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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嬌裊的袁妃有個豁達的心胸,皇帝駕臨昭仁宮她開心,皇帝不來她照樣開心,關起宮門小日子過得精緻溫馨,花樣百出,沒事偷着樂。

然而這世上活不開心的人何其多,作為女兒淚朱顏血這等春怨故事高發地的後宮更是少不了幾個怨女愁娥。別的不論咸福宮裏的主子李淑妃就是一個。這李妃的經歷也頗為玄妙,她出身向華伯府李家,是當今太后的內侄女,當今皇帝的表姐。她自幼養在李后宮裏,與青梅竹馬的太子殿下培養感情,預備着將來當皇后。只不過昔太子非今皇帝。那時,她也不是表姐而是表妹。

正所謂生存是項挑戰,活着是種考驗。人如此國猶如此。大夏皇朝自建國以來,持續平穩發展,根基愈發穩固。老天爺似乎也特別眷顧,有天敵有災禍,但總體國泰民安。秉承着小虐怡情小災興邦的發展原則滾滾向前,直到文帝二十五年那個烈日荼毒的夏天。當時的太子是如今皇帝大了六歲的哥哥,據說文武雙全,見識過人,胸懷天下,氣度恢弘,連先帝爺都很滿意,認為可托神器。誰料人有旦夕禍福,太子殿下圍獵中墮馬,一命嗚呼。有着三高問題的老皇帝乍聞噩耗就暈厥了過去,再次醒來,人已死了一半。

當著後宮之主的李后迅速走出了陰影,在宮廷里混了大半輩子裏的女人逢難愈勇,使出渾身解數在老皇帝彌留之際讓小兒子當上了太子。也就是當時一直淹沒在兄長的光環下,文不成武不就貪玩耍好享受,連孝順都比不上太子大哥的如今皇帝。

當初的小李妃還是個純真明媚的少女,太子死訊傳來,跑到李後身邊哭的死去活來。李后長眉一挑,鳳椅一拍:“哭什麼!你只不過是要當皇后,皇帝是誰有關係嗎?”小李妃一抬頭,淚眼朦朧中露出了自己表弟的身影,那跑馬跑的麵皮子發黑的少年,正翹着腳坦着衣服四仰八叉的歪在炕上,大腳丫子擺啊擺,活像一隻大馬猴。想想玉樹臨風風度翩翩的大表哥,小李妃頓時哭的更傷心了。

哭歸哭,皇帝還是要嫁。不過她當不成皇后了。

李后這個小兒子與大兒子最大的區別還真不在腦子上也不在身手上,而是在性格上。

從來都沒被當成儲君培養的他,無事一身輕,有事大哥頂,閑散慣了,也野了性了,從來都不受母后控制。李后讓他立表姐為後,他眼睛一瞪,脖子一梗:“我不幹!我一直把她當嫂子!你讓我對不住死去的哥哥!”

“你不好好待她,更對不起你死去的哥哥!”

“您老非要逼我,大不了什麼破太子我不當了!還有你”他猿臂一伸指着小李:“你哭的那麼傷心,怎麼不殉葬去?”小李頓時嚇傻了,鬧着要撞柱。老李怒了,一巴掌把兒子閃到祠堂跪着思過。

但巴掌扇歸扇,心裏卻鬆動了,就這麼一個兒子啦,儘管是從來都不聽說的兒子。至於從李家再找個姑娘?那還是算了,她選小李精心培育就是認準她外表夠美內心夠純好控制,若再來個跟老二一樣野性的或者靈透的,那她還不如直接抹脖子見先帝。

最終,小李沒成皇后成了淑妃。如今後宮僅有的二妃之一。

現在李淑妃正撲在太后的腿上哭的好不傷心:“姑媽,姑媽你可要給侄女做主啊,表弟他今年夏天又把茵露羅都賞給了袁慕雪,雨過天青的,煙柳的,杏黃的,秋香色的全都給她了。去年就是這樣,說好了今年給我的。”

太后一手握着念珠,一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拍着李淑妃的背,一枚碧玉蓋寶珍細指銀環在舉動中發亮:“那還不是你砸了先太子留的琴,把他給氣的?恰好小四的書法精進了,魏碑體,呵呵,可是先太子最擅長的。他不賞到昭仁宮賞到哪裏?”

太后的聲音不咸不淡不高不低,絲毫聽不出悲喜。

“我砸表哥的琴,還不是為著他,誰知道他這麼左性。”李妃也很無辜,她只是為了表忠心,向皇帝展示昨日種種亦如昨日死,如今我心裏只有你。孰料皇帝神經粗慣了,不僅完全無法理解這份心曲,反而去呵斥她涼薄。

李妃繼續抽抽搭搭,鼻頭都擦紅了:“還有今個兒,為著四皇子要過生日,晚上在御花園裏擺宴席,說那紅白芍藥開的好,定能十分增色,就讓人全剪了拿去插瓶。整個宮裏誰都知道那芍藥是我命根子,專門命了人伺候着,現在這麼做,不是專門打我的臉嘛!”

太后的手微微一頓,又轉起了佛珠:“難說,皇帝定然是沒想到罷了。當初袁妃種了一種玫瑰說是可食用的,她原意是做餡餅子,結果皇帝一聽說先摘去喂馬了,她不也沒講什麼。你這會兒來哭哭啼啼的,倒顯得你不懂事。他素來任性,一時興起什麼都不顧,你又不是不知道。當年跟姬淑儀一起游湖,興頭子上非要自己划船,結果船翻了,主子奴才全掉水裏。他自己沒事倒連累的姬淑儀驚悸而死,難道他是專門的?”

李妃當然不敢說是,只管伏在太后膝蓋上嗚咽“我沒臉活啦,嗚嗚嗚”

太后慢悠悠的擱下了念珠:“四皇子的禮物你預備了嗎?”

“我?”李妃愕然抬頭,兩眼泡淚。

太后皺了皺眉道:“二皇子當初過生日,袁妃可是送了一塊極品紫翡翠,連四皇子都送了一方硯台。便是那南安郡王的文和縣主,她原本不知情,聽說有皇子壽誕,也當即潑墨畫了幅夏柳鳴蟬圖充為賀禮。今個兒是端午節,到晚上誥命夫人都會來朝賀赴宴。你身為二妃之一,明着打擂台,是想讓所有人都知道當今大夏後宮不睦?”

李妃支吾着道:“又不是什麼罕物,我回去補上就是了。”

太后垂眸看了她一眼,又拿起了念珠。李妃落了會淚,終究無趣,自己回咸福宮。

這一廂,吃飽了東西的書衡跟四皇子在太液池邊玩耍,留袁夫人和貴妃說些私房話。袁夫人並不阻攔書衡和小四一起。一則現在年紀都小,用不着避嫌,再則她能感覺到書衡和小四一起玩鬧的時候,笑聲總是最清脆,笑容大大連眼睛都眯起來了,一派天真無邪。小孩就應該是這個樣子的嘛。

“那荷花開的真好。”荷花碩大的葉子清脆呱啦嫩的彷彿要滴水,托舉着一大朵一大朵的白玉荷花,水面清澈,時見錦鯉拖着華麗的尾巴在水波間慵懶的晃動。躲在樹蔭下,書衡指着一朵花道:“它一半藏到了荷葉底下,另一半露在外面。你猜它為什麼要躲?”

四皇子抬眼望去,偌大的水面上,碧葉成天,百花如繁星點點,有輕巧的蜻蜓盤旋降落,當即笑道:“它怕蜻蜓踩它的頭。”

“不對,應該是怕晒黑。”書衡指着那白嫩剔透宛如絲綢的花瓣:“看,那麼白,晒黑了豈不可惜?”

小四很詫異:“花會晒黑?哪有這樣的說法?”

“花兒都怕晒黑,要不然怎麼就開幾天就趕快落了?就是怕曬呀。所以趕緊回到地底下休息去了。明年春天來了,就再順着根爬上枝頭。”書衡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你可見過黑色的花?”

這還真把他問住了。小四努力回憶《奇花異木志》,卻想不到有什麼花是黑色的。他靈機一動撫掌道:“黑牡丹!唐人有詩,‘熱情同碳拒應難,聊共魏姚稱牡丹,國色宜嫌朱太俗,別開生面耐人看’。可見花是不怕晒黑的。她們本來就有黑的呀。”

竟然連這不知名的詩都知道,小朋友真厲害!阿姨給你發糖。

書衡啪啪鼓掌。“說得好。不過也不對哦。牡丹並不是真的黑。我在外婆家的上京花行見到過。那幾個名貴的黑牡丹品種,煙絨紫,青龍卧墨池,小墨玉,其實都是濃濃的深紅色,而且這花往往都是躲在肥碩的大牡丹葉子下面的,她們也怕晒黑,只是動作慢了,沒來得及躲開,所以還是晒黑了。”

小四愣了愣,默默點頭,竟然接受了這個說法:“你還知道的真多呀。”

書衡小臉嚴肅,一副“我就是這麼有學問”的表情,肚子裏忍着笑,腸子都快打結了。

“花怕晒黑,女孩子也怕黑。難怪都要把女孩子比成花呢。”小四忽然道。“你看,那朵荷花又往葉子下頭躲了一點。”

書衡伸出小胖爪子揉他的臉:“你也像花。”

“我是男孩子。”小四又要炸毛。書衡十分豁達的揮手:“自古佳人皆如花。佳人是不分男女的。想想‘卿本佳人奈何做賊’?”

小四很驚訝:“你讀了《北史》?連這個都曉得。”

書衡眯眯眼:“沒有哇,只是爹爹說的時候我聽到了。”書衡心道這小孩真是聰明,聽說他博聞強識有過目不忘之能,看來不是袁妃過譽,竟然是真的。繼而又想到,按照大夏的慣例,陛下的皇子們,除了還抱在懷裏的小六,其他的都在一處接受教育,要等到十五歲才會脫離出來,分館宴師。小四才七歲,哪裏會讀到這些,多半是大皇子或二皇子談論時被他聽到了。

“大皇兄說糙漢子糙漢子,男子漢就是要黑一點糙一點。”小四托着腮幫,滿臉神往:“他的刀法愈發精進了,師傅贊他根骨奇佳。”

“別聽他的。”書衡心道,按照她爹爹的人氣來算,這個世界的姑娘還是喜歡長的比自己還俊俏精緻的漢子。“輔國公夠糙吧,但聽說總被夫人嫌棄。”

“大皇兄說那是因為輔國公不洗腳。”四皇子笑道:“大皇兄上次衝進了輔國公的練兵場,打倒了好幾個大頭兵,連輔國公都贊他英姿天縱。”

好吧,書衡放棄了。這小孩對他大哥有迷之崇拜,暫時無法說服。按照正常的幼兒心理,童年時期都會有一個崇拜偶像,這個偶像多半是自己老爹。所以這個年紀的小孩尤其男孩都會對自己的父親敬若神明,認為他無所不能。等到年紀漸長,最後青春期,這個偶像幻夢就會破滅。

但這皇宮是個意外,今上的思維驚奇腦洞粗狂是人盡所知的,再加上喜怒無常,一般人不容易理解和接受。所以小四對父親更多是畏懼,這崇拜的情感便轉移到了他大哥身上。至於為什麼不是二哥,那是因為大皇子能騎射會打架,能喝酒會耍帥,容易吸引小男孩。而二皇子更偏文書---恰恰是小四擅長的範疇,一個他努力些便能超越的目標。

書衡想清楚了,也就釋然了,但還是不放心的囑咐道:“別故意把自己弄糙啊,那得算暴殄天物!”

小四鬱悶的摸摸自己的臉:------我是一個靠才華吃飯的人。

烏落兔起,星河暗轉。太液池邊朱雀閣里,褥設芙蓉,屏開金雀,壽桃壽麵各色小禮備全。九五至尊一直都很想做個慈祥的父親。表現之一就是從百忙之中抽出片刻,帶着後宮各位老婆還有一眾兒女一起給自己某個兒子過生日。當然,大皇子不在,還是未成年的他已經被坑兒子的老爹帶到前庭分散臣下灌酒的火力了-----這種事情,不能指望袁慕雲。大公主也不在。她住在公主府,等閑不出門。

不過人未到禮倒是到了,四皇子看着那隻俊俏可愛的汪星人眼角猛跳:雖然我是屬狗沒錯,但你也不用在狗被上剃毛整出一個“昀”字吧。二公主看到這一幕痛苦的捂臉:大姐,你什麼時候能靠譜點。

琉璃盞琥珀碗,夜明珠翡翠環,滿屋子珠光四射,寶氣瑩瑩。最亮眼的卻還屬把半人高汝窯美人春睡落地瓶里的一大叢芍藥,白的像雪團,紅的像火球,大花朵有碗口大,花瓣細滑如絲綢,艷溢香融。有詩說“庭前芍藥妖無格”,這一大束離了根的也是說不盡的百媚千嬌,讓人移不開眼。

皇帝挑了碗壽麵給兒子,指着花哈哈大笑:“怎麼樣?漂亮不?”他剛從前殿的臣工宴會上偷跑下來,一開口就是濃重的酒氣。

“漂亮,陛下的眼光什麼時候錯過?”皇後娘娘面龐圓潤,眼睛黑亮。話一出口,皇帝仰天一笑,一屁股坐在她身邊翹起了二郎腿。

“臣妾辛辛苦苦照料幾個月的,能不漂亮嗎?”李妃看到這大瓶花的時候,眼睛都快瞪出來,語氣酸的不能再酸。

袁妃捧着泥金小蓋盅專心致志的喝茶,彷彿懵懂無覺。

“有好花得有好詩。”三公主嬌笑一聲:“瞧瞧這花,真是冰清玉潔有精神,平白放着,花也要寂寞,不如我們作詩來詠它?自古文人雅集皆是如此,我們也別俗了。”

“此想法甚好,我前日還曾見三姐姐‘翠結玲瓏葉,玉開冰雪花’之句,實在有趣。”開口的是二皇子,“父皇覺得呢?”

可憐陛下當了十幾年愣頭青,於今也不愛文人詩詞,不過兒子面前不能丟面,於是就假裝吟哦,品味一番,面顯微笑,“尚可。”

三公主面上還是那派神色,但翹起的嘴角卻是再也放不下去。

二公主不易察覺的撇了撇嘴:“三妹妹真有興緻,不過我聽說這芍藥好端端的開在御花園裏,從它含苞開始,你每日看到就做上一篇,如今沒有十多篇也有七八篇了,今日又來,花若有知恐怕也會膩煩的。”

“汝非花,怎知花會煩?”三公主細聲細氣。

“汝非我,怎知我不知花會煩?”二公主挑眉冷對。

四皇子差點被麵條嗆到,心想若是莊子曉得濠梁辯術被兩女子拿來鬥嘴爭閑氣,不知道會不會懊惱自己連累了惠施。

“好了,好了,大好的日子,瞧瞧你們那臉?跟別人欠你貳萬兩銀子似的!”皇上不開心了,瞪着眼睛瞅着這倆位。

“二丫頭,到母后這裏來。”皇後娘娘覷着皇帝臉色,把二公主攬到了自己懷裏。右下首的王婕妤一看,忙道:“三丫頭,快來我跟前。”

二皇子看着四皇子忙開口道:“今日是四弟的壽辰,自然是四弟說了算。四弟說,你想要幹什麼?”他一邊說,一邊用眼神示意,恨不得把“賦詩”二字塞進他嘴裏讓他吐出來。

四皇子“懵懂”的捧碗:“吃面。”

二皇子:----你怎麼可以這麼沒出息!

四皇子默默用鑲金玉著挑着粉彩壽紋碗裏的麵條,心想:果然還是母妃的手藝好,這面真筋道。

其實熱衷文人風雅的,大有人在,被針對的也不會只有四皇子一個。

與此同時,廣澤殿白香圃里,也有滿滿的玉門嬌女。皇上隆恩,端午節這日,凡是王公貴族,三品以上大臣都可以攜帶家眷來宮中領宴。袁夫人正和一幫誥命聊天,打發了書衡去四折四君子云母屏後頭,跟女孩們一起玩。

順王的么女劉妍正和肅王的郡主翻花繩。理郡王的縣主正和一幫小姑娘擲骰子,笑聲朗朗。壽山伯的千金正和向華伯的小姐對花私語。在這一幫郡主縣主,乃至不是什麼主的貴女中,南安郡王的文和縣主顯得極為出眾。她身穿木蘭青雙綉梅花錦緞交頸襖,齊膝露出月白雲紋薄綾裙,腰上豆綠宮絛繫着一塊瑩潤白玉,頭上沒有別的裝飾,梳了簡約的彎月髻,斜插了一支點翠白玉梅花簪,項上寶珠瓔珞繫着一片玉鎖。豆蔻年紀,玲瓏曲線尚未展露,身條卻已有窈窕之相。

如今她正彎着腰作畫,身邊圍着一幫有繪畫技能加成的貴女或說笑或指點。

這個說“這芍藥花瓣如此配色過度果然更顯輕盈,文和姐姐想得好。”

那個道:“這線條和構圖如此精妙,葉脈流暢,中氣貫通,縣主果然精於此道。”

依書衡看去姿勢很規範,運筆很專業,果然是下過功夫的。不過若說十分好,卻有些過了。她的《夏柳鳴蟬圖》四皇子已經跟她賞鑒過,雖然在這幫女孩中已屬難得,但畢竟功夫尚淺,又匠氣過重,也算不得上上佳品。

“妙啊,這花瓣都要從紙上開出來了。哎呀,縣主這筆簡直神了。呵呵呵。”一個少女拿了鮫帕掩了口嬌笑。

書衡聽她奉承的太不堪了,便主動離那眾星捧月的女子遠了些。

孰料,她一進門就被文和縣主盯上了,如今一動就被點了名:“袁家妹妹,聽說你最近也在學畫,不知有何宏論?”

書衡默默檢討自己:一定是剛剛臉上的嫌棄表現的太明顯了。

“我不過兩筆塗鴉,哪裏能跟縣主比?”書衡謙謙微笑,不卑不亢。

“妹妹過謙了,我記得夫人說過要請一流畫師給妹妹講學的。”文和縣主面上帶着不可抗拒的微笑,“難不成夫人只是賣個吆喝?”

看着她臉上的謔笑,書衡頓時不悅。她素來以成年人自居,從不與小孩子一般見識。這死小孩也太討厭了!扯上我的爹娘,那書衡絕對不能忍!她微笑着開口:“夫人自然要請,後來卻因憐惜我年幼,不忍辛苦太甚而作罷。我倒是聽說縣主你,起五更打黃昏,夏練三伏冬練三九,練出了一手好畫,笨鳥先飛的精神真是讓衡兒感動!”

南安王妃往往一開口就是文和縣主如何如何聰明,如何如何有悟性,現在卻被書衡說成了笨鳥,頓時白凈的麵皮紅漲了一片。文和縣主原本就是父母常拿來立榜樣的“別人家的孩子”不知不覺中拉了一堆仇恨在。身邊圍着的這一群也未必真正服她,聽書衡“道破天機”都暗暗發笑:原來才女也不過爾爾。我要是如何如何定能怎樣怎樣------這個時候,她們才不會去想自己是否真能下的了那種苦工。

察覺到別人臉上的謔意,文和縣主更是尷尬。她並不擅長與人鬥嘴,也從來沒被人頂撞過,顯然不曉得如何應變。

那鮫帕少女忙道:“縣主如此勤奮,真是我輩楷模,要是沒練那麼辛苦,怎麼畫的出這麼好的畫呢?”

她自以為補救,其實越描越黑,文和縣主斥道:“你閉嘴!”

一個紅衣少女看縣主下不來台,忙轉移話題,把注意力從縣主的智商上引到她畫的畫上:“哎呀,若是沒有靈性,沒有智慧,一味苦練也不過是描樣子,可縣主這芍藥,你們看看?可不是靈秀之作?實在神妙。”

她這麼一說,文和縣主的臉色才好看了一點。

“古人道:得自然可為妙品,得□□可為神品。可若得自然得□□,必得用心觀摩,格物致知方可,正所謂文與可畫竹而胸有成竹。倒不知文和縣主畫這芍藥是自家園子裏的,還是御花園李妃娘娘的?”這聲音清冷如碎冰,雖然音量不高,但卻讓人聽的清清楚楚。話語出口,頓時所有人都看了過去。

這問題可問的有點辣。誰都知道李妃有多愛芍藥,而文和縣主最近又全力逢迎太后和李妃。但若是李妃的芍藥,不是你自家的,你肯定不能對着它格物致知。那無法觀摩,又如何畫的出妙品神品呢?紅衣少女贊的太過分,被打臉了。

其實吧,照書衡自己來看,即便品種有別,那也都是芍藥,還真不曉得李妃那兩株有什麼新奇。是以她的前半句話書衡都贊同,但覺得後半句這問題就是用來找茬的!而找茬這人,書衡還認識。

那個少女身穿桃紅色金銀緙絲對襟直襖,系一條雪荷色細紋羅紗裙,頭上用一支金累絲花卉如意步搖壓住正髻,左鬢插了一朵串珠花。一個人端端正正的坐在角落裏,捧着五彩泥金小蓋盅,腕上露着一對銀葉絲纏繞翠玉鐲子,臉上很有些孤芳自賞的味道。壁掛燭台的光芒恰好剛夠照出她的人,愈發顯得落落難合。

這是戶部侍郎董大人的女兒董音。她爺爺是飽學大儒,也是“先帝撿拔以遺陛下”的老閣臣。以前那倔老頭看書衡她爹十分不順眼,沒少鬥氣,後來雙方化解了矛盾,感情還不錯。書衡爹爹以前也在戶部任過職,不過後來告病辭了。因為跟董父頗處得來,兩人到現在都還會一起下個棋喝杯茶。

董音秉承家訓,也在努力往才女這方面發展。只恨董夫人並不如郡王妃地位高又有手腕,長袖善舞用心經營,把文和縣主捧得才女之名冉冉升起。相較之下,董音反而不那麼顯著了。她因着自己母親不善交際,不得不自己出來刷臉,心中別藏了一股幽怨。如今看着那文和眾人逢迎,董音愈發有玉冷櫝中之嘆。等到她出語刁難書衡,便更看不下去了。你跟個小豆丁爭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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