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六章 大結局
他終究是個孩子,在山上的日子,他常常想娘想到哭。漸漸天長日久,他慢慢忘記了娘的樣子。十五歲那年,他終於回到江州王府,卻發現自己已經與王府已然格格不入。
娘還是父王最寵愛的側妃,依舊那麼高華美麗,舉手投足的風姿絲毫不讓正妃。可是這樣的娘,為何讓他那麼陌生?娘握住他的手,訴說十年來對他的惦念,希望他能留下來,將來襲爵,做一位富貴王爺。
她不停地訴說,卻忘了問兒子,他想要過什麼樣的人生。
他很快從富貴的樊籠中逃脫,繼續他的江湖歲月。
他從未懷疑過娘的身份。
娘就是娘,縱然錯過了親密無間的時光,那也是他的血肉至親。
他沒有想到,原來娘的真正的身份,竟然是花間谷的主人。
跟他一樣,娘一直從未遠離江湖。
從血里火里掙扎活下來的人,才深知富貴平安的生活是多麼可貴吧。所以,娘一直希望他回到江州王府,去奪取不屬於他東西?
路小山輕輕嘆息,庄清芳的目光掃了過來,在他身上流連不已。
“遠舟……不要怪娘,這是聖女自己的選擇。”她的眼睛似乎在說。
“我知道……此刻的靈越已經不是靈越了……”他苦笑着回應。
玉棺之水猛然蕩漾起來,靈越的身體漂浮而起,發出赤金色的光芒,眾人只覺眼前一花,雙目刺痛,忍不住閉上了眼睛。
“啊!”一聲長呼,似是痛楚至極。
接着啪的一聲,玉棺飛揚起水花,站得近的人躲避不及,衣上沾滿了水漬。
血紅的水漬,如花一般蔓延開,滴在衣上,猶如朵朵綻放的彼岸花。
眾人睜開眼睛,只見玉璧漂浮在空中,發著血紅的光芒,一點一點朝流瀲紫珠靠近,流瀲紫珠有所感應,紫光大盛。
路小山衝到了玉棺,一把將靈越抱起。
她的白衣已經染成了血衣,胸口的傷口碗大一個血洞,如同泉水一般冒出血流。
“阿越,不要走!不要走!”路小山惶恐地抱緊他。
他無法制止那噴涌的血流,無法拉住她不斷流走的生命。
“阿越!阿越!別留下我一個人……”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哀求她,哀求她不要那麼殘忍,將他一個人留在着荒涼的世間。
她依偎在他的懷裏,渾身濕淋淋的,愈來愈冷,冷得就像狂風暴雨之中從天而降的第一次初見。
他發出絕望的哀嚎。
然而沒有人看他一眼,所有的眼睛牢牢地盯着那詭異的血璧。
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終於,那血璧和紫珠完美地契合在一起!
飄渺的歌聲響起,彷彿來自遙遠的天國,一支接着一支的彼岸花從神女的袖間飄落,無窮無盡,散發著異香。
轟——神像發出巨大的轟鳴,緩緩偏移了方向,露出一個幽深的入口。
“魔王寶藏!”
“魔王寶藏打開了!”
“寶藏!寶藏!”
一聲又一聲的驚叫此起彼伏,透着瘋狂,透着夢囈一般的不可思議。原本拿着刀劍的兩隊人馬好像做夢一般,紛紛丟掉了手中的武器,好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牽引着,齊刷刷地朝入口走去。
原本一打開寶藏就拼個你死我活的庄清芳和花妖放棄了打算,紛紛飛身掠向入口。
“娘,不要去!娘!不要去!”路小山朝着庄清芳的背影大叫。
然而庄清芳只是回頭看了他一眼,眼神之中滿是狂喜,不斷囈語,“打開了,打開了,終於打開了!”
她毫不猶豫地躍入入口。
不能遲啊,不能遲!若是遲一步,被花妖先找到花間神器,豈非前功盡棄?
她狂奔起來,只給兒子留下一個轉瞬即逝的背影。
路小山以手捶地,心中苦痛至極。
人啊,貪婪的人啊,最終會被自己的慾望毀滅。
微微側身的神女,冷冷地微笑,俯視着眾生。這三途河邊彼岸花的化身,早已看透了人生的苦與痛,悲與歡,貪與痴。
帶血的手指顫抖着,拂去路小山臉頰的臉水,一個虛弱的聲音輕輕地問:“我還沒死呢,你哭什麼……”
路小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低下頭,懷中的靈越對他微笑,胸口的傷口竟然在緩緩癒合。
“阿越,你沒死!這太好了……這是太好了……”他抱住她,喜極而泣。
“你……再不鬆開我,我就真的要死了……”
咚!一塊石頭忽然從岩洞頂上落下來。接着又是一塊,咚咚咚,山洞開始搖晃起來,神女像也開始東倒西歪。
“危險,我們快走!”路小山抱起靈越,朝來路飛奔而去。
數不盡的彼岸花從身邊飛一般地後退,如濃黏的血,如地獄的火。兩個人在血與火之中飛奔,不知過了多久,終於眼前一亮。
路小山咬牙縱起身形,躍出數丈。
轟隆隆!
地宮入口濃煙滾滾,揚起數丈高的灰塵。整個地面劇烈地震動起來,宛如山崩地裂,強大的氣流將兩人掀翻在地。
良久,那連綿不絕的震動方才慢慢平息下來。
路小山從灰土裏慢慢坐起,朝地宮望去。方才還高高聳立的宮門,已成斷梁頹柱。亂石堆積如山,已將地道堵的嚴嚴實實。
“地宮塌陷了……”他喃喃自語,“我娘還在裏面……”
靈越默默握住了他的手。
“我叫她不要去……她不肯聽……”
她柔聲地回應,“我知道,可是你阻止不了她……”
他默然垂首,紅着眼圈,眼淚在眼眶之中打着轉兒。
靈越抱住他的頭顱,聽到他終於痛哭出聲,眼淚打濕她沾滿灰土的衣擺。
胸口的傷尚未徹底癒合,隱隱作痛。
但是她知道,總有一天,時光會讓所有的傷口都會癒合。
尾聲
夏日的陽光濃烈而綿長,照在一片金黃的向日葵園中。
若非耳中有蜜蜂嗡嗡嗡地叫個不停,眼前有蝴蝶飛來飛去,一切恍若在夢中。
靈越身着淡綠色的半臂,底下繫着一條白綾百褶裙,淺黃色的草帽掩住了她的臉。
從背後看,她黑色的頭髮挽着簡單的髮髻,余發垂落到腰間,宛如大自然圖畫中的少女,生機勃勃,又含羞帶怯。
她回過頭看了看路小山,咬緊了嘴唇。
路小山牽着馬,靜靜地看着她,黑亮的眼睛裏閃爍着愛意。
靈越往前走了幾步,又折返到路小山身邊。
路小山輕輕握住她的手指,“怎麼不過去?”
“我……我害怕……”她小聲地說,將他的手抓得緊緊的,他能感覺到她的手心裏全是汗。
“怕什麼……”他看着她紅撲撲的臉蛋微笑。
“如果……如果不是呢……”她期期艾艾的樣子,像足了一隻膽怯的兔子,“這是最後一個村子了……”也是她最後的希望。
“我幫你問……”他朝前走去,卻被她拉了回來,“不要……還是等一等,我好緊張!”
他有些無奈地看着她,掏出手帕,替她擦去額頭上的汗滴。
順着那神秘的地圖,他們一路找到無涯山,找遍了山腳的幾個村子,卻未發現宋天歌的身影。
“我娘藏在這裏十幾年,都沒被花間谷的人找到,她定然是易容了,藏在一個不為人知的地方。”
“你找她不容易,若是她找你呢?”路小山想了想說。
“她找我?”
“不錯,你的樣子,花間谷的人都說像你娘,你在這村中走一圈,你娘見到,自然能認出你來。”
她跳起來,在路小山肩上一捶,“我怎麼就沒想到呢?”
“這叫聰明反被聰明誤……”路小山揉揉肩膀,“我說,你能不能別再這麼野蠻了?我每天都快被你捶成肉醬了……”
話未說完,他的臉上已經被人親了一口,偷襲的人正要溜走,被他抓住抱進懷裏,“幹了壞事還想走?”
“那要怎樣?”
他不說話,在她的唇間落下深深的一吻,吻得她快要透不過氣來。
“你什麼時候才肯嫁給我?”
“我娘同意才行啊……”她趁他不注意,從他懷中鑽出來。跟他在一起時間越長,她發現他越來越危險了,經常讓她臉紅心跳,產生一些奇怪的想法。
“真想馬上就找到你娘。”他苦笑着說。
兩個人在路邊竊竊私語,終於引來園主人的注意。
園主人是個三十多歲的女子,身材卻十分苗條。她提着籃子,扛着一把花鋤,走出園來,笑吟吟地問,“兩位,有什麼事可以幫到你們嗎?”
靈越回過身,含笑招呼:“叨擾了,我們是想向你打聽一個人……”
噹啷……那女子的籃子應聲而落,笑容在見到靈越的一瞬間彷彿凝固。
“你找誰……”
“我找我娘……”靈越的心狂跳起來,難道……難道……
“你多大了?”女子望着靈越頭上的發簪,眼中忽然就有了水光,“你娘長什麼樣子?”
“我十八歲了……我沒見過我娘。我在一片彼岸花叢中,被青州雲家撿回了家。後來,錦娘來了,她說,她是我娘派來的……”靈越微笑着,眼淚卻一顆一顆落下來,她頭上戴的正是錦娘留下的發簪。
“孩子……”女子聲音顫抖起來,她的手緩緩拂過面孔,一張薄薄的人皮面具撕了下來。
兩個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淚水模糊了眼睛。
路小山卻笑了起來,這兩個人的樣子簡直是從一個模子裏刻出來似的。
若誰說她倆不是母女,他一定是個瞎子。
夏日的陽光真好,跳躍在一片金黃的向日葵上,彷彿伸手可觸。
他微笑着,伸出長長的手臂,撫摸着那一個又一個金色的圓盤,吹着口哨,一路朝園中漫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