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帝國往事
第一顆星片從輻射點開始迸發,它的內核發著深藍,裹着一身金色光芒劃過太空,由冰與塵埃組成的碎星片逐漸增多,它們的尾巴組成接連不斷的光線,星隕如雨,它們帶來的光芒照亮了一片天空,像宇宙里的煙火,短暫而璀璨。
這瑰奇場面並沒等候多時就到來,可森爵一直閉着眼睡覺實在是太煞風景了,霍德希汶興奮之情溢於言表,忍不住推着對方膝蓋,“別睡了,快看。”
森爵蹙着眉頭,他睜開雙眼,一臉深不可測的看着天外。
“真美。”霍德希汶靠在樹邊,揚起脖子,發出由衷的讚歎。
森爵表情複雜的望着遠處,乘着霍德希汶沒注意,他偷偷打量了對方一眼,霍德希汶的臉龐在時起時伏的光線下顯得格外深刻,青澀中隱約透着一點成熟,森爵不知想到了何處,有些拘謹的抱着手臂作為保護。
其實……剛才他並沒有睡着,只是靠着樹榦打個小盹兒。霍德希汶偷偷做了什麼,他一清二楚。森爵無比混亂,從未有過這種經歷,這樣的感情讓他有種亂倫的錯覺。怎麼會有這個吻,那一刻他是腦子不清楚了?
森爵隨即意識到霍德希汶這個年齡是可以談戀愛了,或許自己對他的關心令他產生了誤差?應該是弄錯了吧,森爵克制自己坐在原地,才不至於落荒而逃。他根本沒心思顧及其他,只能在腦中建設,又推翻,如此反覆。
一場星雨落下,照亮的不僅是太空,還有一個疲倦的靈魂,那一瞬間,一切蟄伏的情感破土而出,無所遁形,有什麼東西完全不同了。
這段時間要塞的空氣非常乾燥,為了維持居民的正常生活,政府每日進行人工降雨。被水洗過的草坪顯得格外青嫩,森爵坐在高處的風口上盯着訓練場,他額前的髮絲因為疏於打理長得過於細碎,微風一卷,碎發遮住視線,顯得十分憂鬱。
“老師。”從訓練場出來的霍德希汶抱着頭盔,一眼望見了他,跨過層層樓梯,坐在他身邊一派熟練的拆手套。
森爵雙手擱在身後作為支撐,他垂目望着低處的訓練場,學生們陸陸續續從裏面湧出來,他誇獎到:“你今天很棒,一個人挑戰三個對手,贏得漂亮。”
霍德希汶笑笑沒說話,同輩的學生跟他體力不在一個層次,他挑戰三個也算是在欺負人,所以他並沒因為勝利感到高興,反而很放鬆很平靜,這只是他進訓練場的常態。
“真的很棒。”森爵又說。
霍德希汶答到:“他們太弱了,我可能更適合和全血戰鬥,不過帝國的全血哪有那麼多。”
森爵唔了一聲,隨意用手指勾勒着地面,狀似無心的說:“我教的這屆有很多女生,長得不錯脾氣也不錯。如果你不喜歡女生,很多男生同樣優秀,你有沒有考慮過。”
“考慮什麼。”霍德希汶皺眉問到。
“別逗,你說考慮什麼,個人問題啊。”森爵輕笑兩聲,臉頰有些燥熱,他感覺自己像個拉皮條的。
霍德希汶一下變了臉色:“我還沒成年,考慮這些是不是早了點。”
“也不晚了,你這年紀很合適。”森爵拍了拍他的肩膀,“怎麼你還害羞嗎?”
霍德希汶黑着臉揮開他的手說到:“老師,你大我了可不止一點。”
森爵被他堵得啞口無言,鬱悶的回答:“我們不一樣,沒可比性。”
霍德希汶不放過一絲一毫質問的機會,他接連不斷的問:“我為什麼不能跟你一樣,我們到底有什麼不一樣。”
“好好好,當我沒說過。”森爵嘆了一口氣,學生們陸陸續續從訓練場上走光,他一躍而起,抓過霍德希汶的頭盔,“借我用用。”
霍德希汶看着他幾步跳下台階,跨過看台的圍欄,走進訓練場。
森爵帶上頭盔,任選了一台機甲,他駕駛機甲選擇熟悉的場景,爬上七重塔,看着懸在空中的九星連珠。這是他最喜歡的地方,適合一個人發獃,以前不論出了什麼事,他總會來這裏沉思,四周很安靜,能聽得見虛擬風的聲音。
在七重塔尖,腳下踩着浮雲,所有心事都隨風飄散,一切都變得沒有那麼重要。
從前他可以在這裏發泄對大厄爾尼的不滿,卻不能排解與霍德希汶間隙,他連多看對方一眼都覺得為難。森爵捏了捏指骨,選擇調控天氣,很快九星連珠被厚重的烏雲掩蓋,豆大的雨珠從天幕中落下,拚命的洗刷一切,他傍着塔頂坐在雨幕中,怔怔的看着腳尖。
“你在想什麼!”良久,從地面傳來一聲呼喊。
森爵低下頭,霍德希汶站在塔底,他的訓練服半敞着,露出裏面的白色背心,不過很快就被雨水打濕了,脖子上的金屬鏈條明晃晃的,在霧氣磅礴的天氣中閃爍耀眼。
“你來幹嘛,雨勢很大。”森爵坐在塔頂和他對話,卻沒有舉動轉換天氣,線狀的雨珠像一串串珠簾,隔絕了彼此。這樣正好,免得尷尬無所遁形。
“我來陪你。”霍德希汶在地面努力的撐着雙眼,雨水太大,拚命的往他眼中擠,他費了不少力氣才足以看清森爵。
“不用,你先回。”森爵說著,黑色的烏雲完全掩蓋了一切,這樣的天氣讓他聯想到兩人第一次登島,那時多好,他只是個害怕孤單的少年,自己則是一個關心學生的老師。這樣的關係不好么,為什麼非要改變呢。
霍德希汶渾身濕透,他動也不動,半晌突然問到,“你知道了?”
森爵甩着腿,機甲腿和塔身碰撞發出沉悶的巨響,他哼了一聲:“嗯?”
“你知道了。”霍德希汶肯定的說,“你知道我吻過你。”
森爵動作一滯,刻意忽略的事實被戳破,他顯得有些惱怒:“你胡說八道些什麼,先出去。”
霍德希汶有些難受,他閉着眼睛快速說到:“不錯,那天我確實吻了你,你在為此苦惱,因為我在你眼中太小了?可我馬上就要成年,也要成為一個男人了。”
“別說了,雨太大,你先回去換衣服。”森爵已經窘迫的不知如何是好,他只得不斷強調着對他、對霍德希汶而言均不算重要的天氣,何況這雨還是他造成的。
“你只會逃避嗎?”霍德希汶冒着雨握着拳,他譏笑出聲,“遇到你不想面對的事情,你就只會逃避!”
“放|屁,你這小子——”森爵怒了,他幾乎站了起來,語調拔高道:“你懂什麼。”
霍德希汶冷笑兩聲對着高高在上的人影說:“我只知道我喜歡你,還有,我討厭你看佩茲的樣子。”
森爵一聽,沒來由的一慌,他抱着圓潤的塔頂,結結巴巴的說:“你、你、你弄錯了,我們之間絕對沒有這些。你對我的感情,你對我只是……依戀,沒錯,是依戀,因為我從小陪在你身邊,你一定搞錯了。”
霍德希汶抹了一把橫在臉上的水漬,嘴唇扯出一個嘲諷的笑容:“你回家編一下措辭再來教訓我。”
“我是你的老師,我是看着你長大的人,這種關係你不覺得荒唐嗎。”被霍德希汶毫不留情的奚落了,森爵惱羞成怒的偏開頭,一直逃避的事被他擺在明面上說,他再也不能欺騙自己——那天晚上只是一個無傷大雅的玩笑,或是一個意亂情迷的小錯誤。
“那又如何?”霍德希汶掐着手心說到,“我都不在乎。”
森爵咬咬牙,說到:“可我在乎!聽我的,你先回去冷靜一下,之後就會明白這是一個誤會,我常年陪伴在你身邊,關係親密,你因而產生了錯覺,一切都是我的錯,以後我會注意的。”
“你連正面我的勇氣都沒有,我從不知道你是這樣一個懦夫。”霍德希汶搖了搖頭,有些失望的說到,然後他如森爵所願,忿忿不平的離開的訓練場。
森爵等到他身影完全消失,才放鬆了雙腿,天知道剛才他剛肌肉繃緊都快扭曲了,他真怕霍德希汶走上來,逼他回應這件事。就算他是個懦夫吧,抱歉他現在真的做不到應付……
森爵和霍德希汶再一次冷戰了,他們連着許多天沒說話,在家中森爵也閉口不談這位讓他感到冒犯的小伙,即使管家主動提起兩次,他也用輕描淡寫的口吻打發了。
該怎樣面對,怎樣正確的拒絕,他毫無經驗。
森爵幾乎要癱倒自家桌前了,他再一次為霍德希汶“青春期”的成長煩惱查閱資料,同時困惑當年的自己,一把年紀活的稀里糊塗,居然連談戀愛是什麼滋味都不明白。這樣的他,該用什麼方法才能勸阻霍德希汶驀然滋生的荒唐熱情呢?
無論如何這都是錯誤,他不會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