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

琴聲悠悠。

和光本以為自己就會如此死去，沒想到還有再度睜開眼睛的機會，他順着琴聲看去，便看到顧沉煙坐在不遠處，面前放着一座白玉琴架，彈着一張通體漆黑，卻流光溢彩的琴，顧沉煙十指撥弦，隨着琴聲，便有一股暖流流經他的四肢百骸，梳理着他的經脈，緩解着他的疼痛。

她沒事，太好了。和光見狀，安下心來。

天之極一役過後，世人都認為天之極真身被毀，定然必死無疑，便是連神之女本人都不認為天之極還活着。

然而誰也想不到天之極竟然真的還活着，而且還混入了神女宮裏，當了一名叫做和光的侍從。

那一役他親眼所見，若不是被魔族宵小偷襲，神之女也不會受此重傷，他真身被毀，實在不是神之女的過錯，幸而雖然真身被毀，但是仍有一股魂念留存了下來，他便附在媵人館裏新死的一具屍體上，趁亂混入了神女宮。本欲表露身份，卻不想正好看到神后欲加害於神女，驚覺此事背後應有隱情，便將神女救了下來，才有了後面一系列事情的發生。

他本以為在相和如此揭穿自己之後，神女就算不立刻殺掉他，也會對自己起疑，沒想到不用他開口，神女已經替他反駁了回去。而且在生死危機之刻，還不忘護着自己。

如此深恩，他天之極豈能置若罔聞。只是現在敵方在暗，他因為僅余魂念，力量不足之前百分之一，神女受傷也不輕，貿然暴露，只會招致更強的殺機。

罷罷罷，在恢復之前，便先這樣吧。和光暗嘆一聲，勉力起身。說道，“神女。”

“汝醒了？”顧沉煙並未停下彈奏，看了他一眼，便又繼續專註的彈琴。

那張琴便是一酹浮生。

和光說的果然沒錯，在那張琴被拿出來的時候，確實在琴弦上聽到了隱約的迴響。

在和光還沒醒之前，顧沉煙切了治療心法，一邊彈着治癒的琴曲，一邊發著呆。

將和那一劍並未直接將他們送到岸，在離岸邊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那拼盡性命的一擊已經消失的差不多了。小船受了這樣的攻擊，在推動力終於消失不見的時候，碎裂也幾乎是瞬間的事。

就在兩人即將在雲海喪生的時候，顧沉煙突然爆發，神力瞬間充滿船體，將瀕臨破碎的船隻保了下來，她顧不上許多，不斷的用神力往後擊打，借用反衝將船往前推進。

“神女不可啊！”和光站穩身形，衝上來說道，“您的神力如果再消耗下去，身體會......”

顧沉煙當然知道會是什麼後果。

無非就是神力衰竭，自己化成嬰兒，生不如死罷了。

“即使如此......”顧沉煙召喚出一酹浮生，“本神女也絕不會死在這裏！”

或者說，要死一起死。

這麼想着，顧沉煙心念一動，手竟然不受控制的在一酹浮生之上彈出了一個音。

頓時，整個沙海在這個音節之下波濤洶湧，瞬間以雷霆般的反衝力將他們震到了岸上。

這就是輪迴往生曲？

顧沉煙心下悚然，只是一個音而已，她身在其中，也感覺到幾乎整個天地都為之一顫。

可是等等，她記得這曲子不是只能彈兩次？顧沉煙越想越不對。

彈奏輪迴往生曲確實需要強大神力為支撐，她現在神力大減自是不用說，強制奏曲，只會面臨神力透支形魂俱滅的情況。那時顧沉煙是真心抱了同歸於盡的想法，所以才會由此一搏。

如果按照只能彈兩次的說法，那自己現在就不應該活着，這天地也不應該還存在才對。

那....是了。

顧沉煙想道，原著里神之女退場太早，這說法也是由民間傳說而來，真實與否已經無法查證。

現在想來，這輪迴往生曲恐怕是要完整的彈完一遍，才能真正的讓世間毀滅。

不過即使如此也不容小覷。輪迴往生曲主司天地秩序，哪怕只彈了一個音，也讓天地秩序出現了漏洞，最大的漏洞就是顧沉煙終於能使用一部分的系統功能，比如倉庫和包裹，還有血條顯示等等，現在放一酹浮生的琴架，以及身上長歌門制式的校服，都是顧沉煙原來放進倉庫和包裹里的物件。和光保護她不受到流沙傷害，自己卻受了重傷，也是顧沉煙用藥再搭配技能才救了回來。

“勿要亂動，汝的傷還沒好。”雖然心裏很高興，但是她語氣卻平淡的甚至有些淡漠，臉上也是習慣性的面無表情。

“是，”和光點點頭，“神女又救了屬下一次。”他嘆道。

“汝是本神女的人，救汝是本神女分內之事。”顧沉煙說道，確實，如果不是和光墊在她身後，為她抵消了最後的衝擊，還擋住了沙子，恐怕她現在不死也半殘了。

“不知神女這身衣服......？”和光看着顧沉煙，有些欲言又止。

“衣服嗎？”顧沉煙笑了笑。身形微動，轉瞬間便出現在和光面前。

“和光。”她蹲在和光面前，勾起他的下巴，看着他笑道，“汝問了吾很多問題，而吾卻沒問幾個，汝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因為....”和光眨了眨眼睛，說道，“請神女解惑。”

“因為本神女在等着汝信任吾。”顧沉煙看着他，說道，“然而在汝完全信任吾之前，本神女對於汝的問題，不會全部回答。就像本神女不會多問汝的事一樣，和光，汝明白吾的意思嗎？”

“屬下明白。”和光愣了愣，問道。“神女相信屬下嗎？”

“汝猜吾信還是不信呢？”顧沉煙眨了眨眼睛，“在汝信任吾之前，本神女拒絕回答這個問題。”說罷，她站起身，手中出現了一把烏黑的劍。“這把劍是將和當年武功有所小成，吾特意以玄鐵為他所制之劍。和光，如果汝珍惜將和為了吾等犧牲的意志，那就拿好它，不要讓吾失望。”

“屬下....遵命。”和光看着那把劍，眼神複雜，最終還是單膝下跪，接過了那把劍。

“這就好。”顧沉煙說道，“汝的傷還沒好全，先坐一會，這裏是些傷葯，汝服下后再配合吾的琴音運功療傷。”

“.....是。”和光下意識的又想問問題，然而想到剛才兩人的約定，又沉默了下去，只是接過了葯，說道，“多謝神女。”

“汝是吾的人，何來說謝，”顧沉煙走回琴架，繼續彈琴，不甚在意的說道。“快點恢復，本神女剛剛用了一酹浮生，只怕母后那邊很快便會追來了。”

“那神女現在不該.....”和光皺眉。

“沒什麼該不該的，”顧沉煙不耐煩的說道，“本神女在你眼中便是如此脆弱之人么？吾之力遲早會恢復，而汝之命卻無法復生，哪邊更加重要，不用吾再強調吧？”

“是。”和光終於敗在了顧沉煙的固執之下，嘆了一口氣，照顧沉煙所說療傷。

不過這傢伙的血條還真是有夠長誒，顧沉煙暗暗驚嘆，她本以為和光的血條差不多也就2層，沒想到恨不得是3層往上走。

天啊，這麼厚的血，這貨不是BOSS也是精英了吧！以及....

那個沙子殺傷力居然這麼強啊，怪不得將和直接放棄了。顧沉煙暗暗估算了一下自己的治療量，不得不承認哪怕她一直拚命治療將和，也救不回來。

哎，就像老哥說的那樣，凡事總免不得有缺憾，盡人力，看天命就好。顧沉煙嘆了口氣，手下不停，連續技能連發，和光的血量即使厚，然而仍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復着。

比之前他昏迷的時候快多了。顧沉煙十分滿意這個速度。

然而和光卻是暗暗心驚。

之所以拒絕顧沉煙為自己治療，是因為他知道自己傷勢多重，非是一般的治療能夠治好的。就算顧沉煙能將自己治好，所花費的時間也能產生很多變數了。顧沉煙以為他的傷勢是由雲海之沙所致，只有他知道，雲海之沙對他的傷害只佔其中百分之三十。現如今，雲海之沙所造成的傷害早已好全，剩下的那百分之七十他已經不抱希望能治好的傷，在顧沉煙的琴聲下竟然開始好轉。

對和光內心的震驚一點都不知，顧沉煙進入了忘我之境，一酹浮生在她手下光芒大盛，一道道無形的琴波以顧沉煙為中心向外擴散。

雲海里有了動靜。

和光察覺到異動，往雲海之中仔細看去，不禁吃了一驚。

從雲海之中升起了無數白骨，這些散落的骨骼在琴音的影響下自動組成白骨，站在雲海之中，朝天牢之外走去。

原來顧沉煙為了達到更好的治療效果，直接用了一酹浮生，而一酹浮生作為神之女的專用佩琴，又豈止只是一把琴那麼簡單，先前輪迴往生曲的一個音節已經將本來牢不可破的天地秩序打破了一點，再加上顧沉煙進入忘我之境后，琴曲的範圍進一步擴大，便喚醒了沉眠於雲海之中的亡魂。

數以萬計的白骨浩浩蕩蕩朝雲海之外走去，這可不是一般的事。

和光心下一沉，看向仍在忘我之境的顧沉煙，暗嘆一聲，喚道，“神女，神女。”

“嗯？什麼事？”顧沉煙停了手，覺得頭有點暈，她晃晃腦袋，看向和光。

“神女的琴曲....”和光看向雲海，苦笑一聲，“似乎造成了些不好的影響。”

顧沉煙順着和光的視線看去，不禁嚇了一跳，“這是什麼鬼！”

“這是被神女您的力量所喚醒的亡魂。”和光嘆了一口氣，“如果神女再繼續下去，保不齊那些亡魂便回頭來對付我們了。”

“哦。”顧沉煙點了點頭。收回琴架，抱着一酹浮生，剛剛站起來便踉蹌了一下。

“神女沒事吧？”和光十分擔憂的上前問道。

“還好。”顧沉煙緩了緩，說道，“沒想到那沙竟然有如斯威力，能傷你至此。”

“這雲海之下，”沒等她開口，和光已經很上道的扶住了她，說道，“本來只是一片流沙，自從神帝神后在此處建立了天牢之後，便有不少人死在流沙之中，久而久之，怨念聚集在沙上，便令此沙有了令神魔也要避之的毒性。”

“原來如此。”顧沉煙恍然大悟。“那將和是真的很厲害啊，”她感嘆道，“中了如此的毒居然還能助你我二人從沙海中脫出。”

和光眼皮一跳，不緊不慢的說道，“神女不知，屬下傷勢並不僅僅為流沙所傷。”

“誒？”顧沉煙抬頭看他。

“如相和所說，”和光垂着眼眸，他附身的這具身體本就長的俊美無儔，只是原主似乎太過卑弱而掩蓋了相貌上的出眾，換了芯子之後，換人換神，相貌上的優勢便顯露無疑。“屬下進媵人館不久.....”他回憶了一下進入神女宮之前的所見所聞，便將原主的經歷猜了個□□不離十。“因為容貌被人嫉妒，遭有心人暗害，才留下這暗傷。要不是有這暗傷，屬下也無法被神后選入神女宮中。”言下之意是神后就是看中他傷勢覺得他沒用才特意給神女選的。

“原來如此，”顧沉煙點了點頭，緩了一會之後，她的頭暈好多了，退開幾步，免了和光的攙扶，“既然早有內傷，為什麼不早說。”她責怪道。

“這.....”和光猶疑了一下，說道，“屬下是看神女身上也有傷勢，不願拖累神女，這才.....”相貌好的人就是有優勢，和光裝起委屈來得心應手。

“好了好了。”顧沉煙這才想起之前自己還是個連動都沒法動的重傷患來着，“以後這種事情要與本神女說。”她說道，“聽到沒，不許對吾隱瞞。”

“好。”和光心裏熨帖，臉上自然便帶了笑，他笑眯眯的應了。

“總覺得汝沒有屬下的樣子，原來是在媵人館裏待的時間不長，”顧沉煙再次被閃到，摸了摸鼻子轉移話題道，“不過這樣也挺好的，雖然沒見過，但本神女不喜歡那個地方。”

“承蒙神女不棄。”和光說道，“和光不勝惶恐。”

“嗯。”顧沉煙點了點頭。既然能用包裹和倉庫了，她便直接把自己穿來之前用的琴拿了出來，說道。“母后他們現在肯定知道本神女未死之事了，不知道那群亡魂能阻他們多久，和光，走吧。”

“是。”和光說道，他看了看周圍，說道，“不知神女可有方向？”

顧沉煙環視一周，此處是一片類似海灣的地方，而他們在一塊礁石下方的角落裏，論隱蔽而言是極好的，但是視野就不太行了。

“先從這裏出去吧。”顧沉煙說道。“和光，帶吾上去。”

“遵命。”和光點頭，將顧沉煙抱起，走出藏身的角落，一躍而起。

等到顧沉煙站在礁石上時，她才看清了天牢的全貌。

《七弦戡魔錄》裏記載，天牢建在雲海之中唯一的一座石島上，此石名為不滅石，堅固無比，雲海花了千年都未能腐蝕它半分，可謂是世上最堅固的石頭，同理，由這種石頭所建成的牢獄也是最堅固的，如果有人想要越獄的話，離開牢房，便是劇毒無比的沙海，有死無生。

然而這只是表面上的。石島本體類似於一根兩端細，中間粗的石柱，石柱中間是空心的，穿透雲海，直達神界最底部，雲海之下便是神界與人界之間的屏障，穿過屏障就能從神界到達人界。

所以，在天牢最深處的地方，便是通往自由的出口。只可惜進入天牢的罪人無不希望能關的上面一點，所以都沒發現罷了。

主角璙正是因為身份問題，而被毫不留情的關到了最下層，峯前來找璙的時候，便意外發現這麼一個出口。

顧沉煙並不打算另闢蹊徑，所以她也是想走這條路。

雖然兩界屏障之間狀況不穩，不知會落在人界的哪個地方，但是相比衝破神界大軍下界，這條路雖然有着跟主角對上的風險，卻無疑是最省力的。

顧沉煙抬頭，看了看聳立在她面前的圓錐形塔樓。

“我們下去。”她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