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最後的談判

這一年的冬季，似乎特別長，明明立春早就過了，可是夜風依然冷得徹骨。

這一片荒地，原本是溫蓮和尹東庭商議，準備天一暖就動工，將第一基地再擴大一倍，此時這片荒地上只圍了圍牆，寒風嗖嗖地吹過，吹透了蘇筠水的衣服，她下意識地緊了緊外衫。

彼得似乎也感覺到了寒冷，往她這邊靠得近了一些，短短的絨毛掃着她的臉頰，有點癢，可是卻帶着讓人安心的溫度。

天空灰濛濛的，沒有月亮，卻有遠遠的燈火，晃到了人的眼中，林頌遠忽然笑了，妖異非常：“有道理，願聞其詳。”

“如果我們也做不到，那麼應該就再也不會有人做到了。”林筠的目光悠遠，似乎想起了往事，她愛憐地看了彼得一眼，卻是對林頌遠道，“你是個不甘寂寞的聰明人，做了這麼久的魔神，應該明白魔神的力量有多大了吧？”

說著，林筠睨了這個名義上的兒子一眼：“我聽說，你驅使喪屍，弄出個喪屍馬戲團來。”這是陳述的語氣。

“不錯，只是太無聊，打發打發時間而已。”林頌遠嘴上謙卑，可是眼中卻精光四射，毫無謙虛之態。

“那只是小意思罷了。”林筠就笑着哼了一聲，“被你詛咒過的人，就會變成屍者，也就是俗稱的喪屍，他們是你的奴隸，自然會聽你驅使。當然，因你而獲得異能的人，也都要看你的臉色才能活着——可你該不會以為魔神的能力僅此而已吧？”

僅此而已……蘇筠水聽着林筠說話措辭，只覺得之前那個談魔神色變的林筠，如今已經是換了一個。她心中也不知是悲哀還是尊敬，就算之後彼得可救，那麼林筠呢？已經覺醒的第四魔神，又要何去何從？感覺到肩膀上的彼得繃緊了身子，她也暗地裏掐了自己一把。

林頌遠眉頭微動，臉上的笑容淡了幾分，卻只靜靜聽着，此時才笑道：“您對這些不當回事，可是當世能做到您說的這些的，除了在下，還有誰呢？”如今的喪屍都是因林頌遠而生，林筠雖然有和林頌遠對等的力量，卻無法真正掌控這些東西。

他的笑容，三分自矜，六分謙卑，還有一分隱藏在瞳孔深處的狂熱。不管林筠是否承認，他們確實很像。

“這些都是最基本的。可是要救彼得，如果不殺你，就只有一個辦法。”林筠沒將林頌遠隱晦的挑釁放在心上，在她心中，救子的意義，遠遠超出了一切。

“辦法就是您老人家，研究出解藥。”林頌遠輕哼一聲，似乎覺得林筠說了一句廢話，只是表面上卻沒有露出不耐的神色，“我已經答應不帶彼得走了，你要是能救，就儘管去救。”鬼手琥珀已經盡數歸他，這個折中的法子，也不用再想了。見識到了鬼手琥珀的力量，就算是兄弟，他也不會將把柄授予。

這是不可能了，蘇筠水心道，餘光卻看着彼得小小的側臉。不說林筠是否能研製出解藥，彼得已經沒有那麼多時間了。而林筠的實驗器材也已經盡毀，就算她能去搜刮幾個實驗室，可是研究所的東西多為特製，一時之間，哪裏能找到合適的東西？就算真的能研製出解藥，對於林筠，對於彼得，也早就晚了，拍馬也趕不上。

她等着林筠的下文。

“不，這早就不可能了，也許我是真的老了。”林筠喟嘆一聲，她荒廢了整整十九年的光陰，如果是在她二十幾歲的時候，也許她的解藥還會有成功的一天，可是如今……希望渺茫！而她要說得也不是這個：“你知道，我們實驗室曾經研究出過人造空間吧？”

此言一出，彼得的臉就湊了過來，蘇筠水也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銀鐲子。

“不過是個小玩意兒。”林頌遠似不在意，可是不知道想到了什麼，他的臉色忽然之間就變了，“戴又新……”戴又新，就是戴老的大名。

“你猜對了一半。”林筠的聲音融入了晚風中，饒是林頌遠，聽到這裏，心中也不禁一顫——單以基因而論，戴老，就是他從未見面的生父。直至此時，他目光中才多了幾分認真：“你什麼意思？”

“戴老私下改造自己的身體，這在研究所不算非常隱秘。可是連我也從沒想過，他會將魔神種籽在自己的身體中孵化。”林筠的聲音有如寒泉，清冽入骨，“畢竟第一魔神，在記載中只活了不到半天啊。”

他就是個瘋子！你也是瘋了！林頌遠想笑，心中似乎堵了什麼東西。是了，因為是兩個瘋子的合成品，所以，從他一開始就是不正常的么？

真奇怪，明明是真正毫無掛鏈的存在，卻對出身如此執着；明明可以逍遙自在，卻偏要在世間大鬧一場——也許，那份偏執，還是隨着基因，遺傳到了他的身上。

“戴老是我的老師，他提出的理論，只有我知道，我根據他的遺留理論，製造出了空間鐲子，還有許多小玩意兒，其中有一些，直到末世之前，研究所都在用。”而林筠的聲音卻未曾因他的痛苦而停止，她的語速不快，說到這裏，就將目光鎖在了林頌遠的臉上。

林頌遠在夜空中和她的目光碰了個正着。

“你到底想說什麼？”最終，還是林頌遠心軟了三分。

“所以魔神究竟有多強呢？原本，我以為戴老的一些想法，未免異想天開，可是如今，我們倒是有一試的實力。”林頌遠瘦削的下巴微微揚起，透着堅毅和固執，她咬字清晰，“戴老曾猜測過，魔神，足以毀滅一個世界，而創造一個世界，單憑一個魔神的力量，是遠遠不夠的。”

“他說，第一任魔神，也不是自然毀滅，而是安樂死。”林筠閉上雙眼，一口氣說出了藏在心中二十幾年的秘密，戴老是她的引路人，也告訴了她許多不足為外人道的秘事。當時，作為戴老最優秀的學生，有青出於藍的勢頭，如果她沒將那個惡魔一般的東西研究出來，戴老一定會將衣缽都傳給她，而她的結局，一定也會不同。

戴老一直都那麼討厭蘇衡，如果他還在，一定不會允許她和蘇衡交往，那麼很多悲劇都不會發生。

深夜寂靜，末世的夜裏，連蟲鳴都沒有，原本的變異動物、植物，因為有魔神在此，也都裝成了石頭，大氣都不敢出，只有林筠嘆息一般的聲音，回蕩在這深夜裏，顯得孤寂，也分外凄涼。

沒有人插言。

“因為那場爆炸，鍊金術師看出了第一魔神隱藏的實力，那實力深不見底，讓他害怕，所以他趁着所有人都不注意的時候，毀了第一魔神的命門——”她的聲音極輕，“那是鍊金術師留的後手，雖然像個瘋子，可他是個好人，而他，也挨不住良心的譴責，跟第一魔神一起去了。

“當時戴老就在旁邊，他……曾是鍊金術師的助手，卻愛上了身為實驗體的第一魔神。可他也害怕自己獲得的力量，所以選擇了永遠結束自己的生命。”林筠心中有些悵然。聽這個故事的時候，她還是個小姑娘，很容易被感染，而此時講出來，卻只覺得滄桑。

她是第一魔神，可是魔神死後會去哪裏？他生怕自己找不到她，就只好追趕她的腳步。

可是，當他成為魔神之後，他的心中卻多了恐懼。

“我真怕有一天，我會做出連我自己都容不下的事情。”在獲得力量后，戴老只和她見過一次，這一次見面更是匆匆，“我不敢停留太久——也許是她在催我。”是的，那時候，他就知道，自己不能再活下去了。

這是能讓兩位怪傑都深深恐懼的力量，一人就能讓天地變色。感覺到林筠的目光，林頌遠的眼皮微微動了動。

“他是個很有責任心的人。”從林頌遠的臉上，看不出什麼來，他的身影幾乎要融於夜色，“可惜我們不是。讓我猜猜看，母親，難道你要……創世？”他的聲音在笑，可是臉上卻沒有半點笑意。

“沒錯。”林筠第一次主動走到林頌遠面前，抬起手，碰了碰他的頭髮，他比她高了一頭，他輪廓更像戴老，可林筠也不得不承認，她的基因，在這個孩子的身上有跡可循。也許這就是孽，她心中嘆息一聲，道：“你應該明白吧？如果我們留在這個世界裏，魔神的詛咒最終會毀滅一切。不論是彼得還是寧唐都逃不過，這顆星球，最後都會變成喪屍國度——你，應該明白吧？”

林頌遠身子輕輕一顫，口中卻道：“我會保護她。”

“就算你真的能保護得了她，永遠壓抑自己的本性，可是她認識的每一個人，最終都會變成那樣醜陋的東西——你的保護，只會逼瘋她。”林筠第一次心平氣和地和他說話，“這個世界，容不下我們長居，因為我們，都是為毀滅而生的。”她說到‘我們’的時候，林頌遠的眼睛亮了亮，像是復燃的餘燼。

林頌遠沒有說話，所有人都等着他的答案，許久，久到蘇筠水渾身都冷透了，他才緩緩開口：“我要帶她走。”

笑容終於爬上林筠的臉：“只要她願意跟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