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九)
慕薇嘆息道:“你為了自己的野心,連心上思慕的姑娘都可以說放就放,我不過是你身邊的一把刀,自知有多少份量。只是我喚你一聲哥哥,便還想替姨母及九黎族勸你一句,放下屠刀,回頭是岸。你如此多造殺孽,總會報回你自己身上。”
一道落雷在慕薇眼前炸響,蚩猛雙目圓瞪,怒道:“休要提起孤的母親!從前孤受盡欺凌,連至親亦保護不了,如今我做這些,便是要讓天下給母親一個交代!”
慕薇沉默許久,從懷中取出一枚小小的方勝,一層一層揭開,只是灑金的熟宣上卻一個字也無。
龍哲早料到會有今日,給她一個錦囊,恐怕只為讓她安心罷了。最後的決定,誰都沒有資格替她做——除了她自己。
龍音指尖滲出的血珠越聚越多,幾乎染紅了半張逍遙琴。他瞧着慕薇,發覺她竟是一襲盛裝,領口紅色的貂絨襯得她膚色白凈如玉,美艷不可方物。
慕薇已經放棄說服蚩猛,本來也就是意思一下而已。若是每個反派角色都能被輕易說服,大家就直接棄武從文練習談判學了。
龍音沖慕薇一笑,故作輕鬆道:“我等這一戰已等了許久,你不用擔心我……”
慕薇道:“不消盞茶時分,你師父與翠仙翁便抵擋不住,你用仙元催動逍遙琴對抗哥哥的曲子,也是九死一生。”
龍音默然,道:“什麼都瞞不過你。”
慕薇走到龍音身前,低頭瞧着他眼睛,長長的頭髮被風吹起來,與他的糾纏在一起,輕聲道:“告訴你一個秘密。”
龍音抬頭望進她濃黑的眼睛,只聽慕薇道:“你可知為何你與我相貌相若?”
龍音茫然搖頭,慕薇接着道:“我的前世,便是逍遙琴上缺了的那根文弦。這麼一樁秘辛,本是你師父告訴我的,想必不會有什麼差池。只是我若化作琴弦,便須在琴中蟄伏萬年,萬年之後,方可回復人身。”
龍音神色震驚,在這個時候聽到這麼勁爆的消息,要想不震驚實在是強人所難。
慕薇卻淡定如常,額間的花鈿泛着細碎微光,接着道:“我不在的時候,替我照顧臭豆腐和紅燒肉。將軍府上,亦須你代為打理一番。至於哥哥他……他是九黎王族唯一的血脈,請你莫要多為難於他,便算是我還了九黎闔族的恩情吧。”
龍音本想握住她的手,無奈雙手撫琴,並不能如願,只能深深望着她,道:“你若不願,無須勉強。我雖不能勝他,卻也不至落敗……”
慕薇將一根似是白玉雕成的手指搭在龍音唇間,帶着半真半假的笑意,輕輕搖了搖頭。她為他編了一個半真半假的謊言,只希望一萬年的時光,足夠讓他忘記今日的一切。
龍音曉得,她已做了決定。
一萬年是么?翠仙翁等得桃姬十萬年,一萬年又算什麼?他等她,莫說是一萬年,便是千千萬萬年,卻又如何?
紫雨飄搖,琴音纏綿。慕薇曉得時間無多,摘下發間翠色薔薇釵,置於龍音身畔,轉身又望了望這蒼茫天地及邀月台下血色戰場,深深吸了一口氣,與這一切決別。
做神仙太難,不如歸去。雖有萬般不舍,不如歸去。
風雨中慕薇紅色衣裙綻開如一朵嬌艷絕倫的薔薇,化作點點金光匯入龍音面前逍遙琴中。龍音撫琴的指尖一潤,卻不知是天上落的雨,還是眼中流的淚。原本色澤晦暗的文弦頃刻間彷彿活了過來,發出幽微卻執着的光芒。
逍遙琴,在經歷了十餘萬年的殘缺后,終於圓滿如初。
蚩猛神色一變,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他雖篤定慕薇並不是九黎族中之人,卻亦難以想到,她便是龍音苦苦尋覓的一根琴弦。片刻之間,龍音琴弦間《桃花庵歌》的力量忽的增強了數倍,磅礴欲出的生機中竟蘊了禪意,好似西天的佛祖親臨,所過之處滌凈一切怨恨嗔痴,步步生蓮。
泛着紫光的妖魔竟受這琴音的影響,動作紛紛遲緩下來,不斷被神仙們收服。龍哲心善,並未要他們性命,只是用法術拘着,待送去冥界好令他們轉世超生。
蚩猛急怒攻心,揚起自在箏奏出一段急雨般的和弦,催促妖魔體內的魔性,嘶吼道:“這不可能!這不可能!魔界的血咒從未曾敗過,殺,殺,都給我殺!”
邀月台下妖魔受了蠱惑,仍是嗜血狂暴,但在龍音琴音的震懾下,始終無法如初時一般兇猛暴虐。龍哲與翠仙翁領着各路神仙,漸漸挽回頹勢,越來越多的妖魔被術法拘起,飄在半空,仿若碧落泉畔開出的一盞盞紫色的幽曇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