靜湄淺笑着,除了心底有些輕視霍珍珠,還因為霍珍珠提到了貝思怡與沈逸風,她心儀沈逸風,正是因為聽到了貝思怡與沈逸風的些許風聲,心中正發愁,才任由倪靜湄擠兌霍珍珠。此時看到霍珍珠當真要走,就有些後悔了,今個兒最重要的就是從霍珍珠的手裏掏些銀子。
“就是。”賈菁點點頭,“過幾日就是靜湄的生辰,是來給她選禮物的。”
倪靜湄輕笑着,“這不重要。”
“怎麼不重要?”賈菁給倪靜湄撐腰,“你家嫡母對你十分刻薄,若是收到的禮薄了,她指不定如何輕慢你。”
倪靜湄的眉心蹙起,彷彿真的十分憂愁。
霍珍珠本想是離開,她實在不耐賈菁,但是見着倪靜湄泛着輕愁的眼波,心中就有些軟了。美人發愁的時候,讓人直想要用手指熨平她的眉,便說道:“我與那姑娘有些緣分,招呼一聲,就回來。”
倪靜湄心中一動,她出身不好,只是庶出,在學院之中很是艱難,幸而遇上了賈菁,出身還算是不錯,就是腦子不怎麼好使,賈菁讓她略窺見了另一般的生活,在學院裏搭理霍珍珠是她的注意,原因是因為看上了霍珍珠家的銀子,與賈菁一唱一和,就讓霍珍珠應下了今個兒買下珍貴的禮物。想着霍家的富庶,倪靜湄猜測那位姑娘指不定也是出身富貴。
“既然也是一位姑娘,不如等會一塊兒罷。”倪靜湄笑道:“人也熱鬧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