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救姻緣  正文 分別

三救姻緣  正文 分別

我一覺醒來時,天還是漆黑的。佑生在旁邊好象努力壓抑着呻吟。我忙問:你用不用我給你上藥?他停了一會兒,好象緩過氣來,慢慢地說:抱着你,就會好一點。

他說得毫無邪念情慾,象只在說現在2點鐘那樣自然,又象在說給我一片去疼片那樣理所應當,讓人無法拒絕。我背身靠向他,感覺到他抬了一隻手,搭過我的腰,靜靜地環住我。他的手指抓緊了我的衣服,然後就停在那裏,一動不動。我很快又睡著了。

雲起……誰是雲起?哦,是我。我在哪裏?哦,原來如此。我睜開眼,天稍稍亮,屋子裏還是灰黑的。我依然依在佑生身上,他的手指輕觸着我的肩頭。我晃晃頭,渾身痛,說了一句:佑生,你殺了我吧,我痛苦死了!我愛睡懶覺,早起實在是太殘忍。

我起身,象夢遊一樣幫助佑生到床邊,讓他自己照看自己了。拿了水盆出去,方便后,井邊洗漱,這才醒過來。盛了水,回到屋中,給佑生留下,自己把銀子放入背包,拿出了一個饅頭,一人一半,桌上有水,我把我的和他剩下的都吃了。拿出了剩下的那隻香蕉,一人一半吃了(香蕉你可以吃一半,饅頭總不吃完,好挑口啊)。

灌好水瓶,把背包放在佑生身邊。在羽絨服外,穿起了件半灰半棕的短衫,腰間系了根布帶,頭上紮上了條黑色頭巾,自己一看,哈哈大笑,我完全是個農民哪!佑生看着卻一言不發。我往空中打了兩拳,抱了被褥草席,拿了林林總總的東西,出去準備馬車。

馬路路看起來很滿意的樣子,我向它道了早安,並解釋了我們今天要讓它拉車,莫要生氣。正在那裏看着轅套等發愁,店小二跑來,殷勤地為我給馬上了轅套,還解釋了如何如何,對我畢恭畢敬,滿眼的崇拜,好象我在給他上課似的。沒說的,昨天聽我說書去了。

回屋見佑生已背好了背包,坐在床邊等着了,好,會照顧自己了。我又把他背出來,到了馬車上,讓他躺在被褥里,趕了馬車出來。

一到街頭,見昨天那幫小乞丐都在等着,是要饅頭嗎?我剛要打開背包,那個聰明模樣去找李郎中的小孩過來,一下子跪下,我嚇了一跳,忙跳下車來。

只聽他哭着說:我願意和先生走,先生不用養活我,我自己討飯,只求先生帶着我。

餘下的小孩也一下子擁過來,跪在我身邊。我喉頭鎖住,當時真的有心就把他們都帶上,和我走遍天涯,大家也許饑寒交迫,但一定能快快樂樂的。但是我知道還不是時候。

我含淚回身,打開背包,取出兩個巧克力棒,打開,一塊塊掰成小塊,每人一塊,讓他們吃了,然後把巧克力包裝紙一條條地撕開,每人一條。我哽咽着說:孩子們,我現在還不能帶你們走,但是有一天我會成就一番事業,那時我們就能在一起了。

你們每個人都要好好保存這片東西,這是我雲起之令!我現在和你們約定:一旦你們聽到了我成就的消息,一定要拿着它來見我!那時你們就都能有飯可吃,有家可歸,有事可做。在這之前,千萬不要放棄希望。記住了!他們哭聲一片,我把他們一個個扶起來,才趕了車離開。

我心中難受,好久不願說話。馬慢慢地走出了小鎮,車子到了大道上,沒有什麼人,就象我們進鎮的那一天早上一樣。

忽聽佑生輕問:你怎麼那麼肯定你會有番成就呢?我嘆了口氣:我也不知道啊!佑生。但是我心裏就有這種感覺。我還不知道我要幹什麼,可好象有什麼東西在等着我,我只要接着走,一轉彎,就能看到了。你說我是不是瘋了?

他輕笑:是。

我一瞪眼,他忙說:不是。

我把車趕到路旁小樹林邊,拿柴刀砍了一些樹枝,一大捆抱着走回來,放下來,看着佑生,繃著臉說:你也許不相信,可我真的得把你綁起來了。

他居然慢慢地說:你也許不相信,可我真的相信。這人怎麼都學得這麼快!

我讓他側躺好,蓋了被子,上面又覆上草席,再把樹枝擺在上面,然後用繩子一圈圈固定綁好,外面看上去就是一大堆樹枝子。幹完了鬆了口氣。想起來四少甲說我一笑就象女的,又拿了把土,抹了抹臉,自語道:早知道這樣,我早上還洗什麼臉!

我坐上車,重又上路,聽佑生在樹枝子裏說:雲起,你都是怎麼想出來的?

我得意道:君子不立危牆之下,聽過嗎,上上策不是逃出險境,是根本不在險境裏。

你現在就是一堆樹枝子,除了松鼠或毛毛蟲之外,大概沒別人對你感興趣了,你可以睡會了。他哽了一下,一會兒果然不說話了,睡著了吧。

後面的幾個白天在我的回憶里都混成了一片。每天白天不過是出發,行路,到樹林或別的僻靜處讓佑生出來吃飯喝水方便,然後接着趕路,按着他說的名字去問路,過城鎮買吃的之類的。我們有時說幾句話,我哼幾句歌,他睡睡覺,實在分不清哪天和哪天。

倒是那些夜晚讓我們兩人都終生難忘。

我們不是在城外的廟裏就是在人少客稀的小店裏過夜。李郎中給的包中的銀子雖然不少,但佑生不願去人多的地方。也是,讓人背來背去的,引人注目。

自從那小鎮一夜后,每晚佑生都把手環在我的身前,他的手從不亂動,平靜而安全。

(倒是我在給他上藥的時候,經常感到他的害羞,於是更加喜歡稍稍調戲於他,甚至上下其手。他總一低頭,不加言語。)我入睡前都依靠着他和他聊天。實際上大部份時候是我在夸夸其談,他在默默聽着。在這沒有電燈的黑暗裏,我遠離我熟悉的世界,可那個世界的無數往事,尤其是我在大學時的種種,紛紜而至,充斥着我每夜的話題。

我講起在大學裏時,深夜人不靜。黑暗的宿舍,就象此時一樣,人人躺在床上開卧談會。非要等到晚飯都消化得差不多了,大家也都刷了牙,就開始輪流講述各種美食佳肴!一人講一個菜,誰也不想被拉下(是,只被人殘害嗎,也得去殘害別人)!

想我們這些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家務事廢物點心,誰在家中曾攤過一個沒糊的荷包蛋?!(我直到三個月前才在一個偶然的機會知道煎荷包蛋還要蓋會兒鍋蓋!難怪我的荷包蛋都一邊純黑一邊純生)此時間,卻一個個口若懸河,細細道出怎麼做出種種菜肴,其自信和口才完全可以讓真正的廚藝大師自愧不如,懷疑自己幾十年都是幹什麼吃的。雖然全是藝術創造,但要講究絕對的真實性。從備料到調味,務要細緻可信。講起烹調過程,定要引人入勝。最考驗人的是最終的成品,舌底金蓮,鐵樹開花,描繪要達到高潮,將色香味盡述周詳。奪得上籌者是那忍着五內俱斷的飢餓煎熬,講得別人個個倒吸冷氣,口水長流,滿地爬着找吃的!自虐和他虐完美的結合!

曾有位舍友,黑暗之中,忍無可忍這樣的虐待,終於憤而起身,捶床大怒道:人為什麼要吃飯?!為什麼要吃飯哪?!到了末了,幾乎聲淚俱下,感人肺腑,眾同慨然!

當然除了那個始作俑者(鄙人),正在暗中角落,竊笑不已。

還有另一次,一位舍友突然翻下床來,顫抖着雙手,開了抽屜,遍尋食物不果,只好沖了包板藍根。從此我們有了餓得吃藥這一表達方式。

明明知道是憑空捏造,還有時不自覺地相信。一位室友曾描述過她的蛋花濃湯,說最後打入雞蛋后,蛋液在湯中凝而不散,緩緩展開,象一大蓬海蜇在水中飄搖……

我試過多次,均未果,後來去請教一位大廚,如何能把蛋液打入湯,令之成為海蜇狀。他真誠地告訴我,別管蛋液啦,直接放個大海蜇皮進去就行了。

……

暗夜裏,佑生的笑聲,柔和如縷縷輕煙,邀請着我的聲音如過廊清風,與他的笑聲迴旋往複,糾纏不已。我合著眼睛,在往事的畫面和他的詢問之間用我的聲音搭起橋樑,合併起兩個世界。

他從不講他的以往。除了那次我問過他的妻妾之後,我也從不曾問過其他。我總覺得,如果他想告訴我,我不必去問。況且,妻妾已經阻斷了我對他的任何好奇。但李郎中說他腿傷有可能不治的預言好象把一切都變得無足輕重,我只想讓他活一天就高興一天。他總是在問我各種各樣的問題,還往往在我剛告一段落時,就問些:後來呢還有呢然後呢之類的話,那溫和動人的口氣象燃料一樣助長起我的慷慨情懷,引得我又重起談興,胡言亂語。這不是人來瘋是什麼?

無論我講得如何混亂煩雜,我一種感覺,他都能懂。這真是一種說不出的確定,沒有什麼能具體解釋,他在我講述的關鍵時刻,稍停頓的呼吸?在我諷刺挖苦中的一個輕笑?在我與他相觸的身體上我感到的莫名的平和?有時我覺得他象一塊海綿,可以無休止地吸收我躁動不安的能量,而我則在這種發泄后,能靜下我不願去面對的初到異鄉的恐懼和茫然我講起:

五月夏初,淡粉色的芙蓉花,在路燈下,一朵朵無聲飄落,撒出那似有若無的芳香,宛如我們每刻流逝難再的時光。

那清晨湖畔,空氣清涼,書聲朗朗,水中天光,樹間朝陽。

畢業在即,人心惶惶不可終日。我們在草坪上玩起小孩丟手帕的遊戲,又跳又唱:找啊找啊找朋友,找到一個好朋友……恰逢一位教過我們的教授路過,認出我們后,仰頭悲嘆,幾乎暈倒,大概覺得自己教出一群白痴。其實他絕對自我多情,根本和他沒什麼關係。

一群同學夜裏翻牆出了校園,買了一隻保熟的大西瓜回來,打開一看,竟是生的大白瓜!實在不願意再翻牆頭出去和小販計較,也不願意就扔了浪費,遂展開刀子剪子錘的手賽,贏者吃一塊白西瓜!一輪之後,再入加級賽。一時間,人人爭輸,個個

怕贏。還就有這麼個倒霉蛋,一氣贏得了冠軍,吃了約半個大白瓜!吃罷躺在那裏哭喊許久,余者皆慶幸不已-反正不是我。

一度流行的拱豬遊戲,輸的人一定要說我是豬。容易點的,就是開了宿舍的門,大喊一聲我是豬就罷了。狠的話,一定要輸的人去嚴肅地告訴一個陌生人,不能笑,否則重來。於是經常看到,一人咬牙切齒地在前,一堆前仰後合的人在後不遠處跟着,那一人走向一面善之人,怔怔地說:我是豬。前後當場笑趴下一大片。

八月十五月明之夜,我們泛舟圓明園湖上,明月梢頭,倒影水中,歌聲笑語,此起彼伏。兩船相錯之間,水中魚兒紛紛跳起,帶着滿身月光,如被我們歌聲所惑而出。

有一條竟跳入了我們的船中,當場被我們撲住。帶回宿舍,用裁紙刀收拾了,放在臉盆里加水在私藏違法的電爐上煮開,只放了從麥當勞拿回的一袋鹽,魚香滿樓啊!

不久門外就排上了大隊,每人只能喝一匙勺。

那個春風沉醉的傍晚,我在一叢竹林旁,忽有所悟,不由得住足不往。明白這世間萬物,種種不同。我不是別人,別人也不是我。我只是我自己,無人能代替。那是怎樣一種狂喜,又是怎樣一種惆悵:這天地之間,只有一個我!這是多麼偉大!又是多麼孤獨!

……

我常在談笑中入睡,渾然忘記我是在荒涼的廟中或是骯髒的小店炕上,忘記我以前在路旁流下的眼淚,忘記我現在對前途的擔憂。我依着一個溫暖,聽着一個呼吸,感到一隻安全的手臂,覺得十分平靜。

朦朧中有時會感到佑生輕輕地把額頭貼在我的後頸,象一隻蝴蝶,悄然落在花上,自然而然,毫無機心,卻又充滿宿命。

……

終於有一天我們到了佑生說的小鎮,他說不必進鎮,只往鎮邊的一處小農莊去就是了。我趕着車,遠遠看着一片林子,旁邊幾處青磚灰瓦的房舍,倒也不顯貧窮。

我把車停在樹林邊,把佑生從樹枝和草席中解脫出來,他長長地舒了口氣。他讓我去那房舍中找一位叫晉伯的老者(我重複讓他說了三遍名字),左眉上有一個紅痣,只對他說他五十歲時教的學生在這裏等他就是了。

這是我們在一起以來頭一次把他單獨留在我看不見的地方,我臨走之前,遠遠近近前前後後看了一遍有沒有別人。因為在電影電視裏,兩人恨不得一天24小時都在一起,結果其中一人剛剛離開了五分鐘,另一個人就被綁架/刺殺/死了/丟了/消失了/走了/被偷了/諸如此類了。所以我連車下邊都看了,以防導演在那兒藏了個人。

我走到門前要求見晉伯,別人問時,我只含笑不語。一會一個老者出來,左眉上一個紅痣,一襟灰色長衫,頭髮已白,面容甚是冷漠。我湊上前去說出那句話,他看着我的神情就象是說我是個神經病。我一笑(毫無威力,因為滿面塵土)說:請隨我來。轉身就走,好久聽不到那老者的聲音,方要回頭,才感覺到他就在我身後,嚇人,他走路竟毫無聲音。

佑生坐在車上(好,沒消失,導演輸了),我離遠一點就停下腳步,那老者一怔,遲疑不前。佑生的另一隻眼睛雖然也能開個縫了,可總的來說還是面目全非的樣子。

佑生做了一個手勢,老者好象抖了一下,他走過去,佑生示意他靠近。他俯身向前,佑生在他耳邊說了什麼,那老者如遭電擊,一下子在車邊雙膝跪倒,手搭在佑生腿上,放聲大哭。佑生扶了他一下,他起身馬上就要抱起佑生,佑生搖搖頭,在他耳邊又說了幾句,他點點頭,轉身往回走,過我身邊時看了我一眼,他滿面淚痕。

我看向佑生,他也看着我,大家都知道這是離別時刻了。他示意我走近些。我心裏有些難過。走過去,在車旁停下。

他看着我說:雲起,和我走吧。

我搖搖頭。

他輕聲問:你真的不怕么?

我竟笑出來:我當然怕!我怕得要死哪。我收了笑:可是我越怕就越得自己走,

不然我就會一直怕到死了。我一定要找到我的路,我能幹的事,找到我的位置才能安心。

他低了頭。我不想大家就怎麼悲悲切切的,就問他:楚辭中可有很合適的句子?(我有時和他談起這個世間有的論語,詩經和楚辭,發現他和我這個中文系的人懂得一樣多。)

他也不抬頭,只低低地說:悲么悲兮生離別。我笑了,接道:樂么樂兮新相知。

你看屈原還是樂觀的,把高興事放在了後邊。

他抬頭說:也不是生離別,只是新相知。

我一拍手說:哈,你終於學會斷章取意啦。

他輕搖了下頭說:雲起,你想去哪裏?

我這回嘆氣了:我也不知道。讓馬路路帶着我吧。但應該是個有水的地方,我喜歡水上的月光。

他又看着我說:把你那張小畫像給我吧。語氣中毫無商量的餘地但又如此溫和。

我拿出錢包,給了他我的身份證,又打開背包,把剩下的巧克力豆都給了他。他想推辭又改變了主意,拿在了手裏。

只聽見一陣馬蹄聲,幾匹馬和一駕馬車來到林邊。那些馬匹匹精壯高大,那老者一馬當先。我看去,他竟換了一套裝束,頭戴黑巾,只鬢邊露出些白髮,一身黑色勁裝。他全副武裝,背上背着寶劍,腰間佩刀,腕環着袖箭,風吹起他的袍角,我見他小腿上也綁着匕首。餘下的幾個人,其中一個還只是個十幾歲的少年人,都是個個武裝到牙齒,如臨大敵,面色凝重,神色悲憤,一副捨生忘死找人拚命的樣子。

那老者先跳下馬來,奔到車前跪下,其他人也紛紛下馬,跪倒在地。佑生抬了一下手,那手勢熟練而優雅,我一怔,如此陌生啊。那老者到車前把佑生抱起來,又泣不成聲。

他把佑生抱入他們的馬車,示意就要啟程,佑生止住他,問了什麼,他方才想起來什麼似的,從馬車中拿出了一個小包袱,想走過來給我,佑生卻伸手拿過了包袱,看向我。

我走過去,感覺怪怪的。佑生等我到了面前,反而垂下頭,把包袱遞了過來,我接過來,竟不知該說什麼。他突然雙手抓住了我的手臂,就象在廢墟上一樣,不說話,我從沒有看過一個人的姿勢可以表達出這麼深的痛意。可周圍的健仆駿馬反讓我感到情形已是多麼的不同。佑生已不再需要我的保護了,我感到有些惆悵,也有些,疏遠。不由得說:一路上多有冒犯,請你不要見怪。這就是生份了的話了。他渾身一震,收回手,半天,才低低地說:我,何曾怪過你。

兩個人都不說話。那些人已重新上馬,馬匹不安地來回踏着步。我終於開口:你動身吧,他們在等着你呢。佑生不抬頭地說:一起動身。

我轉身想走開,只聽他輕叫了一聲:雲起。我回頭,他又垂下頭,說:你,好好的。我說:你放心吧。走回了馬車。我趕動了馬車,佑生的車隊也同時啟動,一騎人馬迅速加速,轉眼絕塵而去,不見了蹤影。佑生一直從馬車裏望着我,直到我看不見他了。

我一時落落寡歡,無精打采,馬車慢慢走着,我覺得孤獨又迷茫。打開包袱,是幾件衣服和一些銀兩,我把他們放入背包,對馬路路說:路路啊,你隨便走吧。

太陽西下,我的影子在地上好長好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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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救姻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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