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4 請戰
也不知是從哪走漏的消息,三日後,衛青受詔入清涼殿時,飛將軍李廣已先到一步。
李老將軍不是一人獨自前來,而是帶着他的小兒子李敢。二人踟躕於殿宮前,見到姍姍來遲的衛青,連忙迎上去拜會。
“見過大將軍。”
“李老將軍這是打算入宮面聖?”衛青見狀旋即下馬。
“李某自然懂規矩的,武將無召不得入宮,萬萬不敢逾越。”李廣說話的語氣倒是比往日客氣幾分:“請大將軍替老夫帶句話給陛下,就說老夫有事求見,萬望陛下定要見老夫一面。”
衛青沉默片刻,目光瞥了一眼李廣身後躍躍欲試的李敢:“老將軍可方便告知衛青面聖所謂何事嗎?”
李廣聞聲緘默片刻,為難再三索性與衛青坦白:“為陛下決意出兵……”
衛青一個諱莫如深的眼神,使得李廣趕忙噤聲。
此等軍機要事,尚在籌措階段,當真不知是何處疏漏方才走漏了風聲。
衛青心中清明,自知李老將軍雖職務不高,可在長安中的威望卻是不小。許是有人看他花甲之年尚未封侯,便在背後攛掇他前來自薦請戰吧。
而李廣本人,也一直在等這樣一個機會。
衛青不願再多耗費口舌勸慰,他知道他在李廣面前說什麼都像是得了便宜賣乖。他既已瞭然了他的意圖,便只得成人之美,免得遭人口實。
“隨我來……”他輕聲道了一句,避開了李廣的目光,逕自入宮門而去。
劉徹自然是與衛青一樣意外李廣獲知此事,詢問一番,方才知道是下面官員籌措糧草時泄了密。
劉徹心中是有些不悅的,心中也怨李廣也是不用腦竟就這樣冒失前來。
“李老將軍的意思我都明白,既老將軍主動請纓,這事便就由大將軍來做主。”他面上雖是和顏悅色,但目光卻幽寒瞥向一旁的衛青:“大將軍你如何看?”
“陛下這樣就不對了,這種事要舅舅怎麼開口?”霍去病在旁冷哼一聲。
“什麼舅舅不舅舅,你還懂不懂規矩。叫你說話了嗎?你當這是你冠軍侯府?”劉徹藉著霍去病的搶答發泄了一番心中的憤懣:“你不要以為朕沒有你就不行!”
“臣所言據實而已。軍中本就有鬼祟流言說大將軍刻意打壓老前輩,都說斷人財路猶如殺人父母,若是大將軍在這大殿上說個‘不’字,只怕斷的還不只是人家的財路……”霍去病話還沒說完,就被衛青一個眼神攔住了。
“這是行軍打仗的苦差事,你當是什麼名利雙收的好事。”衛青冷冷地呵斥了霍去病一句。
“這天下自然沒有便宜的賣賣,既然腦袋別在褲腰上,若是成事了,卻是比安享現世安穩要得更多好處。這有何不可承認的?”霍去病今日是不打算閉口了,他是打心底里看不上李家人。
話音未落,殿上一卷案牘撇了過來,還好霍去病閃得及時,慌忙避開了。
“就你話多!”劉徹怒喝一聲:“要朕做主,可以。李敢你帶走!”
霍去病:“……”
李敢:“……”
兩人互相瞥了對方一眼,都恨得將對方從自己眼中摳出來才好。
“我不要!”霍去病一臉嫌棄。
李敢正欲發怒,卻忌憚座上君王,還是忍住了。
“不是你要朕做主嗎?”劉徹冷哼一聲:“君無戲言,你沒資格討價還價。”
說罷,他轉頭望向李廣:“李老將軍,我也准了你的請,還是跟着大將軍吧。”
“謝陛下!”李廣聞聲趕忙扣手拜謁:“老臣還有一請,老臣願做先鋒部隊,為大將軍肅清前路。”
“像上次與博望候出塞那般顧頭不顧腚的先鋒?”霍去病冷笑一聲。
李敢聞聲炸了:“霍去病,你再三侮辱我父親,我……”
“你什麼你!”霍去病冷聲打斷:“沒聽見方才陛下的話?叫將軍。”
“……將軍。”
李家父子退下后,劉徹有和衛青說了幾句體己話:“李廣這人,你看着用,也莫太當真。把人安安全全給帶回了行了,朕把他小兒子指給去病麾下,也是想他李家二人不再一處,總有一人能立下戰功吧。”
衛青其實也犯難,但是他並沒有言明:“臣就怕萬一。”
“你是福將,也就你能壓壓李廣的晦氣了。我怕去病年少,壓不住他。”
衛青不願再言,為人臣子,替君分憂,他責無旁貸。
回到府上時見李鸞正於園中烹茶看書,雖是散淡浮生,卻只覺一世廓然。心中諸多明滅,也在剎那清明。
“你倒是興緻好。”他款款落座,捧起她案頭的一杯茶,送到嘴邊徐徐吹了吹。
“不然呢?”身旁人輕聲道:“我都不知要去哪?好像每日都是在盼着你回家。”
“不如我們生個孩子,保你不閑着。”衛青眨眼望向著李鸞,卻被對方一個冷淡的眼神弄得笑了出來。
“怎麼了?韓說就是這麼告訴我,說他家夫人現在眼裏根本沒有他,只有襁褓里那白玉樣的小娃娃。”
李鸞懟道:“你以前那樣訥於言辭的一個人,如今倒像是百無禁忌了,滿嘴掛着的竟都是這樣不着調的話。”
“我只是覺得,以前就是我話太少,才會錯失你那麼多次。”衛青淺笑凝眸,將手中的茶杯落在桌上:“阿鸞,我實在不舍。為何這樣多年過去了,我還是逃不脫要被迫離開你的命運……如果可以,我恨不得時時刻刻都能與你在一處。”
李鸞聽出了他的認真,只是她以為這個話題深入不得。越是深入,就越是平添兩人的憂愁。
“得了便宜賣乖是不?”李鸞佯裝笑靨粲然:“知道你有你的是要做,我不過就是嘟囔一句罷了。”
“阿鸞,你過來……”
“嗯?”
話音未落,一個吻就淺淺覆了上來。
李鸞是頭一次取出衛青的戰甲來仔細端詳,上面的每道殘破都是一刀劍傷。若是愛着一個人,你是無法去想像,那些冰冷的堅韌劃在你心愛之人的身上是何等一番景象。
只怕天塌地陷,也不過如此吧。
這些年她只管躲到南方去了,再未送過他出征。她未必沒想過,這些年他獨自一人面對的是什麼。只是當今日摸着這戰甲之時,她才恍然察覺她錯失了的是什麼。
“為什麼我們大漢就不許帶女人出塞?”她不禁問道:“我可以在你身邊照顧你。”
“你在,我只怕再無心應戰了。”衛青淺笑:“你在長安,很安全,我才沒後顧之憂。”
“若是我是男人就好了。”
“可是我不喜歡男人啊。”
李鸞不禁笑了:“若我為男兒,你必須喜歡。”
衛青見李廣利是在軍營中,那日李延年所託之事,便是讓他那不成器的哥哥能重回軍中。
衛青允了,與了他一個後勤的差事。
李廣利前來拜見時,見座上人眉目清明,着實與他心中所設想不同。
“你的事我已經安排下去了。”衛青待他倒是一貫的客氣:“比起操練的兵士,算是清閑差事了。”
李廣利心中其實是對這樣的安排不滿的,他聽過衛青的事,一個冒姓的奴隸之子居然能位極人臣,他廣利莫非就不能平步青雲之上嗎?
竟給自己安排在炊伍之中!
但他只能裝作感恩戴德,俯身道謝後退出帳外。
他出來時,恰巧碰見了匆忙前來的霍去病。他雖不認得是誰,但看這少年雄姿英發的模樣想必就是有來頭了,忙上前去拜會。
誰知霍去病根本不看他,逕自入了衛青帳中去。
李廣利暗暗在心中啐了一口,便也轉身恨恨而去。
“什麼人?還想和我搭話。”霍去病進帳來就不禁嘀咕了一句。
“我軍中的人,還要你各個都識得嗎?”衛青淡淡道。
“那倒不是,只是覺得此人太不懂規矩。什麼身份,朝着我就迎上來。”霍去病也並不是十分在意:“舅舅軍中可是很少見這樣不懂規矩的兵士。”
“新兵而已。”衛青抬眸望了他一眼:“你呢?看來你麾下人都很規矩呢。”
“我麾下全是不懂規矩的野狼,這不又剛牽回來一頭倔驢嗎?不過沒關係,我治他們可有辦法了。”霍去病笑眯眯地盤腿坐下,不自禁將自己湊向了衛青身邊:“舅舅,我是來給你賠罪的。”
“嗯,說來聽聽。”衛青不以為意。
霍去病盤算了一番,試探道:“陛下要我挑人了。”
“嗯。”衛青放下手中軍報:“除了曹襄,你隨便挑。”
“您放心,我才不要他。”霍去病依舊笑得涎皮賴臉:“我這邊已經有位小爺要伺候,再來位小爺,我就得做孫子了。”
“你何時做過孫子?”衛青被他花言巧語逗得不禁笑了:“對人家客氣些,李敢不差,騎射皆精,可堪重用。”
“我心中有數。”霍去病眨了眨眼:“不過重用是萬萬做不到的,不排擠打壓他也就是我肚量寬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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