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北京
?(女生文學)睡到半夜,徐嬌嬌迷迷糊糊醒了過來,鼻子有點堵,她伸手摸了摸,摸到一片水意。
流鼻涕了么?她迷糊地想,得起來拿點紙擦擦。
然而下一秒她就完全清醒過來了,她急急伸手捂住鼻子,微仰着臉坐了起來。
房間裏黑漆漆的,燈的開關在門口,徐嬌嬌空出一隻手摸黑往床頭小柜上去摸衛生紙,但就是摸不着。有液體順着指縫流下來了,她急的用力一掃,不知道掃到了什麼,那東西咚的一聲摔倒了地上,然後骨碌碌轉了幾圈。
“嬌嬌?”郭煜驚醒了,“怎麼了?出什麼事了?”他一邊說著一邊下床,摸到門邊打開了燈。
日光燈管驟然亮起,白光刺的人眼睛發酸,徐嬌嬌下意識地用空着的那隻手遮住了雙眼。“沒事兒,流了點鼻血,你找找衛生紙在哪兒,趕緊遞給我!”
徐嬌嬌臉上,手背上幾乎都是血糊糊的,秋衣的前襟上,背後的白枕頭上,都有洇開的血跡。
噩夢。郭煜的心一下子掉進了冰窟窿里。
就像是回到了上輩子在山上到處轉悠着尋找她的墳地的那三天裏,濃黑如墨的絕望從四面八方圍攏過來,奪走他所有的溫暖和賴以生存的空氣,就像現在這種感覺——連綿不絕的冰冷的窒息感。
相遇以來的這半天時間實在是過的太開心了,她每綻開一個笑容就如同往他心裏注入一升的蜜,黏膩而甜蜜,帶着花香和陽光的味道。
太幸福了,以至於他忘記了她身體裏還藏着一個隨時能讓她喪命的魔鬼。
血癌,也叫再生障礙性貧血,就是這鬼東西上輩子要了她的命。
現在她還活着,郭煜安慰自己,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病會治好的。他們也會一直在一起,她不會再在他看不見的地方他不知道的時間點突然消失。
但現實中郭煜仍是僵直地站在門口,保持着開燈的動作一動不動。
直到徐嬌嬌等的不耐煩了。她放開捂着眼睛的那隻手,睜眼一看,郭煜居然在哪兒站着不動!也不說幫她拿紙!血都要流到被子上了好嗎!
小姑娘很憤怒,她使勁兒抬起腳跺了一下床,氣道,“王大頭!你是傻在那兒了嗎!給我拿紙去呀!”
“哦哦,好好。”郭煜終於從冰凍狀態解封了,時間從凝滯開始流動,他的世界又鮮活起來。他現在沒時間想那些恐怖的未來可能性了,現在最重要的就是床上仰着小花臉捂着鼻子正被他氣的跺腳的小姑娘。
拿到紙,徐嬌嬌就先扯了長長一段,隨便折幾折罩在臉上,幾乎罩住了整個臉,然後慢慢挪着擦。
郭煜就坐在旁邊,看她要紙了就趕緊扯下來折好遞過去,看她要扔紙團了就伸手接過來丟到垃圾桶里。
他們倆的家鄉,嗯,姑且算是家鄉吧,就是楊林鄉那邊,一般遇上流鼻血,都會用一個土方法治:往額頭脖子上拍涼水。有沒有用不清楚,反正大家都這麼干。
但是郭煜並沒有提這個。因為他知道徐嬌嬌流鼻血不是因為上火,而是因為生了病。
徐嬌嬌也沒有提這個。她也知道她流鼻血是因為得了病,還是不好治的大病。
但是他們都以為對方不知道。
徐嬌嬌把紙巾捻成團塞進鼻孔里,希望血趕緊止住reads();。但是紙團很快被血洇透了,她不得不小心地慢慢拖出來,然後重新捻個紙團塞進去。這麼反覆不知多少次,那血才漸漸不流了。
徐嬌嬌鬆了一口氣,她低下頭,揉了揉因為仰頭太長時間而酸痛的脖子,努力把這件事往正常上靠攏,“這兒天干風大,比不得咱們那兒雨多,所以我最近有點上火了。”
“嗯,那你多喝點水。”郭煜手裏的捲紙這一會兒就瘦了一大圈,現在細細的一條還沒他手腕粗。床邊的垃圾桶里半桶都是帶血的紙團。
徐嬌嬌想去洗把臉,她臉上脖子上手上都有乾涸的血跡,看着難受,皮膚也緊繃繃的不舒服。
郭煜不同意,“別去了,好容易才止住血,萬一你洗臉低頭時間長了血一衝再流起來就不好了。你坐這兒等着,我去給你投個毛巾擦擦。”
趁着郭煜去洗澡間投毛巾的時候,徐嬌嬌趕忙跳下床從編織袋裏翻出一條新秋衣換上了,舊的那條拿膠袋裹了裹塞進了背包里。
郭煜用熱水把徐嬌嬌帶的兩條毛巾都投了,然後一條輕輕擰到不滴水,一條擰到半干,拿着回來,先把飽含熱水的那條遞過去叫她拿着擦乾淨乾涸的血跡,然後再把半乾的那條遞過去讓她擦乾水跡。
兩個人都沒說話,一個人沉默地遞過來毛巾,另一個人就靜靜地接過來擦。
誰都沒有說話的心情。
等一切都忙完了,徐嬌嬌一看錶,已經是凌晨4點半了,6:30的車票,也就是說,最多再有一個小時,他們就得離開這裏去車站檢票坐車。
“4點半了,”徐嬌嬌說,“我睡不着了,你睡一會兒吧,我看著錶,5:30再喊你起來。”
“我也睡不着,也不想睡了”郭煜抬頭看一眼對面牆上的塑料掛鐘,說,“你躺着吧,閉上眼,實在睡不着養養神也是好的。”
徐嬌嬌心想也是啊,就把枕頭翻過來讓沒有血跡的那面衝上,然後躺下了,閉上眼之前她又想到一個事情,“哎,你說,我把鼻血弄到他們的枕頭上了,嗯,可能床單上也有,那待會兒咱們走的時候他不會讓咱賠錢吧?”
“不會,放心吧”郭煜安撫她,“總共也沒弄上去多少,還沒你衣服上多呢。”
徐嬌嬌就放心的閉上眼養神去了。
只是這神養着養着就養睡著了。
被郭煜叫醒的時候已經是5:35了,兩個人趕忙收拾洗漱了一下就去退房。
前台坐着值班的是個40歲上下的中年男人,徐嬌嬌他們倆過去的時候,那男人趴在前台桌子上睡得口水都流到桌子上了。
被叫醒了也是一臉迷迷糊糊沒睡醒的樣子。
他也不說去檢查房間有沒有東西損壞,拿過房間鑰匙就痛快地把押金退給他們了。
徐嬌嬌良心上過不去,臨走道歉說,“真是不好意思,上火,晚上流鼻血把你們的枕頭弄髒了。”
那男人擺手說,“沒事兒,我們這兒有專人管洗。”話沒說完扯了一節紙在桌子上胡嚕了一把擦了擦口水,就重新趴了回去。
徐嬌嬌就愉快地跟郭煜一起出了旅館往車站去了。
******
到了北京六里橋汽車站,徐嬌嬌和郭煜才知道,啊,原來來馬營市竟然離北京這麼近啊。
他們6:30乘大巴從來馬營市中心汽車站出發,現在才9點多點,居然就到了北京了reads();。
北京!首都!有長城!有□□!這是以前只在語文書的插圖上見過的地方,他們現在腳下踩得已經是北京的地了。
徐嬌嬌心裏很是激動,有一種到達夢想之地的興奮感。
旁邊匆匆經過的行人說的也都是普通話,幾乎都聽不到人說地方方言了。明明離得那麼近,來馬營市的人也還是一嘴的山北話呀。山北話跟山南話雖然不一樣,但是也都相互聽得懂,所以徐嬌嬌在黑山鎮的時候還是一口的家鄉話。
北京就是不一樣,這裏人人都說普通話。徐嬌嬌心想。她有些擔心,“大頭,你普通話說的好不好?”
“啊?”
“我不太會說普通話呀。待會兒萬一問個路什麼的,會不會很丟人?”
“不會!”郭煜安慰她,“你就照着你以前讀課文的話音說唄,我覺得你讀課文讀的就挺好的,發音挺准。”
“開玩笑么?那怎麼一樣呢?”徐嬌嬌不樂的沖他翻了個白眼兒,“那待會兒你去問路,就跟讀課文似得去問人家好了,看人家笑不笑你。”
話是這麼說,但真到了不清楚坐什麼車的時候,徐嬌嬌還是主動跑去找人問路了。她專挑老頭兒老太太問,因為她覺得老人家比較有耐心,而且人越老經驗越足,經驗越足知道的路越多嘛。
他們倆都是第一次來北京,也不知道北京並不是只有一個公安局,而是各個區都有屬於自己的公安分局。
所以他們一路問的都是怎麼去“北京公安局”,指路的人們就自動理解成“北京市公安局”了。
要是他們知道郭煜“記憶中的家所在地”北京海淀區也有個公安局,那就太好了。郭煜他親爸郭長源就是海淀區公安分局的政治部副主任。
不過去了市局也差不了太多。
這些年下來,不管是市局,還是各個區的分局,郭長源都特地打過招呼,請他們偵辦拐賣案件時千萬幫忙留意看看有沒有91年上下從北京被拐賣的男孩子的消息。對於各個局裏打拐經驗豐富的同志,不管是老警察還是新探長,郭長源還會提着禮物親自上門拜託。
所以郭煜跟徐嬌嬌前腳進了市局做了筆錄,後腳郭長源就接到了市局刑偵大隊楊組長的電話,“老郭,你過來一趟吧,這邊今天來了個孩子,小時候被拐賣了現在回來找親爸媽的,說是記得自己家以前就在海淀區。你過來看看是不是。”
“謝謝啊,我馬上過去!”
郭長源在是否通知妻子張悅這件事上猶豫了幾秒,最終還是決定瞞着她一個人過去。
主要是以前去各個地方認孩子認了太多次了,但每次都是滿懷希望的去,滿心失望的回來。
這次......雖然他很希望市局那邊等着找親爸媽的孩子就是他兒子,但是,他不得不承認這幾率很小,甚至比以前還要小。
因為他兒子丟的時候差5天不滿1歲零4個月,說話還是三個字四個字的往外蹦呢。丟了這麼多年,記得清自己家在北京的可能性都不大,更別說還記得自己家在海淀區了。
但郭長源還是放下電話就開車往市局出發了。
嘴上說再多不可能,心裏還是希望即將見到的那個孩子真的是他的兒子。1歲多就知道家在北京海淀,還記到現在都不忘,那不正好說明他兒子從小就比別人聰明嗎?記憶力好不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