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請安
腦仁兒還是悶悶的疼,但是卻不是偷懶的時候,既然不想重蹈前世的覆轍,那就得改變。稍早時,蘭溪想了很多,不管從哪裏開始,她的戰場都在這個內宅。而祖母,雖然已經孀居,是個看似隨和的老太太,卻是這蘭府後宅中真正的明白人。何況,就衝著前世祖母對自己的善意,她也該對她老人家好好敬孝心才是。
那邊,流煙正滿面狐疑地瞅着她,她家姑娘可是從來不愛請安的。姑娘本就是清高驕傲的性子,在老宅守孝的這兩年,卻更是由着自個兒,性子也愈發古怪孤僻了,平日裏總是以着頭疼腦熱,不願去老太太和三太太那兩處院子請安。
三太太還好,畢竟是自個兒的親閨女,哪兒有怪的理,便是老太太,自來便偏疼三老爺,對姑娘這三房的嫡長女說不上多寵溺,卻也還是疼愛的,越是如此,姑娘便越是越性兒,後來索性便不去了。
平日裏若非必要,連院門也不出一步,跟姐妹們更是說不到一處去,倒跟她們這些院子裏的丫鬟還要親近些。今個兒卻不知道怎麼的想通了,竟是主動說要去請安?
蘭溪又豈會不知突來的轉變會讓人生疑,但她沒有時間再等,好在,她早已找到了借口。
“昨日夜裏,夢見了祖父!”
流煙啊了一聲,半張着小嘴,不知道說什麼。眼見着自家姑娘暗淡地半垂下小臉,不由在心裏暗罵了一聲,又心疼起來。
“昨個兒夜裏剛下了雨,只怕外邊兒有些冷。既是要去請安,可得穿暖和了!”
說著便急匆匆從柜子裏翻了一領雪青色素麵杭綢披風給蘭溪披上,又喚了廊下的小丫頭嘀咕了兩句,主僕倆才一前一後走了出來。剛走出裏間,便對上一人。
也是十二、三歲的年紀,同流煙一般穿了身靑布裙衫,但在裙擺卻綉了一株老梅,虯枝疏影,襟口袖口都散落着梅花瓣,心思巧妙,綉工也算上乘,這麼俏生生立在風口,便似能讓人聞見梅香。再一細看,那眉眼疏淡細緻,卻暗含一絲孤高冷傲,可不是如這梅般,傲雪寒霜?俄頃間,那人已經福下身去,低低喚了一聲。
“姑娘!”
“嗯。”
蘭溪應了一聲,瞄了一眼她手中托盤,盤中放了剛裁好的兩疊紙,左邊一疊泛着淺黃,細薄柔軟,是羅紋,右邊一疊白潤如玉,質細而厚,是玉版宣。蘭溪抬起頭再望向半垂着眼的那人,勾唇笑了。
“煮雪就是個心思巧的,這同樣的靑布裙衫,總是能穿得比旁人雅緻!”
流煙撇撇嘴角。
“姑娘,煮雪不一直就是個雅緻人兒么?”
說完,卻又想起雖然自己跟枕月姐姐佔了這一等的名頭,可這煮雪卻才是姑娘跟前第一得意人,不由暗暗後悔,垂了眼,怕蘭溪怪責。
誰知蘭溪卻像是沒聽到一般,只是笑笑,沒有多言,扶了流煙的手,主僕倆便出了明間。
剛一踏出門檻,一股清冽中帶着潮氣的風撲面而來,一簾夜雨洗清秋,院中的樹木滌盡了塵埃,越發綠得透亮。但正是一層秋雨一層涼的時候,青陽地處偏南,還不見什麼秋色,若是換了在京城,此時已然是滿目秋色慾碎。
廊下的兩級石階早被院子裏掃地的小丫鬟清掃乾淨,不見落葉積水,但仍然有些濕意,階下已經停了一頂青帷小轎,兩個轎夫正朝着蘭溪躬身行禮。
如今的蘭溪可不像從前,萬事不過心。瞧見轎子,自然就明白了方才流煙跟那小丫頭嘀咕了些什麼,微微笑着瞥了她一眼。後者卻恍若不見,兀自眼觀鼻鼻觀心。
既有轎子,流煙便也沒有伺候着蘭溪換那木屐,只自己穿了,隨着那頂兩人抬的青帷小轎,晃悠悠踏進了那滿園的雨後清凜之中。
世族女子最重規矩,哪怕是在自己家中,蘭溪也絲毫沒有掀開帘子往外看的想法,這園子都是自家的,還怕以後尋不着機會好好逛逛么?這般想着,坐在轎子裏,越發的安然。
轎子晃晃悠悠行了約莫一刻鐘,便到了老太太的院子。院門上的楠木牌匾上書“松泉”二字,便是院名,出自“泉蘿兩幽映,松鶴間清越。”之句,取其松鶴遐齡之意。
這松泉院落於蘭氏歷代家主住處清正堂的右後方,是蘭老太太如今的孀居之所。這牌匾卻是十餘年前翻修老宅之時,由祖父親手所書,正是銀鉤鐵畫,內斂鋒銳,不負祖父兩朝帝師,一代宰輔之盛名!可惜字猶在,風骨猶存,書寫之人卻已魂消逝去,可不就是物是人非!
就在蘭溪概嘆唏噓之際,耳邊響起一道柔緩帶笑的嗓音。
“五姑娘來了!”
來的是老太太屋子裏的大丫鬟寶瓶,笑吟吟的望着蘭溪不見半點兒詫異的模樣,就像是每日裏都見着蘭溪一般,再自然親切不過。
“這下了一夜的雨,五姑娘身子一向有些弱,老太太掛心着,今個兒早起就一直念叨着姑娘,姑娘這就來了,可不是祖孫連心么?”
好一張巧嘴!蘭溪在心裏讚歎着,面上也展出笑來。
“讓祖母挂念是我的不是!這不,覺着今日身子骨爽利了些,就趕緊過來了,一是怕祖母掛心,二是惦念着祖母。倒是要謝謝寶瓶、寶簪幾位姐姐,若非你們精心伺候着,我們這些兒孫也不能放心!”
“五姑娘哪裏的話,伺候老太太可是我們奴婢的本分。再說老太太疼我們,我們都知道呢!”
寶瓶一邊說著,一邊將蘭溪迎進了院子,心裏卻在暗暗納罕,這五姑娘有些時日不見了,今日怎的卻像是換了一個人?往日她可是對她們這些丫鬟愛答不理的,更別說有個笑影兒了,今日卻自始至終都是個笑模樣,嗓音柔軟帶笑,說的話也中聽。
卻哪裏想得到,如今的蘭溪,已非從前那不知世事的女孩兒,在後宅中浸淫多年,見識過的污穢腌臢不知凡幾,別說這般笑語迎人,更難為的事,她也做過。
眼見着就要到明間,寶瓶連忙斂起紛亂的思緒。
“大太太、二太太還有幾位姑娘都在,五姑娘快些進去,也好陪着說話!”
一邊低聲說著,一邊打起了帘子。
裏面想來已經有人進去通報過了,蘭溪方踏進門檻,便聽着老太太慈緩帶笑地喚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