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五章 她的煉獄
她來到了無涯山,從此跟他恩斷義絕,他的生死已經與她無關了。
無涯山的彼岸花開了一夏又一夏,她從一個小女孩變成了一個頂尖的殺手。她深知如何拔劍速度最快,知道怎樣調配最厲害的毒,會喝最烈的酒,會騎最快的馬,精通各種易容術,也懂得如何在男人身下婉轉承歡,俘獲他們的心。
無涯山,是她的煉獄。
她在這煉獄中日益強大,終於躋身為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使之列,成為青龍使者。師父越來越器重她,谷中漸漸傳言,師父有意將谷主之位傳給她。
她志得意滿,若是他日她榮登谷主之位,必定要一掃六合,將分裂的花間谷重歸一統,獨霸武林。
然而這個夢想,在無意中聽到師父在密室之中與宋天歌的談話后,她發現不過是個白日夢罷了。
師父根本就沒有考慮將谷主之位傳給她。
宋天歌才是她一直的人選。
宋天歌!憑什麼是宋天歌?
這個嬌柔的公主一直只知道看花看月看星星,既不喜歡打打殺殺,也不喜歡陰謀詭計,她這樣的瓷娃娃如何能掌控花間谷?
她憤然不平,然而接下來偷聽到的秘密,珠聯璧合、魔王寶藏、花間神器……一件比一件令她震驚。但是最令她震驚的是,原來宋天歌,是師父的女兒!
師父是昔日魔王步驚鴻的後裔,流着步驚鴻的血脈,但是她已非處子之身,縱然珠聯璧合,她也無法開啟魔王寶藏。而宋天歌,完璧無瑕,將是開啟魔王寶藏的最佳人選。
“師父,你一直對我說,我娘早就死了……”天歌的聲音少有的苦澀。
“那是娘不得以而為之的啊。娘想保護你,不願意為你引來江湖仇殺……花間谷為女子出頭,殺了多少負心漢,有王公貴族,也有武林中人,黑白兩道,但凡女子重金求到花間谷前,必定為之出頭。樹敵之多,只怕難以勝數。娘迫於無奈,只得將你藏於弟子之中,不讓人暴露人前。”
“可是……”天歌欲言又止,“師父……娘……”
師父大為震動,兩人半晌無語,只聽幽咽之聲,許久天歌問道:“娘既然坐在這谷主之位好端端的,為何又要傳給我?”
師父輕嘆一聲,“娘打聽到了流瀲紫珠的下落……我要出門一趟,此去十分兇險,我已經安排下去,若有不測,你將接替谷主之位。四大使者之中,以青龍最為狡黠能幹,但是此人野心勃勃,我只怕你無法壓制。”
原來她鞍前馬後效忠花間谷,在師父的眼中不過是“狡黠能幹,野心勃勃”八個字而已。她冷笑起來,耳中嗡嗡作響,再也聽不見那母女間的對話。
師父離開了花間谷,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裏。一年之後,她帶着眉間的欣喜回山。
庄清芳知道,師父得手了。
只要再找到玲瓏血璧,魔王寶藏必定能夠開啟。
她暗中等待着,積蓄着力量。
變故發生在宋天歌十七歲那一年。這無涯山中的小公主帶着錦娘偷偷下山去玩,卻邂逅了一個年輕的俠客。未經世事的少女很快沉淪在愛河之中,有了身孕。
師父自然是大為震怒,但是木已成舟,她縱然一怒之下殺死了那俠客,卻不忍心殺死自己的女兒。
何況女兒腹中的孩子,同樣流着魔王之血。
彼岸花再次開遍山野的時候,天歌的孩子呱呱墜地,她生了一個極其美麗的女兒。
師父殺死了她的情郎,天歌和師父之間似冰河凍結。嬰兒的誕生,更令她有了逃離花間谷的念頭。她和錦娘的身邊,早已被庄清芳安插了耳目,她們自以為周密的出逃計劃,自然一字不落地傳給了庄清芳。
她在送子娘娘廟前安排了好一切,只等肖錦娘的人護送着宋天歌母女出現就動手。
最開始,事情順利得出乎她的意料。刀光劍影之中,肖錦娘的人幾乎全數消滅。
但是令她惱恨的是,她低估了肖錦娘。
這個從小陪着宋天歌長大的朱雀使者,將孩子藏了起來,自己拼着命救下了宋天歌。熊熊大火之中,她們都失去了蹤影。
明明派手下的人搜遍了無涯山,卻找不到三個人的影子。
大張旗鼓折損了許多人馬,卻是徒勞無功。
師父終於出關,她向師父稟告,說肖錦娘鼓動着天歌離開了無涯山,帶着新生的孩子不知所蹤。她阻攔不住。
師父盯着她,許久嘆了一口氣。
“找到天歌和她的孩子……”師父也沒能找到那對消失的母女,臨終前終於將谷主之位傳給了她,念念不忘,卻絕口不提花間神器的秘密。
她自然答應了師父的請求。十幾年來,她找遍了整個大周,甚至藉助江州王府的力量,尋找宋天歌和當年的女兒。卻如大海撈針,望洋興嘆。
直到兩年前,她的人終於發現了肖錦娘的蹤影。
這小蹄子,當年和宋天歌出逃的時候,還帶走了一樣至關重要的東西。
她大喜過望,派出四大高手,務必要捉住肖錦娘。誰料青鸞回報,錦娘竟然又逃之夭夭了。
她不禁大罵這些廢物,好不容易有的線索又斷了。誰知好巧不巧,她從花妖那邊的內線得知,肖錦娘曾經潛伏在青州雲家,貼身服侍的三小姐長得跟宋天歌極像。
她的直覺告訴她,那一定就是宋天歌的女兒!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她完全沒有料到,宋天歌的女兒竟會愛上蕭遠舟,潛伏進江州王府的別院,明目張胆地出現在自己的眼皮底下。
等到醒悟過來,為時已晚。這小丫頭居然帶着好不容易回來的兒子逃之夭夭。更令她意想不到的是,兩個人竟會落到花妖的手裏。
花妖!這男不男女不女的妖精,她恨不得將之挫骨揚灰。
但是這妖精手裏,卻有着她一直夢寐以求的東西——玲瓏血璧。她必須藉助這妖精,令血璧成熟而出。
這一點想必花妖自然也說心知肚明,否則怎會事事肆無忌憚?
庄清芳自然不會將這一節向靈越托盤而出,她刪繁就簡,略去了許多細節,將當年宋天歌出逃的真相說了出來,末了淡然道:“靈越,既然已經被你識破,我也沒有什麼好隱瞞的。我所說句句是實,他日你與錦娘重逢,一問她便知。我絕對沒有殺你娘,至於肖錦娘,她乃花間谷的叛徒,師父早就下了追殺令,見則殺之,生死勿論,我若是違抗師令,豈非也是背叛師門?”
靈越心想,庄清芳的真真假假,全是推脫,話里話外就將自己摘了個乾淨。若不是她親眼見到錦娘臨死之狀,恐怕也要相信她的說辭。
她半是酸楚地看了一眼路小山,卻撞上他的目光,又是愧疚,又是關懷,又是哀愁。胸口又如火一般燃燒起來,痛得無法呼吸。
“啊……”她再也忍不住,捂住胸口狂呼。
“阿越!”路小山慌忙扶住她,卻見她黑白分明的清眸又化為赤焰一般的火紅,紅得就像窗外彼岸花的花海。
庄清芳和花妖按捺不住欣喜對視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玲瓏血璧快要出世了!”
幽暗的大殿依着山洞而建,兒臂粗的巨燭正在燃燒,照着數丈高的神女像,彷彿閃着聖潔的光。
高高在上的神女,披拂着輕紗,姿態曼妙,一手執着彼岸花的花束,一手舉着長劍,眼眸之中閃着冷冷的光輝。
與此刻的靈越竟十分相似。
堆滿彼岸花的祭壇之上,玉棺之水蕩漾,靈越仰面漂浮在水中,胸口的長發披散,一身雪白的紗衣飄然若舉,一雙赤瞳火光灧灧,與神女對視。
路小山站在一旁,俯身凝視着她,神情複雜。
這一刻無法阻擋,終究來到。接下來的,是永遠的失去,還是劫后的重生?
他閉上了眼睛,感覺心在抽搐。
花妖和庄清芳都掩飾不住喜色,兩人的身後已經站滿了各自的門人,黑衣肅然,隱隱殺機四伏,倒不像是等待見證一個奇迹的時刻。
百年之前,魔王辭世,留下一座龐大寶庫,令世人垂涎。誰能想到,魔王寶藏就藏在這座荒山廢棄的地宮裏呢?
只有魔王的血脈,才能令珠聯璧合,打開這座機關重重的王陵。數不盡的金銀珠寶,武林之中夢寐以求的武功,這些尚在其次,最令人心動的,恐怕是那蘊藏着至上奧秘的花間神器。
誰不想超脫生死?
誰不想得到永恆,看盡這時光荏苒,揮一揮衣袖,不染凡世塵埃?
花妖想,庄清芳當然也想。
她的眸光閃閃發亮,一瞬不動地盯着玉棺中的聖女,盤算着只等寶藏開啟,率先沖入,搶得神器。
她的樣子像極了一隻機警的母豹。
路小山很少看到母親這個樣子。他五歲就離開了母親,跟隨福慧大師。離開的時候,母親還十分年輕,打扮得素雅動人。她悲傷地看着自己,腮邊的一滴眼淚一直垂着卻久久沒有落下。他將那顆眼淚記在了心裏,默默地安慰自己:娘不是不要我了,是要我學大本領,將來能保護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