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 入獄之戰
秦維洛與昭漣已經安然轉世,至於舒真,她尚在喚魂鈴中,等待邵柯梵將她放在轉世亡靈身上,雖然陰司宰已當著她的面兌現承諾,但她更願意選擇由邵柯梵來做這件事。
入世隘歸於平靜,玄色寶座上的陰司宰自然知道承諾並沒有完全實現,但猜出簡歆的意思,且懷着某種目的,也就當作餘下的承諾並不存在。
昨日,眾靈魑按照陰司宰的吩咐依附玄色寶座置一張淺綠玉制的寶座,腹中皆有疑問,不知陰司宰此舉何為,值人間傍晚時分,只見陰司宰執一名黑衣女子的手,從荒古後殿緩緩走出,冥靈女子淡漠肅穆,沒有任何錶情,卻無損她冠絕二界的姿色,陰司宰大人一向僵冷的眸子泛着些許柔和的神采,看起來不似之前那般陰森可怕。
十名靈魑一下子明白過來,跪倒在地,“拜見陰司宰夫人。”陰司宰立夫人雖沒有明文規定,但亦不禁止,不立不提,倘若立的話,便同樣相守至高無上的尊敬。
簡歆沉默不語,也不看向她表示敬意的靈魑,目光凝視着眼前的一片虛空,自從魂魄離開身體,便覺得冥靈之心一片空白,什麼也沒有,悲涼若荒草,向四方無盡蔓延。
靈魑跪得有些久了,見身旁沒有動靜,陰司宰側過頭去,沉聲提醒,“簡歆。”雖說只要她陪在身邊,心中沒有他也罷,然而,她如此心不在焉,如此不將他給予的尊崇放在心中,冥靈之心不由得微微一扯。
簡歆只是懶懶開口,“起來罷。”封閉情感,封閉五識也好,任時光流逝,靜靜劃過美麗雕塑,直到分崩離析的那天。因此,陰司宰象徵性地當著靈魑的面與她交流某些重要事項的時候,一向冷臉沉默相待,至多微微點頭,不加表態。
柯梵,可以想像,看到我的遺體,你究竟會有多痛心,你定會猜測到我的用意,但已經來不及,我如何不想嫁與你,與你攜手一輩子?眼下不僅保證了你的安全,待你百年之後,倘若陰司宰不放過你,我或許會起到一定的作用,就讓我,護你生生世世罷。
邵柯梵將幽燭鏡放進懷間,拿起橫綴在床帷頂角的碧玉簫,修長的手指緩緩撫過音孔,他不是個太好雅趣的人,雖對吹簫有他人無法企及的天分,然而,活到而立之年,卻也只吹過寥寥幾次,一次在萱薇逝后,一次在煙渺小徑,一次在簡歆的墳前,不料自己與簫還有這等淵源,而這恰恰為拯救簡歆提供了條件。
簡歆,就讓我用簫聲,將你喚醒罷!
正要施展隱身術離開,忽然想起一樁極為重要的事來,便進了書房,拉開書案右邊的抽屜,拿起喚魂鈴,纏在右手中指和無名指上,“舒真,我送你轉世。”
喚魂鈴劇烈地顫抖一陣,兩個鈴鐺“叮呤”作響,預示着一件極為危險的事。
邵柯梵左手指將鈴鐺按住,“我知道你在擔憂什麼,或許你已經知道了我上次失敗的事,但這次,務必要相信我。”
喚魂鈴復歸於平靜,邵柯梵將鏈勾勾住小洞孔,進寢房拿起碧玉簫,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
往生路途自往生城向西部延出,而凡人入地獄的通道卻在東方,因此,要將舒真送入入世隘,須得經過往生城,必然有無數阻礙,待成功之後,再到陰司城荒古殿拯救簡歆,最重要的事,如果情況不太緊急,他往往喜歡放到後面,這樣才考慮得詳細一些,辦得穩妥些。
將速度提到最快,此番再經過棋樽國的若兮洞,無暇再將那些恩怨情仇放在心上,只感到惆悵一閃而過,便已落到了厚重石門處,通獄符相互嵌合,金光大盛之際,石門緩緩洞開,還不到人那般寬,他便側身閃了進去,經過黑白兩個虛空后,在濃氣瀰漫的第三個虛空盡頭,霧氣逐漸稀薄,腳下烈艷若血的曼珠沙華愈發清晰起來,彷彿在霧中靜靜燃燒的火光。
一里之後,霧氣盡褪,入眼已是遍地灼灼曼珠沙華,他停在半空,似乎在等待着什麼,方才還微微搖曳的曼珠沙華彷彿肅穆了起來,一動不動,片刻之後,一陣整齊的窸窣聲響起,以他為中心,數不勝數的曼珠沙華紛紛匍匐,倒披針朵瓣簇成花圈外圍的形狀,一層挨一層,如花浪漣漪般向無邊的盡頭擴散開去。
看似熱烈若焰,可誰又曾想,被遮蓋住的,光禿禿的花莖,是如何蕭瑟清冷,又是如何期待着擁有繁茂的綠葉作襯,綻放最美的芳華?
薄唇點在簫口,指骨修長的有節奏地起伏,喚魂鈴微微顫動,閃着銀光,簫音似一條緩緩流淌的溪水,岸畔水草招搖,蝴蝶翩躚,水面氤氳溫暖霧氣,擁有一種撫慰和安定心靈的作用。
曼珠沙華靜靜聆聽,沒有一絲風,顯露在上方的花瓣卻由於自身的感觸,微微搖曳,花瓣縫隙間,便是半昏黃半清明的幽冥之水,此刻耀着點點波光。
紅裘男子眸子一派淡然沉靜,彷彿獨莜夜當年,然而,深處卻隱藏着深不見底的痛楚,他已過了而立之年,轉世之後的獨莜夜,盡了半生來爭取,得到的,只是滿腔心殤么?
雖然他是曼珠沙華之王的轉世,但如今作為人君,管轄範圍卻不及於此,要讓曼珠沙華甘願受他操縱,並盡到最大的作用,還得向它們表示,他在乎它們,花葉同枝同時的承諾一定會實現,隨心而發的曲正有此意。
簫聲陡然一提,彷彿大河奔流,傷獸吟嘯,短促悲悵,卻是連續不斷,又好似重鎚敲鼓,帶着一種強烈的召喚意味,感受到他內心情緒的翻湧,喚魂鈴顫動得更加厲害,腳下的曼珠沙華亦一下子立了起來,花瓣舒展得更開,似張開的手掌,欲抓住想要拚命抓住的東西,不少根部已經出露於冥水之上。
簫孔上的手指起伏得愈加地快,節奏更加沉鬱急促,心事被陣陣扯起,胸口微微一震,彷彿有什麼東西破裂開來,甜腥味升騰上喉嚨,瀰漫進嘴裏,薄唇艷紅,碧玉簫的音孔中有鮮血滲出。
染紅了手指,染紅了喚魂鈴,喚魂鈴發出沉悶的震動聲,仿若飲泣,不再似之前的清音呤呤,邵柯梵終於承受不住,碧玉簫離開嘴唇,傾身,一口鮮血噴洒在腳下的曼珠沙華上。
冥靈之水整體明顯地抖動一下,隨即,遍地曼珠沙華離水而起,向他聚攏而來,終於等到這樣的時刻,邵柯梵釋然地張開雙手,四指微微內勾,紅裘身影旋轉三周,隨即,繼續撫簫,不再似方才那般悲悵激昂,而變成一種舒緩的指引。
他朝着陰世三城最上方的往生城飛去,曼珠沙華緊緊地跟隨,甚至有幾十朵膽大的附着到他的身體上,在紅裘表面浮凸起妖冶的花瓣。
行到彩之程的邊緣,無數鬼差持劍戟紛紛從虛空中湧出,邵柯梵的冥眼遠遠便看到隱伏的鬼差,知道陰司宰料定他一定會來,做了準備。
簫聲戛然而止,不等曼珠沙華反應,青白色的光芒橫掃半空,光層暈開十丈之遠,在這個範圍內的鬼差悉數慘叫着灰飛煙滅,餘下逼近的部分已在曼珠沙華的毒汁之下直墜冥靈之水,成為幽冥花的養料。
紅裘男子嘴角露出一絲嘲諷,陰司宰明明知道一般的亡靈根本抵抗不了幻靈劍,卻還要遣這些蝦兵蟹將來,是不將他放在眼裏么?
身形保持向前的進度,簫管正要再度伸向唇邊,冥眼遙及處,兩個靈魑自虛空浮現,瞬間已到了距他十丈遠的地方,因忌憚曼珠沙華根部的毒液,其周身由半透明的結界罩住,額頭上的鈍齒形印記浮凸出來,隱隱有即將薄發的預兆。
靈魑之火一旦噴出,方圓十里之內的一切便會化為齏粉,甚至連空氣也會被生生灼燒殆盡。
邵柯梵心一緊,然很快釋然,簫管輕壓到唇上,簫聲變成戰鬥的激越,隱有致對方於死地的狠辣夾雜其中,曼珠沙華的毒汁不斷射向結界,似漫天漿雨,永不停歇,前方尚未跟起的,左右聚攏而來的曼珠沙華,從不同方向向結界發動進攻,結界很快蒙上了一層厚厚的乳白色漿液。
靈魑沒有進行任何反抗,只是迅疾向邵柯梵掠去,想要將他攝入結界之中,然而,亡靈能夠穿物,卻不能視物,此時結界已被毒汁粘滿,靈魑只能靠感知人類的氣息,從左右兩邊向他逼去,速度緩了一些,卻仍是如眨眼般便大幅度推進的海浪那般,一下子便到了距他三丈處。
邵柯梵嘴角流露出一絲嘲諷,施展隱身術,停在半里之遠,尚在冥靈之水中的曼珠沙華彷彿被驚動的彩蝶,紛紛從水中掠起,向他圍擁過去,與跟在他身後的曼珠沙華成為一體,彷彿一張華麗高貴的紅毯。
邵柯梵回過頭,垂下簫管,對那兩個向他移來的結界淡淡道,“我知道你們在顧慮什麼,靈魑之火一旦噴出,結界必定破開,你們就會葬身於曼珠沙華的毒汁之中,化作養料。”見那兩個結界一頓,他繼續道,“那麼,你們就在永遠寂滅和地獄的利益之間好好抉擇罷。”
簫音一半維持着戰鬥的亢奮和殘忍,一半則恢復指引的舒緩,遍地曼珠沙華悉數脫水而起,隨紅裘男子的身影嚮往生城趕去。
“怎麼辦?”毒汁遮蔽的結界中,一名靈魑問另一名,從腹中傳出的聲音隱帶焦慮。
“當務之急,趕到陰司城,報告這一情況。”
黑袍靈魑與曼珠沙華皆迅速離開,只剩下無邊無際的幽冥之水,遙遙映着虛空灰霧籠罩的頂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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