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死心
有兩士卒繞道廟后,見四下無人,低聲咒罵道:“這他媽是什麼鬼差事,抓了那人咱們半點功勞沒有,弄不好還妄自送了性命。”
另一人隨身附和道:“是啊,這都奔波半天了,連個人影都沒見着。害的老子現在口乾舌燥的,連口水都不讓人喝,真他媽見鬼了!”
那人剛說完,一腳踩空,一隻腳陷到地底下去了。旁邊那人見有陷阱,匆忙抓住他手臂,將他拉了上來。失足那人見這般情形,正欲大叫,忽然一隻手將自己的嘴堵上了。
失足那人見他如此,瞪大了眼睛瞧着他,實不知他有何用意。將他拉起那人向四周瞧了瞧,比了個噓的手勢,低聲說道:“若是讓咱們抓到那人,你看……”說完,向那凹陷之處努了努嘴。
被捂住口那人當即會意,連連點頭同意。兩人手持刀劍,緩緩向那凹陷之處挪去。只等那洞口有人竄出,便一刀一劍,將那人刺死。
只是隔了許久,也不見有人沖地下冒出,好生奇怪間,卻見那凹陷之處一叢甘蔗頭露在外面。兩人這才恍然,這哪裏是藏人的地窖,分明就是一處埋甘蔗的土坑嘛!
其時北方多種甘蔗,到得秋冬之季,便挖一土坑,將甘蔗埋於地中,藉著地氣之溫,以防甘蔗發酵變酸。凌雲齊風二人亦知此法,從附近田間偷來些紅薯甘蔗,食不完的,便將其放置在這土坑之中。他二人無所事事,只是在鄉鄰間尋找可食之物。隨着時日漸久,偷來的東西越發的多了,二人便將這土坑逐漸挖深擴大。至二人離去時,這土坑已有一人來深了。
而他二人為躲避戰事,雖不忍將這些東西丟掉,也不便攜帶於身,只得任其安放於此。那土坑所處之地又頗為神奇,一半避於屋檐之下,一半露在日光之中。因北方天氣特異,那處在日光之下的一邊,坑中的甘蔗因陽光滋潤便長出幼苗。
只因無人打理,加上幼苗頗多,不過膝蓋,便紛紛枯死於日光之下。旁人若不知曉,那裏便如一方平地。一旦有人踩將上去,地下那些甘蔗已成枯木,隨即便癱軟下去。這也是先前那人踩到這土坑,陷入地下的原因。
而那處在陰暗之處的甘蔗卻能避過陽光,得以完整的保留下來。上面那些雖因溫度漸高,變得發酸,而下面那些卻仍是新鮮得緊。
兩人見是一處埋甘蔗的地方,心中好生失落。那口乾舌燥之人心中警惕一去,見地下埋了不少甘蔗,便上前抽出一根,自顧自的咀嚼起來。
吃了一口,無甚味道,便拋在一邊,又去尋另一根。連續抽了三根,見那土坑微微動了一下,也不以為為意,仍自顧自的咀嚼着。猛然瞪大了眼說道:“嗯,這根還湊合著能吃!”
另一人見他吃的興起,欲從下面抽出一根來吃。只是連拔三次,那根甘蔗仍是絲毫未動。向先前那人招招手,示意他過來幫忙。兩人合力一拉,甘蔗從中而斷,直摔得兩人向後跌出兩步。
先前那人責罵一聲‘連根甘蔗都拔不動’,便又吃將起來。後面那人也不管他說些什麼,見手中甘蔗只有半截,雖有些許遺憾,但也省卻了自己吃那沒味的甘蔗尖。不管三七二十一,也吃將起來。
兩人邊吃便談些無聊之事,倒也甚是清閑。
只聽一人說道:“你看前秦能守住洛陽嗎?”
另一人答道:“多半是守不住了,樹倒猢猻散你不知道么?苻融一死,前秦便沒有厲害人物了。現如今忠於前秦的能有幾人,就算是慕容垂也起了反叛之心,更何況是其他人。”
“這麼說,戰事很快就會結束,咱們就能回去了?”
“我看你是想你媳婦了吧,你就做夢吧你!洛陽算個屁,聽朱大哥說,咱們要打到前秦的老窩咸陽去。只是如此一來,前秦必然會轉守長安。咱們便再從壽陽攻到長安去,到那時想必你也是鬍鬚一把,盡可以解甲歸田,和你媳婦盡魚水之歡去了。”說完呵呵一笑,言語中帶着的譏笑之意,不言而喻。
先前問話那人聽了,心不由涼了半截,說道:“那如你所言,非三五十載不可了。倘若途中出了什麼岔子,那咱們豈不要老死在沙場上了?”
“你就不能想點好的,現如今前秦大勢已去,滅亡只是遲早的事。媽的,有蟲”說完,將手中甘蔗一節撇去,有吃將起來。
兩人在廟后磨蹭了一陣,半根甘蔗還未嚼盡,便聽得領隊那人叫道:“小刀,小伍,你們找到那人沒有,在後面墨跡些什麼?”
兩人聽了,忙吐出正咀嚼的甘蔗,答道:“沒……沒見着,我們在撒尿呢!”說完,將手中甘蔗甩入洞中,又將自己咀嚼的甘蔗皮向那洞口抹去,直到洞口變平這才罷手。剛踢完甘蔗皮,兩人便解開褲腰帶,對着洞口撒起尿來。
兩人見那甘蔗坑動了一下,便沒了動靜。以為是方才抽甘蔗用力過度,將下面弄得鬆動了。仍是吹着口哨,撒着尿。他二人深知領隊的秉性,遇上可疑之事,定然親自察看一番。
果不其然,兩人還未尿完,破廟後門便探出一人來,正是那領隊之人。見他二人真在撒尿,捂住鼻子說道:“你們兩個快點,咱們準備到後山去尋一圈。”說完,轉身便走。
兩人偷了這一會小懶,自是高興不已。將褲子一提,便隨那人而去。
只聽得廟前馬聲長嘶,不一會便響起了馬蹄聲。徐胖子等人經這番折磨,早已沒了尋他三人之心,見眾人走後,當即辨明來路,向壽陽而去。
過得許久,破廟附近再沒半點聲響。那埋甘蔗的土坑動了幾動,兩人便從土坑中跳了出來。
當先一人便是凌雲,他一出土坑便罵道:“他奶奶的,竟敢對老子撒尿,日後別讓老子瞧見了。如若不然,老子定然將他閹了,叫他從此撒不出尿來。”
齊風第二個出坑,只不住在身上拍打塵土。聽凌雲不停咒罵,勸道:“你小點聲,別讓他們聽見了!”
凌雲聽他如此說,心中更是氣悶,罵道:“聽見怎的了,老子就是要讓他們聽見。不然老子怎麼知道是誰在我頭上撒尿,弄得老子一身騷!”
兩人在外面搗鼓了一陣,卻不見苻融出坑,心中都是一凝。他二人均知苻融有傷在身,在那土坑之中憋的時間長了,難保不會出什麼亂子。當即將土坑刨開,只見苻融兩眼發直,對周身事物仿若不聞一般。而他手中仍抓着半截甘蔗,想必就是先前那人所拔的那根了。
兩人見他身體無甚大礙,當即鬆了口氣。又見他目光獃滯,沒了半點反應。想必是先前那兩人說話,觸動了他的心事,才會有這般模樣。
兩人叫了幾聲,見他無甚反應。便一人抄他一邊腋下,將他從土坑之中拉了出來。
費了半天力氣,又有近一日光景沒吃東西,兩人折騰一番,便倒在地上呼呼喘起氣來。苻融出得坑來,回想先前那兩人對話,直如置身冰窖一般。
‘樹倒猢猻散’,‘沒厲害的人了’,‘起了反叛之心’,這些話仍在他耳邊回想,他一心念着的前秦,現在便成了這般模樣么?於自己回去,是否能扭轉敗局,從頭來過實沒半點把握了。
前秦統一北方還未多時,政績不穩。而皇帝苻堅為人寬宏,亡國君臣皆受官位,任其統領舊部。此時前秦一敗,這些人定然心懷不軌,又哪裏肯臣服於前秦,真正為前秦效力?即使自己回到洛陽,統領這些部隊,也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又哪裏有半點勝算。
如此想來,前秦終究是要滅了。倘若當初苻堅肯聽自己與王猛一言,不出兵伐晉。待四方平定,再行討伐東晉之事。那不是如探囊取物一般,毫無懸念了。
但轉念又想,我終究是前秦氐系,若這般袖手旁觀,任由前秦滅亡,又怎對得起列祖列宗。自己回去,終究於江山社稷沒有半點作為。兼之自己身負重傷,就算趕在東晉軍隊之前到達洛陽,亦不能為朝廷出半點力。
廷尉那些人若給自己扣上一個臨陣脫逃,以致全軍潰敗的帽子,自己當真是有口難辨。雖說苻堅為人寬宏,但也不會如此大度的放過自己。思來想去,實不知是現今就回洛陽,冒着被斬首的危險助前秦一臂之力。還是待自己將傷養好之後,獨自見苻堅一面,將其中原委說與他聽。
凌雲見他如此,便問道:“師父,你說是大義重要,還是性命重要?”
苻融正自躊躇間,聽凌雲如此問,隨口便道:“自然是大義重要,古往今來,有多少豪傑義士捨身取義,只為保得四方平安。”
“那保四方平安卻是什麼?”
苻融不知他意,只以自己認知定論,說道:“自然是一統江山,各處再無戰爭!”
凌雲聽了,連連搖頭道:“不對,徒弟雖沒讀過什麼書,連大字也不識幾個。但於那些捨身取義之人所作所為,聽說書的說了卻深為同意。我倒是覺得,性命重要些。如若不然,他們何以捨去自己性命,去就天下蒼生於危難之中?這便是以一己之命,換天下百姓之命。不是性命重要些,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