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五味

第六章 五味

蘇幕遮一聲招呼,院中眾人俱是一愣,面面相覷后拖着腳步來在她面前,除了春草,沒有一人先行開口殷勤探問,蘇幕遮心知她院中素來人心浮動,由於她在宅子裏的地位尷尬,故而旁人對她不甚上心。

若非這幾年在葯園得到平山的重用,她的日子定然更加舉步維艱。

“去把冬梅找來。”蘇幕遮吩咐着說道。

幾個丫鬟見她鄭重其事的召集眾人就為了此等小事,心裏暗暗發笑:這種芝麻綠豆大的事隨便吩咐一個得臉的丫頭傳個話就是了,還值當一個小姐自己下命令?果然主子不得勢,說話都沒氣勢。

蘇幕遮四下掃了幾眼,正巧對上其中一個丫鬟哂笑的目光,對於這些人的態度她心知肚明,心知她再和軟下去,只會被人欺到頭上。

“在我這裏一天,就要守我的規矩,”蘇幕遮冷冷說道,“想飛出去,我不會阻攔,但還沒飛出去前不要亂撲騰。”

四下里一片寂然,眾人長久以來的心思被窺破不說,還被蘇幕遮這麼赤裸裸地說破,一時間氣氛有點僵,可有幾個膽子大的心裏還在腹誹不斷:不會阻攔?想阻攔可阻攔的了啊,綉畫姐姐還不是被舅太太大鑼大鼓的抬走,給表少爺做姨娘了。

蘇幕遮將幾個丫鬟婆子觀望的表情看在眼裏,當下拋出那個衝擊的消息:“我剛剛從阿姨那裏得知,綉畫昨夜死在了葯園,一屍兩命。”

語出驚人。

綉畫死了?昨日她還帶人來蘇幕遮的書房耀武揚威,誰能想到,不過一夜她已是一具冷冰冰的屍首。

也許是這個消息太震撼太突然,幾個丫鬟面容慘白,半晌說不出話來。

“綉畫是怎麼離開的你們心知肚明,”蘇幕遮語聲平平,但用心去聽還是能聽到一絲顫抖,“可看看她現在是什麼樣的下場?抬做姨娘怎麼樣?有了身子又怎麼樣?跟錯了人照樣沒有好下場。”

綉畫從蘇幕遮院中離開時可謂風光無限,其他幾個丫鬟,但凡長得頭尾齊整些的,幾乎都以她為奮鬥的目標。若是蘇幕遮早幾天和她們說這席話,恐怕無人會以為然。

可現今血淋淋的例子擺在眼前,幾名丫鬟面上不管如何,心裏面多少已有些怯了。

“我院中的人我自會護着,可也要和我一條心,我不喜歡兩面三刀的人,也絕不會姑息兩面三刀的人,”蘇幕遮言盡於此,“還是那句話,想謀個好前程,我不會阻攔,可要是這個所謂的‘好前程’是以別人為墊腳石的,我也絕不會善罷甘休。”

這一番敲打聽得她院中的人噤若寒蟬,紛紛為己喊冤分辨,忙着表達忠心。

蘇幕遮被她們吵得頭疼,擺了擺手又吩咐了一遍:“去把冬梅找來。春草,你和我進來。”說罷她轉身抬腳邁步,逕自走入書房,春草緊步跟上,敏感的覺出小姐這次下令比之以往有力度多了。

肯定是因為綉畫……

“春草,聖靈芝被毀了,我暫時沒辦法幫你弟弟解癮症了……”

春草才剛想問問綉畫的死因,就被這話砸中,她腦中瞬間空白一片,怔怔地問道:“被毀了?那小弟怎麼辦?”她猛地撲到蘇幕遮腿邊,“小姐……”

千百句話語擁堵在春草的喉頭,竟是一句也說不出。

蘇幕遮見她失魂落魄的模樣,有些着慌,忙忙勸道:“你別急,母株還在,等到明年……”

“明年……明年還來得及嗎?”春草的聲音細若遊絲,她說著說著面上浮起絕望的笑意,漸漸不再說話了。

見她一副萬念俱灰的模樣,蘇幕遮心中氣不打一處來,抓過她的手腕搖了兩下:“你這就放棄了?是誰說聖靈芝不管值多少金都要買一株的?你只有那丁點月錢,都敢說出這話,可見你已是下定決心了。怎地你的決心還不如耗子屎大呢!”

蘇幕遮對春草素來和睦,從不曾這樣疾言厲色過,春草唬的一愣,霎時間滾落兩滴淚水。

蘇幕遮見此,又自說道:“車到山前必有路,我明兒個就去書庫查閱聖靈芝的種植記錄,找找有沒有催熟的法子,實在不行,”她說了一半,警惕的壓低聲音,“還有後山密洞呢。”

“後山?”

春草的臉色白了又白,拉着蘇幕遮的衣袖半天不肯放手:“幫主要是知道你闖了禁地,一定會怪罪你的……小姐,春草不值得你冒險……”

“不要說喪氣話。”

蘇幕遮拍了拍她瘦弱的肩膀:“天無絕人之路,”她頓了頓,又道,“春草,我有事要出門一趟,要是冬梅回來了,你萬萬幫我把她留住,”她狡黠一笑,“也許聖靈芝的事,還要靠她才行。”

春草不明所以,但還是鄭重應允了,現下只要是有關聖靈芝的,都是她心頭的頭等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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匝桶匠街上旗幟林立,酒館食肆遍佈街旁,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蘇幕遮走入一間不甚起眼的食肆,門臉地方不大,門口飛揚的旗幟上綉了四個大字:周家小館。

蘇幕遮輕車熟路地和跑堂掌柜打着招呼,顯見不是第一次光臨。她徑直上了二樓,進了最裏面的雅間,不過片刻,包廂的房門被人推開,來人熟稔的招呼道:“怎麼這麼長時間沒來,還指望你照顧生意呢。”

來人右肩上搭了一塊白色布巾,像是跑堂的,偏生腰間繫着一條圍裙,又似皰人。再看頭髮,倒是牢牢地梳成四方髻,以雲巾裝飾。

這一身裝扮不倫不類,但從他和蘇幕遮說話的語氣便可輕易聽出二人之間的親厚和無拘。

蘇幕遮微微笑道:“你現在愈發精明了,以往都會送我三菜一湯的,今兒個怎麼只端了壺茶來,是不是生意不好做啊?”

那人將茶壺置於桌上,哼笑一聲:“怎麼的,不會是又挨餓了吧,居然跑到我這裏蹭吃蹭喝?”

此人正是這間“周家小館”的東家兼大廚,周五味。

對於他的調侃蘇幕遮但笑不語,轉而說道:“五味哥哥,小蜓姐她人呢?我可是專程來和她喝兩杯的。”

“後面歇着呢,一會兒過來,”五味自行落座后,為兩人各斟了一杯清茶,“年紀輕輕的小姑娘,都快成酒蟲了。少喝兩口,還能多活幾年。今兒個沒酒給你喝,喝茶吧。”

蘇幕遮嘻嘻一笑,對於這囑咐照例置若罔聞,可她旋即想到葯園發生的事,臉上的笑容再綳不住,逐漸黯淡了下來。

五味察言觀色,關切的問道:“怎麼,有心事?”他想了想,又自問道,“蘇幫主又罵你了?”

他口裏的“蘇幫主”自然是指蘇萬兒,只這短短的相問便可得知,他對於這姨甥二人之間的複雜關係亦有所聞。

蘇幕遮嘆了口氣,將葯園的事一股腦講與五味聽,而後神色嚴肅的說道:“我今天來想托你件事,你幫我打聽打聽我院中冬梅的背景,如果我沒有記錯,她就是滇州人,在這裏還有家人,我想知道,葯園的事和她究竟有沒有關係。”

如此重要的一件事,蘇幕遮三言兩語間竟是拜託一個廚子去辦,而那個廚子居然也是一副安之若素的模樣,一點不覺得訝異。

“你懷疑她也是個姦細?”五味沉着地問道。

“可能只是巧合,”蘇幕遮邊想邊道,“但我向來淺眠,沒理由會睡得那麼沉的,我懷疑是有人用了迷香,讓我無法按時起身,無法準時到葯園。”

“可照你所說,那些賊人是昨晚上潛進去的,手腳再怎麼慢天亮前也該撤退了,那用迷香迷倒你不是多此一舉嗎?”五味疑惑地問道。

“事實究竟是什麼,我也拿不準,”蘇幕遮沉吟着說道,“關鍵是冬梅失蹤了,時機未免太過巧合了。”

話已至此,五味點了點頭:“好吧。我去幫你查查。三天後給你消息,”他乾脆利落地應承了這事,隨即笑着說道,“等會兒有個好消息告訴你。”

蘇幕遮有心問問是什麼樣的好消息,可看到五味神秘兮兮又抓心撓肝的表情,想到適才的對話,心裏有了猜測,她也不說破,只可惜道:看來酒是喝不成了。

少時便聞環佩叮噹,又一人推門而入,親切地招呼道:“蘇蘇今兒個怎麼有空過來?”

蘇幕遮笑着起身相迎,眼見五味小心翼翼的攙着來人坐下,打趣道:“五味哥哥好體貼啊,果然要當爹了就是不一樣。”

小蜓聽了這話,面露羞澀,伸手輕推了五味一把,嬌嗔道:“不是說讓我告訴蘇蘇的嗎?怎麼這麼沉不住氣?”

五味“嗐”了一聲,解釋道:“我可什麼都沒說,”說著他轉向蘇幕遮,好氣又好笑地問道,“你這丫頭也太鬼了!這都讓你猜着了。”

蘇幕遮笑嘻嘻地坐到小蜓身邊,盯着她的肚子左瞧右瞧,又攜過她的腕子聽她的脈息:“頭三個月胎還沒坐穩,千萬得好好將養。”

小蜓點了點頭,對她左看右看,柔聲說道:“你看着氣色可不好,可有什麼煩心事?”她猶豫了一下,問道,“大姑娘又難為你了?”

蘇幕遮看了看小蜓又看了看五味,失笑道:“你們夫妻兩個還真是心有靈犀,”她略微收了笑容,肅顏道,“蜓姐別為我擔心,我一切都好,”說著她顧左右而言他,輕輕摸了摸小蜓的肚子,“小外甥,你乖乖的,等你出來阿姨送好玩的蟲子給你。”

“你快拉倒吧,”聽了這話,小蜓為之絕倒,“有你一個愛玩蟲子的就夠了,再來第二個我不得頭疼死。”

蘇幕遮將調查冬梅的事交託給了五味,心裏牽挂的事總算少了一件,一時興起灌了兩壺荷香釀下去,五味攔都攔不住,不由得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笑罵她是“小酒鬼”。

待她回到蘇宅時,已經是下午了。蘇幕遮腳步輕快,覺得心中的鬱結都因為美酒的浸泡而鬆動了幾分。

她腳步不停返回書房,想趁着酒興揮毫一番,誰知她進門后,一眼望見書案上放了張紙箋。

蘇幕遮好奇的捻起細看,一看之下大驚失色,連酒都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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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日記6:六月初二補記,培養愛玩蟲子的同好,要從娃娃抓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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謀逆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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