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七章

顧沉煙與和光走在嶙峋的石頭上，朝中央走去。

之前已經說過，這座島本體是一個類似於圓盤陀螺的空心石柱，上方形成了一座天然石塔，中間另有一圈石頭向外延伸自成島嶼，下方則是與上方成鏡面反射一般的一個倒錐形，天牢依靠石柱內部天然形成的洞穴而建，被關押到島上的罪人，會被廢去功力，按照罪行深淺，從上而下，擇一洞穴渡過餘生。

顧沉煙想要找到入口，然而目之所及，全都是一目了然的靛青色，怎麼也找不到入口在哪。

“和光，吾走累了。”顧沉煙一屁股坐在地上，一點都不想動了。

“神女.....”和光無奈，“此處門扉，恐怕是有人刻意用術法掩蓋，除非知道正確路線，否則想進去恐怕很難。”

“哎。”顧沉煙嘆了口氣，“要是裏面有人告訴我怎麼走就好了。”

就在這時，忽然有個聲音在她腦海中響起，“哦？神女大人終於將可憐的我想起了嗎？”

“誒？”顧沉煙愣了愣，對和光說道，“剛剛有人在說話嗎？”

“沒有。”和光答道。

“我好像聽到有人在說話。”顧沉煙沉思道。

“神女大人，我很傷心，才一百年不見，屬下便已經被您忘記的如此徹底了么？”那個聲音彷彿知道她在想什麼一般說道。

“和光，你知道本神女之前一共有多少侍從嗎？”顧沉煙問道。

“三個，”和光答道，“然而傳聞神女曾經有第四個侍從，只是很少人見過。”

“神女大人，”那個聲音故作哀怨的說道，“屬下在此等候您的援手已久，可惜，人是等到了，可卻不是來救屬下的，哎，屬下太悲傷了，悲傷的都無法呼吸了。”

“吾知道了，稍等。”顧沉煙點點頭，轉而在腦海里默念，“你的名字？”

“桃夭。”那個聲音很快答道，“好久未見，神女大人還是這樣小巧玲瓏的身形，真是讓屬下分外懷念。”

“吾被人打傷，神力大損，”顧沉煙回答道，“一部分記憶也失去了，想不起你真是抱歉。”

“原來如此，神女大人沒什麼好抱歉，傷勢如何了？”桃夭問道。

“還好，桃夭，神帝神后想殺吾，”顧沉煙說道，“汝可知道從哪裏進入天牢？”

“原來是那對夭壽的父母嗎？”桃夭不急不緩的說道，“早在百年前，屬下我便提醒過神女大人，神女大人礙於律法，只好將屬下我送至此處，沒想到還是被可憐的屬下我不幸言中。”

“桃夭。”顧沉煙無語，“你只需要告訴吾怎麼走就可以了。”

“哎，神女大人雖然有了感情，但還是這麼冷淡，屬下我的心再次受到了傷害。”桃夭戲謔道。

“趕緊的。”顧沉煙簡直要暴走了。

“神女大人，耐心。”桃夭說道，“可憐的屬下我身在天牢之中，即使能透過刻印與神女大人聊天，但並不意味屬下我能確切知道神女所在的地點，再指引神女正確的路線了。神女大人可以向您身邊那位屬下我的後輩詢問確切地點，然後再轉告屬下，屬下我便能夠為神女大人引路了。”

“和光，我們在哪？”顧沉煙嘆了口氣，問和光道。

“和光，這個名字既有那將相和的一半，又跟我畫風差不多，神女大人越來越會起名了。”桃夭說道。

“.......”顧沉煙十分無語。

“哦，對了，神女大人，這島上除了美麗可愛的您和可憐的屬下我的後輩之外，還有別人。”桃夭說道，“此人隱藏在暗處，神女大人要小心，可不能再被那等宵小之輩偷襲了，否則可憐不幸的屬下我好不容易才將要見到神女大人，便又見不到了。”

“放心吧，吾會保護好自己的。”顧沉煙抽了抽嘴角，說道。“一定會讓你見到吾的。和光說我們在島之東南，對了你既然感覺不到吾在哪，又是如何發現另一個人存在的？”

“不愧是神女大人，真是聰明。”桃夭說道，“然而可憐的屬下我只能感應到神女身邊的一小塊範圍，看不到島的全景，所以.....”

“哦吾明白了。”顧沉煙汗了一下，說道，“對了，現在你知道我們要怎麼進入牢裏了嗎？”

“島之東南啊.....”桃夭思忖了一會，說道，“神女大人，你們已經身陷迷陣了。”

“迷陣？”顧沉煙因為太過訝異，脫口而出道。

“迷陣嗎....”和光聽到之後，略一思索，說道，“如此，屬下知道怎麼走了，神女請跟屬下來。”

“不錯不錯，看來可憐的屬下我這個後輩也很不錯，一點就通，看來日後共事，屬下我總算能省點力氣了。”

“你知道怎麼出去？”顧沉煙抱着雙臂，微妙的有點不爽，“吾現在感覺像是你們的傳聲筒。”

....還真是的。

顧沉煙剛說完，便彷彿聽到了兩聲笑聲。

然而跟桃夭不同，桃夭人在天牢，所以能放肆笑出聲，和光在神女面前，只能將頭低下，竭力隱忍笑意。

顧沉煙下巴一抬，“所以你們快感謝本神女。”

“謝神女傳聲。”

“謝神女傳聲。”和光和桃夭同時在顧沉煙面前和腦海中忍俊不禁的道謝道。

“哼。”顧沉煙傲嬌的哼了一聲，在桃夭提到有其他的存在時，顧沉煙便已經確認了來人的身份了，能出現在這裏的可疑人物，除了那個偷襲她的妖魔峯之外也不做他想，一為報仇，一為打草驚蛇，令他不至於跟着自己走出迷陣，顧沉煙換成了自己平時用的琴，手指一挑，兩個音域同時產生，正是洄夢逐光和江逐月天。同時她將自己內力注入琴弦之中，再撥弦，本來是單體攻擊的弦音便成了群體攻擊，隨即收回洄夢逐光，一拉一回之下，便聽到一聲悶哼，一個黑衣人顯出身形。

和光看清此人面目之時，心下一凜。

因為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在天之極一役，偷襲神女，毀掉他真身的罪魁禍首。

“神女小心！”他急忙說道。

“和光，聽吾琴音行動。”顧沉煙沒有一點慌張之色，說道。

“是。”和光拔出將和之劍，說道。

顧沉煙雙手再撥弦，汩汩琴音從指間流瀉出來，和光微闔雙眼，身隨音動，便朝那人攻去。

“江山萬里一如夢，”顧沉煙直接用出自創之招，琴音激越，似金戈鐵馬之聲，弦音暗藏劍意，配合和光的動作朝黑衣人襲去。在兩人配合之下，黑衣人左支右絀，漸漸不敵，一咬牙，便朝顧沉煙襲去。

“明月下西樓。”顧沉煙見狀，琴音再度一變，抱着琴旋身而起，同時右手一撥琴弦，一道音刃便朝黑衣人空門襲去。

黑衣人連忙舉劍相抵，然而顧沉煙琴身隨後便至，琴若用於近戰，便是鈍器，打擊有餘而靈敏不足，顧沉煙借旋身之力，一擊之後便趁勢後退，再度拉開距離，和光的劍隨後攻至，令黑衣人無暇追擊沉煙。

然而沉煙的目的並不是在此與黑衣人纏鬥的。

雲海那邊傳來了一陣比一陣猛烈的震蕩，神帝神后大軍在亡魂阻攔下緩慢的朝這邊移動過來。

“和光。”顧沉煙喚道，她跟和光對視了一眼。

“是！”眼神交匯，和光便如心有靈犀一般明白了顧沉煙的意思。

“俯仰天地誰為傾。”顧沉煙蓄力半晌，渾厚一擊朝黑衣人襲去，和光趁黑衣人接招之際，抱起顧沉煙迅速離開。

“哼！”黑衣人被這虛晃一招拖了腳步，眼見兩人離去，臉色陰沉。“神之女竟然還沒死.....”他咕噥了一聲，繼續在迷陣中找着出路。

另一邊，和光抱着顧沉煙一路前行。

“和光，你知道離開迷陣的方法嗎？”顧沉煙說道。

“神女，所謂迷陣，有個特點。”和光說道。

“什麼特點？”顧沉煙問道。

“有盡處無盡，無盡處有盡。”和光笑了一下，說道，“神女若是怕，可以閉上眼睛。”

我知道了，不就是直接往牆壁上撞嘛，顧沉煙想着，乖乖的趴在和光懷裏。感覺好像穿過了一層薄膜，一陣冷風陡然從身邊刮過，顧沉煙睜開眼睛，不禁愕然。

“這裏就是天牢了啊。”和光感嘆道。

“是啊。”顧沉煙有點僵硬的說道。

天牢內部是一片年深日久的青銅色，沒有燈火，僅憑着從上方投射下來的一縷微光照亮，一道狹窄的階梯建在牆壁上螺旋向下，階梯旁邊便是一個又一個天然形成，只是被安上了柵欄的洞穴，一旦被關入天牢，便終身都不會離開，在神界，神與仙靠吸取靈氣為生，除非病痛，並不需要服用什麼，而天牢之內卻沒有靈氣，無論是神還是仙，一旦進入天牢，便只會因為神力或者靈力逐漸衰竭而死。

顧沉煙身旁便有一個洞穴，一雙只剩下白骨的手直挺挺的從柵欄之中伸了出來，朝向天際。

不僅這位仁兄是如此，顧沉煙發現，幾乎所有被關在洞穴里的人，都是一模一樣的死狀，越往上看，朝向天際的手便越多，在一片靜謐之中彷彿一雙雙眼睛般安靜的凝視着。

“這地方令人發瘋。”顧沉煙評價道。

“是啊。”和光點了點頭。“實在有夠絕望的。”

“是啊，這鬼地方確實令人發瘋。”桃夭的聲音又在顧沉煙的腦海里響了起來，“所以神女大人，能來釋放您可憐而不幸的屬下我了嗎？”

“嗯。”顧沉煙一點都不想在這裏久待，應了一聲，然後對和光說道，“我們下去。”

“好。”和光點點頭。“此處沒有靈氣，我們的力量不會得到補充，希望神女節省神力，以防不測。”

“嗯。”顧沉煙沒有廢話，點了點頭，便將琴背在身上順着階梯往下跑去。

越往下，光線越暗，從柵欄中伸出的手也越來越少，在不知道往下走了多少圈之後，已經一點光都沒有了，燈火在黑暗中幽幽的亮了起來。

比起之前顧沉煙跑過的圈，現在圈的大小已經足足小了一圈。

也就是說，顧沉煙已經來到了中部。

“桃夭，你還在更下層嗎？”顧沉煙皺眉道。

“可憐而不幸的屬下我是神女大人的心腹，”桃夭苦笑道，“神女大人在經歷了此事之後，還會對那對夭壽的父母有所期待嗎？要不是可憐而又不幸的屬下我死了的話您立刻就會知道，他們也不會留可憐而不幸的屬下我活到現在。”

“原來他們真正那樣忌憚吾。”顧沉煙頓了頓，有些黯然。

“只是嫉妒而已，神女大人與永樂公主天賦超群，驚才絕艷，他們無法阻止神女您彈出輪迴往生曲，便只能對永樂公主和您身邊的人下手，這樣而已。”桃夭安慰道。

就在這時，從上方傳來一聲巨響。

“可能是之前那個人，神女，我們要加快了。”和光抬頭一看，說道。

“嗯。”顧沉煙說道，“如果再繼續跑的話可能來不及.....”

“神女信屬下嗎？”和光停下腳步，看向顧沉煙。

“你我身在一條繩上，還有什麼信不信的。”顧沉煙很快的說道。

“請神女抱緊屬下。”和光說道。

顧沉煙想也沒想，便抱住和光。和光單手摟着顧沉煙，看準了位置之後，直接跳了下去。

.....和光你這個瘋子啊啊啊啊啊！顧沉煙在心裏尖叫了一聲，下墜的太猛，顧沉煙不由得閉上了眼睛。和光在下落的一刻將劍插入到石壁之中，雖然無法深入石壁，不過至少能起到緩衝作用，而且比起跑的要快多了。

代價就是在石壁上刮出的刺耳聲音簡直要把顧沉煙震聾。

兩人用比之前快一倍的速度來到了接近最深處的地方。

“桃夭！你在哪裏？”顧沉煙降落之後，顧不上還在嗡嗡作響的耳朵，看了眼和光，和光將脫臼的手臂接上，然後示意自己沒事，顧沉煙便找起人來。

“左邊，左邊，不，再往右邊來一點，好了。差不多就是這了，然後再往前面看.....”跟顧沉煙的心急火燎相比，桃夭倒顯得不緊不慢。“神女大人，看到你等待拯救的屬下我了嗎？”他帶有一點戲謔的說道。

“桃夭，你！”顧沉煙依言抬頭，驚在當場。

“好了，你可憐而不幸的屬下我已經找到了。”桃夭的聲音依然不緊不慢的說道，“神女大人，你可憐而不幸特別是離死只差一步的屬下我現在的樣子，有嚇到您嗎？”

從頭到尾，他的聲音一直慵懶而優雅，不緊不慢，從容不迫。然而顧沉煙卻沒想到自己會看到這樣一副景象。

也許面前的男人曾經有着一套極好的皮囊，然而在牢底關了百年，已然形銷骨立，跟牢上的那些枯骨無異，然而跟其他洞穴不同，關着桃夭的這個洞穴里，有一株盛開的桃樹，桃夭的不成形的身體便躺在這桃樹之下，即使戴着枷鎖，然而姿態依舊愜意。

“哎，雖然神女大人的眼淚十分罕見，”桃夭慢悠悠的說道，“然而比起神女大人的眼淚，可憐而又不幸的屬下我能否得到神女大人的一滴血呢？”

“吾的血？”顧沉煙這才發現自己居然哭了，她擦去眼淚，訝然的問道。

“啊，讓可憐而又不幸的屬下我先賣個關子吧。”桃夭說道，“有些事情，提前說了，便失了幾分趣味了，不是嗎？”

當顧沉煙毀去柵欄，將她的血滴在枯骨之上時，異變突生，自那枯骨上突然暴起一片金色光華，顧沉煙忍不住閉上了眼睛，再度睜開時，便見到一個眼角處有一枚小小的桃花刺青，美艷斯文的男子站在桃花樹下，對她調皮的眨了眨眼睛。

“如何，這個驚喜，還沒讓神女大人失望吧？”桃夭迎上神女的目光，粲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