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表心意
綺羅那兒也是一團忙亂,徐媽媽已經拉着寧溪等幾個丫環在收拾東西了。徐媽媽說:“這次調令下來得急,要老爺趕在半個月內進京述職,小姐恐怕來不及跟表公子當面道別了,就寫一封書信吧。”
綺羅心裏隱隱有些擔憂。這些年日子過得簡單快樂,全因為爹身邊只有娘一個。可是去了國公府就大不一樣了,上有長公主,大伯,大伯母。大伯還有三個姨娘,總共生有六個子女,五個都比她大,還有一個才三歲的小弟弟,人口之複雜難以想像。
她把做好的錢袋附在信中,要徐媽媽派個人給陸雲昭送過去。那個錢袋其實也沒有別的意思,只不過這些年陸雲昭去外地遊歷總要給她帶禮物回來,她沒有別的東西回贈,只能送個親手做的東西聊表心意。
可這東西落在旁人的眼中,意思卻大不一樣了。尤其是徐媽媽,她看着綺羅跟陸雲昭從小青梅竹馬,感情深厚,陸雲昭對綺羅又與旁人很是不一樣,難免動了些別的心思。
今秋陸雲昭要考發解試,前三是探囊取物了。來年禮部試要是考個一甲……憑他的學識相貌,說親的人還不踏破門檻?他雖然出身不好,但是這些年喜歡他的姑娘可絕不少。
徐媽媽心裏頭着急,跑去問朱明玉和郭雅心,郭雅心嫌談這些還太早,朱明玉卻斟酌着說:“我們不能護着皎皎一輩子,若是雲昭能答應下來,以後皎皎便多一份依靠。你可是介意他的出身,配不上皎皎?”
“自然不會。那孩子着實穩妥聰明,對皎皎也很好。我不希望皎皎將來嫁到顯貴人家受氣,雲昭這樣的反而好。但皎皎才九歲……雲昭卻已經是個大人了。”
“所以才要問問他的意思。”朱明玉把徐媽媽招到面前,交代了幾句,徐媽媽便拿着東西去書院了。
晚些時候,徐媽媽從書院回來,郭雅心連忙問她:“如何?”
徐媽媽把一支銀鐲子交給郭雅心,面露疑惑:“表公子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只是給了奴婢這個,要奴婢交給夫人。然後說他這幾年沒打算成親。”
郭雅心接過來一看,是二姐曾經的貼身之物。可雲昭的話,是什麼意思呢?
朱明玉想了想說:“雲昭給這個鐲子顯然是已經明白了我們的意思。但皎皎畢竟還小,他只把她當妹妹,恐怕還沒想到男女的事情上頭。他的意思大概是等皎皎大一些,再談婚事不遲。他願意等皎皎幾年。”
郭雅心恍然大悟,小心地把鐲子收好了。
許先生知道綺羅和寧溪要離開應天府,心中極為不舍。他打心底里喜歡這兩個聰慧有禮的女孩子,但天底下無不散之筵席,他送了綺羅幾本書,又叮囑了幾句,便結束了最後一堂課。
綺羅一家正式離開應天府,箱子裝了幾輛牛車,一些用久了的丫環婆子也一併帶走。朱景禹現在是應天書院的上捨生,書院裏頭課業繁重,先生不肯放行。他只能託人送回來一封信,要朱明玉代為慰問祖母,他就不能一併回去了。
朱明玉在應天府為官幾年,施行仁政,廣結善緣,許多當地的官員都來送他。曹通判更是與朱明玉連飲了三杯,扶着他的肩膀說了許多話,最後時辰到了,兩人才依依惜別。
應天府距離京城並不算遠,只五天的路程。綺羅前世沒機會入京,只聽過大抵都城左近,皆是園圃,百里之內,並無閑地。粉牆細柳,芳草如茵。
等入了城門,她挑開帘子一看,官道廣闊,約兩百餘步,兩旁挖有河溝,遍種芙蓉,此時未到季節,卻可想見夏日繁盛。兩岸種桃、李、梨、杏等樹,雜花相錯。在兩條河溝以外的東西兩側都是御廊,店鋪鱗次櫛比,百姓熙熙攘攘。
國公府坐落在內城西的金柳巷裏頭,雖然說不上是京城裏數一數二的佔地和豪華,但也算是上等了。馬車停在朱漆銅環的大門前頭,朱明玉扶着郭雅心和綺羅下來,門口只站着一群下人,管家孟四平從石階上小跑下來,弓着腰說:“二爺,小的恭候多時了。路上可一切都好?”
朱明玉面色微凝,點了點頭。綺羅心想這國公府果然是譜大,他們好歹算是遠道而來,主人家竟然一個都沒有出來。
國公府裏頭金碧輝煌,樓宇敞闊,廡廊相銜。四平帶着朱明玉一家走入名為鑒明堂的開闊堂屋中,三面俱開着聯排的橫風窗,採光極好。正面擺放着一個雲頭紋底座的長方形單屏屏風,上面畫著寫意的山水圖。屏風前放着一把花梨木圈椅,一個頭戴烏角巾,身穿皂羅衫,束角帶,登革靴的男子坐於其上。
他的眉目與朱明玉有幾分相像,甚至更為英俊好看,表情十分嚴肅,正在出神。
四平上前低聲稟報道:“國公爺,二爺來了。”
朱明祁這才回過神來,立身而起,身量挺拔,如青松玉樹。他表情緩和了些:“你們回來了。”
朱明玉拱手行禮:“大哥,你受苦了。”
朱明祁擺了擺手,眼神快速地掠過郭雅心,然後停在綺羅身上。他走過來,屈尊降貴地蹲在綺羅面前,眼睛裏有笑意:“你是綺羅?長這麼大了。”
綺羅沒想到堂堂國公爺竟然如此,忙行禮:“伯父好。”
“乖。”朱明祁摸了摸她的頭,然後起身對朱明玉說:“母親等你許久了,跟我來。”
郭雅心本來要跟着一起去,朱明祁卻說:“你和綺羅就先不要過去了。我已經讓四平把鹿鳴小築收拾出來,你們去安置吧。”他說話有一股不容置疑的氣勢,不愧是一家之主。
四平領着郭雅心和綺羅一路沿着偌大的花園到了鹿鳴小築,原本以為就跟應天府的家一樣,是個獨立的小院子,卻沒想到竟是三個院子並在一處。難怪朱景禹和朱成碧都嫌棄朱府小,跟恢弘龐大的國公府比起來,可不就是小門小戶么。
中間的院子,屋前屋后都種着青竹,茂密如林。竹子是朱明玉最為鍾愛的。右邊的院子有一座海棠園,小溪流淌,環境很是優美,自然是為郭雅心準備的。而左進的院子,花園裏頭基本上空着,只種着幾棵樹,放了一個花鞦韆,應該是給綺羅住的。
四平一邊命下人們搬東西,一邊笑着說:“中間和右邊的院子都是二爺和夫人在府中的時候住過的,東西基本保持原樣,只是叫人翻新了一下。左邊的院子是特意為六小姐添的,只不知六小姐的喜好,花園才空着。”
郭雅心道:“有勞你們費心了。”
“哪裏。都是國公爺吩咐的,我們只是照辦而已。”
郭雅心聽了,也沒說什麼,只是吩咐帶來的下人一起幫着去收拾東西。剛才在鑒明堂,她連眼睛都不敢抬,直到他離開了,空氣里還是那股熟悉的松香味,這還是當年她親自為他挑的。
綺羅沒看出郭雅心的異常,跑到鞦韆上坐下,大聲叫郭雅心過去。郭雅心走過來輕輕給她推着,不敢盪得太高,怕她摔着。
“娘,京城裏是不是有一條街叫馬行街?”
“是啊。那裏是京城最繁華的地方,有天南地北的小吃……皎皎怎麼知道?”郭雅心記得她從未提起過馬行街,綺羅更是在應天府出生長大的,不應該知道才對。
綺羅輕笑:“表哥跟我說的。”
郭雅心聽到綺羅提起陸雲昭,便試探地問:“皎皎喜歡錶哥嗎?”
“自然喜歡。”綺羅點了點頭,又補充道,“他要是我的親哥哥就好了。”
郭雅心在心底里嘆了口氣,到底還是孩子心性。
母女倆正聊得開心,忽然一群人往院子裏走過來。
為首的一個婦人,相貌明麗,氣質高貴,穿着杏紅色妝花緞背子,裏面白色錦衣的袖子邊綉着金色花紋,藕色的拖尾十二幅裙。她扶着身邊的婆子,在郭雅心母女面前站定,神情倨傲。
“大嫂。”郭雅心斂住笑容,沒想到趙阮這麼快就找來了。
趙阮上下打量着郭雅心,心裏很不痛快。沒想到將近十年未見,這女人非但不見老態,反而更顯得風姿綽約,宛若十八歲一般。郭家的女人不愧天生就會勾人。宮裏頭一個郭貴妃得寵於聖前,這裏一個郭雅心專房獨寵,當初那位郭二小姐若是不跟人私奔,恐怕如今也是貴不可言。這些年國公爺刻意不提往事,誰知道是真的忘情了,還是情根深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