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你……確定要回去?”
霍冬來與楊錦心相對而立,初夏的風暖暖地吹,並不太熱,微風掀起她長長的裙角,她褪去青澀的臉,多了幾分成熟的美艷。大大的太陽掛在頭頂,讓她深長的眼睫投下一片陰影。
她仍帶着輕淡至極的笑,漆黑的眼瞳里,滿是掩飾不住的悲傷,她的視線越過他,落在草坪上嬉戲的向南身上,依舊清潤的聲音,輕柔得彷彿就要隨風而去。
“我必須要回去,向南也要回去,那裏有我的根,也有他的根。”
霍冬來輕皺着眉,心臟又止不住疼起來,那疼痛,抽出千絲萬縷的絲,經久不息地纏繞着他的心脈,常常讓他呼吸驟停,這種情況,已經越來越頻繁的發生。
他又輕輕吐出一口氣,平息了一下心跳,嘴角上揚起的微笑,他也轉頭看向正在跟影子賽跑的向南,似水的黑瞳里,溫暖中帶着無盡的牽挂。
“向南……”
霍冬來高揚的聲音,讓遠處的小小身影,立刻轉頭看過來,他手裏還抱着球,似乎對被突然打斷的遊戲有些不滿。小小的人兒就那麼看過,圓嘟嘟的小臉沒有常見的笑意,眉頭皺起,那張小臉,跟記憶中的那個人重合在一起。
心臟又抽痛了一下,霍冬來微不可察的皺了眉,綻開了大大的笑臉,朝他招了招手。
“過來……”
向南拔腿就往這邊跑來,沒有絲毫的猶豫。霍冬來朝他張開雙臂,將還帶着奶香的小人兒摟進了懷裏,他貪戀地抱着他,這一下不僅是心,連眼睛都疼起來。
“爸爸……”
孩子糯糯的聲音響起,霍冬來眨了眨眼,輕輕將他放開。
“向南明天乖乖跟媽媽回家去,路上要聽媽媽的話,不準調皮。”
“回哪個家,這裏不是我們的家嗎?”
“向南的家在大洋彼岸的華夏,那裏才是我們的家。”
“是要回畫像爸爸的家嗎?”
“……是啊……”
“哦耶……”
孩子歡快的笑聲傳出老遠……
……
霍冬來看着楊錦心細心地收拾着行裝,幽黃的燈光,照在床頭那副裱起來的畫像上面。畫像上面的男子,有着俊朗的臉部輪廓,眉頭微皺,嘴唇緊抿,透過畫紙,都彷彿會被他深邃的眼神所吸引。
“國內的局勢雖然已經有了好轉,但還沒天下太平,我暫時替向南看着‘心悠’,等你處理好國內的事,就帶他回來吧,別太久就行。”
楊錦心正拿着衣服的手頓了一下,抬頭皺眉看向他,說道:“‘心悠’是你一手創辦的,那個要留給你的孩子。”
霍冬來只淺淺一笑,眼神是寵溺的,“向南就是我的孩子啊!”
楊錦心的笑容里充滿着歉疚和無奈,只低低的再次勸道:“冬來,你……該結婚生子的。”
霍冬來直直地看着她,那樣深情又不舍,彷彿要將她刻進眼睛裏,好半天,才慢慢說了一句話。
“好,等你在回來時,說不定就要麻煩你提我張羅婚禮了。”
楊錦心放下一些心來,笑道:“好啊!”
然後,霍冬來咧嘴笑了,那樣絢爛溫暖的笑,是十來歲的少年站在梨花樹下的笑,是楊錦心永生不能忘懷的笑。
……
當日本國宣佈投降的時候,楊錦心和向南正在客輪上吃着午餐,當時的餐廳里,坐滿了急切歸國的華夏人,當船長宣佈完消息的那一刻,整個餐廳在一瞬間變得鴉雀無聲,但很快,所有的人都歡呼起來,男男女女互不相識,但卻不停地與人擁抱着哭泣。就連楊錦心,也抱住向南,忍不住掉了淚。
她在為這個時空的華夏抗戰,縮短整整兩年時間,而掉下了喜悅的淚水。
歸國的旅途,總是特別的漫長,楊錦心沒有半刻停留,抗戰勝利的好處,就是讓她能在香港,直接登上開往金陵的船。
回到金陵時,已經到了民國二十六年的秋天,這個季節的金陵,原本是極美的,但是此刻,只留下了戰爭過後的滿目瘡痍。
從踏上金陵的那一刻起,楊錦心的心就漲得滿滿的,說不上痛,卻酸澀得厲害。儘管戰爭幾乎摧毀了這座古城,但是獲得新生的華夏人民,都煥發出勃勃生機,到處都能看到有在重新整理的人們,他們臉上再沒有了悲痛之色,有的,只有旺盛的生命力。
連日來的奔波,讓向南困頓疲憊,楊錦心只得先在金陵大飯店安置下來,向南一直有着同齡孩子沒有的成熟懂事。收拾妥當之後,楊錦心便將他留在飯店休息,又臨時雇了侍者守在門外,而她自己,匆匆趕往了那個久別的督軍府。
督軍府外的白牆上,還留有戰爭的痕迹,那扇鋼鑄大門上還留有彈痕,楊錦心站在緊閉的大門外,望着無人整理的花園。原本只是淺淺的四季常青的草坪,現在已經快要及膝了,杜鵑花圃遭受過毀壞,已經不復存在,卻還有小小的幾株站在風中,倔強的告示着自己曾經的家園。
扶芳藤的藤葉,已經完全遮蓋住了鞦韆的位置,不知鞦韆還在不在?玲瓏的涼亭缺了一角,殘酷的戰爭連它也沒放過,通往大門處的鵝卵石小徑,淹沒在草木中,沒有了蹤跡……
“你是誰?”
一個稚嫩清甜的聲音,拉回了楊錦心的神智,楊錦心擦擦眼睛,低頭看去,只見一個漂亮的小姑娘,正仰頭看着自己,她圓嘟嘟的小臉粉嫩可愛,黑亮的大眼睛瞪得大大的,長睫忽閃忽閃的,五官精緻得好似洋娃娃一般。
“你是誰?”小姑娘又脆聲問道。
楊錦心連忙蹲下來與她平視,笑着和她對話,“請問,這裏的主人是姓秦嗎?”
“嗯嗯!”小姑娘重重點着頭,小辮子一甩一甩的。
楊錦心看着小姑娘,心裏一點一點的泛起疼痛,這個女孩的年紀,與向南差不多,她的身份……
“你叫什麼名字?今年幾歲了?”
楊錦心急切地想要確定這孩子的身份,卻見這孩子,嘟起嘴,偏頭看着她,脆生生的說道:“媽媽說,不許跟陌生人說話。”
“我……不是……”楊錦心沒想到這小小的孩子這麼警惕,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一聲熟悉而清脆的聲音打斷了。
“念心,你在哪裏?”
楊錦心慢慢站起身來,從屋裏走出來的女子,顯然沒想到會見到她,兩人都是一臉的驚訝,幾乎同時叫出了彼此的名字。
“楚玉……”
“楊錦心……”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楚玉走近來,隔着鐵門問道,顯然不準備讓楊錦心進去。
楊錦心一邊朝她身後張望,一邊回答:“剛回來,現在府里,還有什麼人?”
“原來的老人都死的死散的散,哪裏還有什麼人,現在這裏,只有我們母女住,你走吧,哪裏來哪裏去,別再回來了!”
楚玉的話,讓楊錦心一陣失落,她低頭又看向那個小女孩,究竟是不死心的,輕聲問道:“這個孩子……”
“是我和他的孩子,你不是知道嗎?”楚玉有些不耐地打斷了她的話。
“他……真的……不在了嗎?”楊錦心用了好大的勁,才問出這句話來。
這個問題,讓楚玉遲疑下來,過了好幾分鐘,才聽她輕得不能再輕地回答。
“是啊……所以……你別回來了!”
全身的力氣就隨着她這句話,而消失殆盡,楊錦心再也站不住,靠着鐵門滑坐在地,蒼白的手指,捏着冰涼的鐵欄杆,心臟像被掏空似的,胸腔里,都是苦澀的味道在奮力的翻滾,她想要哭出來,眼眶卻一直乾乾的,火辣辣的,酸澀疼痛,就是沒有淚水。
不知過了多久,楚玉有些悲傷的聲音響起,她在問她。
“楊錦心,你……要不要去墓地看看?”
……
西山,有一大排公墓,楚玉就帶着楊錦心來到這裏,此時,已近黃昏,秋日橘黃的陽光染紅了西山上的楓葉,這嶄新的墓碑就矗立在一株塔柏之前。
“二十三年的時候,他堅持要打保衛戰,後來,就被圍困在金陵城裏,那一仗打了七天七夜,一刻不停地打,打到後來,連他的親衛侍從官都通通上了戰場……等蘇師長從外圍打進來的時候,他的傷,就已經不行了……那個時候……缺醫少葯……”
楚玉說到這裏,就沒再說下去,她哽咽的聲音,被和煦的秋風帶走,留下一地的嗚咽聲。
楊錦心緊緊盯着眼前這塊墓碑,臉上是近乎淡漠的神色,嘴裏喃喃問道:“這墓,也是當年就留下的嗎?”
“是啊……”楚玉似乎嘆了口氣,“當年,還是我和蘇師長一起來的。”
“哦……”
楊錦心又深深看了一眼這墓碑,淺淺應了一聲,又抬頭看向楚玉,眼神清明。
“我明天去督軍府拜訪,總歸是待過的地方,你就當,這是我離開之前,最後的請求了吧!”
楚玉頓了一下,“好!”
西山的嵐風,從山谷中帶起薄薄的水霧,還不等半山腰的太陽落下來,就有濃重的霧氣升騰,極快地遮擋住最後的殘陽。山風四起,帶着濃重的涼意,驅趕着白色的霧氣,向山下遊盪,而山峰的陰影更快地壓下來,陰影越來越濃,不過片刻時間,就拉開了沉沉暮色,原本湛藍的天空,眨眼就暗下來。
……………………
馬上要完結了,今天已經是發文以來最勤奮的一天,已經雙更的我表示,今晚無論多晚,都會發最後一章大結局,寶寶們,等我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