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穿林

第二十章 穿林

行至曠野,氣若遊絲般的聲音忽地從青綢馬車的車廂內飄出,飄進趕車的書蟲耳中:“蟲伯,我昨晚上夢魘了一夜,夢見我們失手被人擒住,活活兒的打死了。”

雖是青天白日,但蘇幕遮幽幽的語聲還是讓書蟲一激靈,他苦笑着寬慰一句:“多慮了。”

但聞蘇幕遮無精打采地續道:“唉,要是知道到底是‘哼嗯哼’還是‘嗯哼嗯’把那隻瓮打破的,就好了。”

……

書蟲自詡博覽群書,無論多麼冷僻的領域多少都有些涉獵,可怎地蘇幕遮這話他一點兒都聽不懂呢?甚至問都不知道該怎麼問。

誰是“哼嗯哼”?什麼瓮?為什麼打破呀?

“哈?”

三五個問題最終化為一個滿含着不解的“哈”。

蘇幕遮知道他聽不懂,抽絲剝繭的解釋起來:“是我在《民間鬼神錄》上看過的故事……從前,有兩個猢猻妖怪,一個叫‘哼嗯哼”,另一個叫“嗯哼嗯”,他倆一天到晚抬着一個巨大的瓮,只要有人一做夢,他們就會出現,把那人的夢放在那個大瓮里,抬着滿處走……”

“然後呢?”

蘇幕遮一直坐在車廂里,書蟲只能聽見她的聲音,看不見她的表情,不知道她這會兒正為著自己罕見的追問而目含笑意,他只想弄明白她那句沒頭沒尾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然後別的妖怪看見他倆手裏抬着的瓮,就會不斷攛掇他倆:‘扔了吧,打了吧。’,要是‘嗯哼嗯’先把瓮扔掉打破,那麼夢就是夢,醒了就成空,”蘇幕遮頓了頓,唉了一聲又道,“可要是‘哼嗯哼’打破的,夢裏夢見的情景就會變成現實……唉,我好想知道是誰打破的那隻瓮啊,給個痛快話呀……”她嘖嘖了兩聲,沒了下文。

書蟲微微一笑,對於這個雖有意趣卻漏洞百出的故事不置可否,只道:“放心,我會保你周全。”

一時無聲,書蟲覺得奇怪,才要回頭去看,就聽身後一陣窸窣之聲,蘇幕遮已經手腳靈活的爬出車廂,坐到他身邊的車轅上了。

書蟲對上她炯炯有神的眼眸,知道她又有了精神,會心一笑道:“坐這兒多不舒服。”

蘇幕遮連連搖頭:“坐這兒挺好的。蟲伯,我制好了一劑毒藥,給它起名為‘快活三’,”她說著,詳細地闡明了起名的緣由,又道,“話說今日你沒有寫紙箋給我嗎?”

書蟲目視前方,隨手從隨身的布袋中抽出一張蛋黃色的竹紙遞給她。

蘇幕遮伸手接過,只覺觸手細膩柔軟,展開發現紙張有尋常花箋四倍大小,上端寫着:護庄林地形圖。

蘇幕遮用心記下了方位,追問道:“這又是圈又是叉的是什麼意思?”

書蟲又遞給她一張紙箋,上述:

暗庄身處一片密林之中,路徑甚雜,若不知順逆路程,進得容易出來難。圈叉所示是陷阱暗哨之地,只為備不時之需。若知出路,必不會繞至死路,自不會踏着飛簽鐵彈子等物。

蘇幕遮這才知地勢兇險,幸而書蟲早有準備:“這,蟲伯先來探過路了嗎?”

書蟲搖了搖頭,用手指了指紙上一處,示意她這個方向為“生門”,將是她撤退的方向。

“我從這個方向跑,那你呢?”

書蟲又遞給她一張紙條,上述:

暗庄往北去百里即是蜀州,你尋一客棧靜候消息。

這是要分頭行事了。

蘇幕遮低垂脖頸,悶悶地說道:“我留下接應你吧。”

書蟲乾脆利落地拒絕她道:“不用。”話音剛落,他就覺得從右側射過來一道灼灼的目光,他側頭與她對視,眉毛揚了揚,無聲道:作甚?

“千萬別勉強,將軍的命雖然重要,你的命同樣重要。”

蘇幕遮靜靜地看着書蟲。

書蟲面露不解,眉毛擰成一團,竟似不知道,他們偷蒼魂珠是為了給鎮南將軍解毒的。

蘇幕遮皺眉想道:阿姨都派他來了,怎麼又藏着掖着?她復又想到自己這幾日也只是和書蟲討論有何計策,半點也沒提旁的事情。

蘇幕遮的心裏一陣不舒服,讓人賣命怎能讓人蒙在鼓裏。想到這裏,她言簡意賅的闡明原委。

書蟲聞言露出“原來如此”的神情,疑惑地問道:“笑笑散和神仙水到底有何關係?”

“我也說不清楚,”蘇幕遮肅顏說道,“說真的,就憑着一樣的味道,說兩者沒關係我都不信……”

“但笑笑散不會讓人上癮。”書蟲說。

“這一點我也想不通,我曾經弄來過一瓶神仙水,”雖然四野無人,但蘇幕遮還是壓低了聲音,“可還沒研究出什麼結果就被我用光了,本想着多買幾瓶好好研究的,可再去時原先的據點已經人去屋空了。”

書蟲默默地點了點頭,心道:要是這麼容易就能研究出來,那“禁藥令”早就頒佈了。

蘇幕遮嘆道:“我現在也不想多想什麼,只想着該怎麼保住笑笑幫。如果鎮南將軍死了,我們就再也無法翻身了。”

“幫主為何不讓登門求借蒼魂珠?”

蘇幕遮也是不解,忖道:是啊,事關將軍性命,登門求借的話,就算殷呈有推脫的打算,也不敢斷然拒絕啊。

又聽書蟲續道:“莫非她料定暗庄不肯借?”

蘇幕遮聽到這裏,模模糊糊地抓到了些關鍵,不肯借……不肯……

“看來我們不能直接說明來意了。”

“見機行事吧,”書蟲沉吟道,他目視前方續道,“多用點心,珠子要緊。”

蘇幕遮點了點頭,可再一細想書蟲的話又覺得哪裏有點不對勁:難道蟲伯之前對珠子不用心?我若沒將真相告知,他竟打算划水不成?

“划水”是戎州這帶的方言,指明明偷懶又裝作很努力的樣子。蘇幕遮到戎州不過兩三天,當地的話語已學會三四十句了,只不過她學會的大部分不是好話,不是“格老子”就是“龜兒子”,要不就是“日你仙人板板”。難得能有這麼一句能宣之於口的,用起來自是得心應手。

談談說說間,馬車到抵一處密林之外,再不能行。

蘇幕遮抬眼望去,見林外停了不少輛馬車,又見一弟子身着青衣立於前方,見來得馬車又夠一定數量了,這才恭謹地朗聲說道:“說與諸位貴客分明,本庄護庄林里的路雜亂難認,需有人前頭帶路。請諸位無論騎馬駕車,皆緊跟此旗。”

說罷,他呼啦一下,將一面色彩斑斕的彩旗高高舉起。

車馬間傳出應和的話語:“早知你暗庄路險,無人帶路就是兩眼抹黑!這便走吧,頭前開路!”

那暗庄弟子高聲回話:“請諸位稍待片刻,大師兄護送前頭的客人入庄,少頃便回。”

大師兄?

蘇幕遮想起和書蟲頭次見面時,他遞給她的第一張紙箋,上面寫着暗庄的基本情況,其中就有提到那位大弟子,叫任……什麼來着。

忽聞一陣策馬疾行之聲,林中一道衣影,幾閃之下隨一匹棕紅大馬駛出林外,馬上人一勒韁繩立定了馬匹:“勞諸位貴客久等,在下暗庄大弟子任來風,特來迎接。”說罷他自馬鞍前掛着的褡褳中取出一面花色相同的彩旗,高舉過頭頂,帶領着車馬隊伍走入林中。

蘇幕遮坐在車轅上看的分明,一踏入林子便覺陽光都弱了幾分,林中儘是盤陀路,加上前後都有旁的賓客的車馬,更是無法分辨曲直。

她的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頭前半空中的彩旗,只覺得它直行還是轉彎完全不問道路闊狹,果然幾轉之下已方向難辨,蘇幕遮覺得有些頭暈,仍要去強記,忽地念及書蟲給予她的提示,心道:反正等下往北邊撤退,入林出林兩條路,現在記也是枉然。

“蟲伯,”蘇幕遮忽而又想到一事,“那日鄧叔叔不是說太極門送了輓聯給暗庄嗎,你猜他們今日會來鬧事嗎?”

“來了更好。”

蘇幕遮想了想,含笑道:“嗯。越亂越好。”

車行多時,霍地天光大亮。原來不知不覺間,馬車已行至大片空地,暗庄便設立在密林中央,被大片樹林環繞。

只見門庭若市,單就馬車而言就有幾十架。十餘個家丁在庄門口套馬驅車,井然有序。任來風回身客氣幾句,又縱馬馳入護庄林,當真是來去如風。

蘇幕遮跳下車來,眼見得書蟲將韁繩交給一名家丁後走至她身畔停步。蘇幕遮看了他一眼,低聲道:“進去吧。”

(女主日記二十,六月十二補記,護庄林的路也不知怎麼長的,都和樹長到一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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謀逆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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