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晨起
腦中思緒紛雜,那些散亂的畫面纏絞在一處,讓她不得安生,她用力地深呼吸着讓自己平靜下來。既然已是事實,她該想的不是那已成為夢境的過去,而是怎樣改變,不再重複前世的軌跡。只是,究竟該從哪裏開始呢?蘭溪想了很多,不知何時,在窸窣的細雨聲中迷迷糊糊睡了過去,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翌日天光微亮時。昨夜想了太多事,這番醒了,覺得腦仁兒悶疼,但精神卻很是亢奮。
睡眼惺忪中,只見熹微的天光里,那藕荷色的軟煙羅帳子影影倬倬,有着靑布裙衫的少女背對着床榻,正在窗前桌案上伏頭擦拭,動作熟練而輕巧,幾近無聲。
“枕月——”
她在帳中半撐起身子,嗓音有些微的低啞。
那青衣少女聽聞聲響,放下手中物什,很快迴轉過身來,幾步行至填漆床前,撩開了帳子,光線一剎那間明朗起來。
“姑娘,枕月姐姐昨個兒值夜,這會兒回房去歇了!你有什麼事吩咐奴婢便是!奴婢雖然比不得枕月姐姐能幹,卻也不會吃白飯的,不是?”
蘭溪看着面前的人,卻又是愣神。逆光的臉兒雖猶顯稚嫩,但隨着年歲漸長,已然長開,顯出幾分明媚靚麗,微微噘着的紅唇俏皮中帶着倔強,黑葡萄似的眼珠子光彩熠熠,宛如星子,再過得幾年,定然出落得漂亮。
可不是么?蘭溪扯扯嘴角,帶着幾許苦味,散亂的記憶里,她可還記得面前的人再長几歲之後,那讓人眼前一亮的姝妍麗色。
“流煙——”
“可不是奴婢么?姑娘一張口就叫枕月姐姐,可見枕月姐姐才是姑娘心裏的貼心人兒,奴婢就是個礙眼的!奴婢雖然沒有枕月姐姐伺候得好,但也是盡心儘力的,姑娘可得看在眼裏了,奴婢沒有功勞,這苦勞卻是不少的。”
眼見着流煙的小嘴兒翹得更高了,蘭溪只覺得方才還籠罩在心間的無力與陰鬱,剎那間撥雲見霧一般消散無蹤,不由低笑了一聲。
“怎的?你這丫頭還吃起枕月的醋了不成?”
眼見着較最後印象中年少了幾歲,但卻活生生的流煙,蘭溪覺得所有的一切真實起來,不管是噩夢驚醒,還是重生,切切實實地,都在她的身上發生了。只是,還能瞧見這般活生生的流煙......真好!蘭溪的眼,微微濕潤。
“奴婢就是吃醋了怎麼著?反正姑娘早說了奴婢是醋罈子,奴婢還不只做罈子了,要做就做那醋桶,看下一回不直接酸得姑娘牙倒!”
流煙很是傲嬌地哼了一聲,嘴上慣常的不饒人,卻也沒有蠻纏,反是回過身,將找出來的一疊衣裳抱了過來。
“姑娘可是要起了?”
“起吧!”
腦仁兒疼,卻也不是賴在床上就能解決的。蘭溪想着,便由着流煙服侍着穿衣。
換好了衣裳,流煙將她扶坐到妝枱前,一方能照人半身的西洋鏡擱在妝枱上,鏡中映出蘭溪已快遺忘了的,九歲的自己,稚嫩的模樣。
蘭溪無疑是個美人兒,但卻不是流煙那種明媚到有些許妖嬈的美,除了那雙遺傳自母親的微微上挑的丹鳳眼偶然間會帶着幾許天生的嫵媚,蘭溪渾身上下便是透着大家世族最為欣賞的那種端莊大氣,貞雅嫻靜,一動一靜間,恰到好處,而這樣的恰到好處只會讓人不經意地,忽略了她的長相。
不過活了一遭,如今的蘭溪可不覺得太過美貌是好事,何況,說美不美的,尚言之過早,如今的自己,不過只是一個**歲,尚未長開的小丫頭罷了!
流煙和枕月一樣有雙巧手,雖然刺繡和打絡子這些女紅趕不上枕月,但卻有一手梳頭的手藝,撇不開家學淵源的緣由,流煙的娘就很會梳頭,蘭溪的母親三太太傅氏嫁過來后,將她調到身邊,專管梳頭、衣裳和首飾,後來又給配了個管事,一直伺候着,直到現在。
流煙在五歲時,便被派了差事,在蘭溪身邊伺候,她較蘭溪長了兩歲,如今,卻也有六年的光景了。
但是縱然流煙有再好的手藝,如今卻也在蘭溪身上使不上。還未及笄的姑娘家梳的不過是最簡單不過的雙丫髻或是雙平髻,對流煙來說更是小菜一碟。
就見着她木梳一挑,兩手穿梭在蘭溪發間,挽了兩挽,蘭溪頭上已經多了兩個可愛的包包,再別上兩朵銀質鑲珍珠的小珠花,這便是大功告成。
“可惜了!姑娘那麼多的首飾,如今卻也只能鎖在匣子裏。上回太太給的那對紅寶對蝶寶釧最襯姑娘的,還有年前舅太太捎來的那對黃玉攢心梅花的,姑娘還一回都沒戴過呢!”
“無妨!這銀的也很好!素淡!”
青陽蘭氏素來標榜仁孝,雖然孫輩已經出了孝,但因着長輩尚處在孝期中,他們這些晚輩們便也自覺地以孝期禮儀規範自身,衣食起居都是素淡從簡。
素淡?是暗氣吧?流煙撇撇嘴,其實那珠花卻也是很精緻的,京城寶銀樓的老師傅打的,樣式和做工那都是一等一的,怎麼可能不好?只是她家姑娘可是最愛漂亮的,小姑娘家家最是該打扮的時候,卻天天素淡得很,可也是沒辦法。
蘭溪聽流煙嘆氣,小小年紀就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不由好笑。
“別愁了!這不是在孝期么?那首飾鎖在匣子裏還能跑了不成?”
流煙本就是歡脫的性子,那煩悶的情緒不過一會兒便沒了,伺候着蘭溪洗漱好,又用香膏抹了臉,已經又歡喜起來。
“今個兒秋婆子做了翡翠餃子和薏仁小米粥,姑娘這會兒可要用?”
蘭老太太出身世家,治家的規矩極嚴,卻也不是苛刻的老太太。在大事情上不含糊,生活上,卻也願意給媳婦兒們鬆快些,便由着各房治了小廚房,若非年節大事,需得全家聚齊,便是各房吃各房的,只是這開銷,卻也得各房承擔,不從公中賬面上走。
三太太傅氏出生平城望族,家族中在朝為官者不在少數,雖然傅氏父親身上並無官職,卻是管着傅氏嫡支的庶務,而且管得風生水起,每每賺得盆滿缽滿。因着這個,傅氏出嫁時,那六十四抬的嫁妝可是裝得沉沉的,貨真價實得很。母親有錢,還能待自己的親生女兒小氣了不成?所以蘭溪吃得用得,還真沒短過。即便是在孝期,這吃食穿用上,雖然簡單,卻也往精緻了走。這邱婆子,便掌着三房的小廚房,南北菜系都能拿得出手,更是做了一手的好點心,不僅外形精細,那味道自也不必說。
那翡翠餃子便是用新鮮的菠菜碾出汁來,跟雞蛋調好后和在面里,揉得勁道后,擀成薄得透明的麵皮兒,再包上什錦菜蔬的餡兒,上屜蒸到過心便起鍋,那透明的麵皮兒趁着內里的菜蔬餡兒,鮮脆欲滴,可不就是翡翠么?就連那看似簡單的薏仁小米粥也都是精選細熬,極費功夫,蘭溪平日裏,可很是愛吃的。今日,卻出乎流煙的意料,輕輕搖了搖頭。
“不了!先去給祖母請安,如果時辰還早,就去母親院子裏用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