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鳳棲梧桐
糯米心裏一沉,這件喜事對此刻的她絕對不是什麼好消息,不僅意味着她很可能借不到錢還要往外掏錢,但她既然來了就算上刀山下火海都要借到錢。
她想法設法轉移話題,可池媽總能把話題繞回來:“女方家裏要的傢具和電器我們都買了,你爸都當了一輩子的農民,幫你二哥娶親已經是山窮水盡了,東拼西湊買了傢具還差一大塊窟窿。你呢,當初咱們家這情況本來我是想把你嫁隔壁村老馬家的兒子,那小夥子勤快老實不說,他家父母給的彩禮又多,嫁了他咱家手頭能寬裕不少,可你偏不願意,非要嫁給衛東,我已經依了你,可這也害慘了你幾個兄弟,現在那些女孩子跟我們當年根本沒辦法比!張嘴就是錢錢錢,都掉錢眼裏去了!我從小教育你以後你兄弟幾個娶親要用100你就要拿99,小四丫頭,媽要你出一千塊不算過分了。”
一千塊?糯米愣了,這個數目對於目前的她無異於天文數字,她連一百塊錢都拿不出來啊,別說一百塊,就是十塊錢都沒有!
糯米想了想說:“媽,這錢不是我不想給,是我沒能力給,要不你找大姐商量商量吧。”
池媽馬上生氣了:“說來說去你不就想說不想出錢!無緣無故扯你大姐身上幹嘛,你大姐她身體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個沒良心的死丫頭,養頭豬賣了還能賺個幾百塊錢呢,你這麼大個閨女我養你十幾年,才一千塊錢你跟我磨磨唧唧,白眼狼啊你!”
若是平時糯米一定唯唯諾諾就算賣血也要湊齊一千塊錢“進貢”,但是這次她實在急了,她“撲通”一聲在母親面前跪下:“媽,我目前真的有困難,您要的一千塊錢我改天一定全數補給你,現在我需要兩百塊錢,您能先借我嗎?”
池媽“撲哧”一聲冷笑:“我就說無事不登三寶殿,好久沒見你人影了,都死去幹嘛了?”
糯米辛酸地說:“媽,我給您生了倆外孫女。”
按農村多子子孫多福氣的說法,換做別人早就樂瘋了,但她懷孕的時候池媽正忙着給大哥相親,大龍眼挑,媒人給她介紹對象不是他看不上人家就是人家看不上他,所以一把年紀還打着光棍,池媽為此沒少罵他,卻仍為他四處奔忙。
池媽眼底閃過一絲詫異,繼而緩緩說:“我想起來你跟我說過的,改天把它們抱過來讓我瞧瞧吧。”
池媽罕見的溫柔彷彿一柄鈍刀捅進她的心,糯米感覺到自出生以來從未與母親如此親近,她流着淚把事情說完,最後說:“媽,你一定要為我做主啊!”
池媽沉默了片刻,嘆了口氣:“糯米,你自小在你奶奶家長大,如果我說對你的感情和你哥哥姐姐一樣,那是在誆你,但你畢竟也是老池家的骨血,打斷骨頭連着筋,十個手指有長有短,可咬起來也一樣疼,媽哪有不疼你的道理,可女人出嫁從夫,更何況這事兒你婆婆也不是完全沒道理,怪只怪你肚子不爭氣,現在的政策你也明白,你要像我當年生你大姐大哥似的一胎就兒女雙全,我看他們老向家嚼什麼蛆!”
糯米冷冷地微笑:“出嫁從夫?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大姐生孩子時姐夫家因為手頭緊不辦滿月酒,大姐回家跟您一說,你就跑去他們家大鬧一場。”
她的聲音澀然,“媽,我從來不指望你把我像大姐那樣看待,可我只想讓你明白,雖然我不漂亮,可我也是您的女兒,我只想您能把對鳳凰的愛分給我一點點,一點點就夠了。”
她越是渴慕母親的愛越是得不到,越是得不到,她越是無法忍受她的孩子得不到,親生母親尚且如此,把她的孩子交給別人還能如何。
池媽聽到女兒的指責,怒道:“我想對誰好就對誰好,不用你教我!”她的語氣轉為平靜,“這樣吧,這次的錢你出500就好了,剩下500我再去找你二哥他們湊湊,應該拿得出來,老娘算是對你仁至義盡了,想問老娘借錢,門都沒有!”
糯米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媽,我求你了!”
“辦不到就是辦不到!”
見糯米已經泫然欲哭,好半天她才放緩了語氣,“小四丫頭啊,當年你奶奶也懷疑我懷的是倆丫頭片子硬拉着我去醫院打胎,這就是我們女人的命啊,咱們女人嫁了人就要聽男人的話,你說你現在跟衛東離了婚誰肯要你?到最後還不是回了娘家成了我們一家的累贅,你大哥那邊女方好不容易鬆口說訂婚,你可別節外生枝攪黃了這門親事。回去好好過你的日子,再加把勁生個兒子,向家總有容身之地。”
糯米跪在地上枕着母親的大腿:“媽,為什麼您就不愛我?你為什麼從來沒有為我考慮過?我跟鳳凰一樣,也是您的女兒,你知道我從小到大受了多少委屈,我多想一件件說給您聽,讓您給我做主,媽!媽!”
熱淚打濕池媽的褲腿,然而母親像座冰冷的石雕般巋然不動。
她從家裏出來時心都灰了,二哥二嫂在紅橋租了店面賣喜糖,遠水救不了近火,糯米的大哥最近忙着結婚肯定沒有閑錢借她,再說這個和鳳凰一胎所生的大哥對她沒什麼感情,別說沒錢,就是有錢也未必借她,糯米無功而返,想來想去只能去大姐鳳凰家碰碰運氣。
說到鳳凰,那可真是山溝溝里家喻戶曉的傳奇人物,不因其他,只因她的美麗。南方農村有句俗語:“山裡山,彎里彎,蘿蔔菜籽結牡丹。”讓好多人將信將疑,蘿蔔菜籽里真能結出牡丹來嗎?
能,不信的人看到池鳳凰絕對會馬上相信這句話,無論是身高氣質臉蛋,鳳凰的存在都太鶴立雞群了,同和她一胎所生的大龍雖然也高五官也算好看,卻不像她這般出類拔萃,據說當她出生時池爸抱着龍鳳胎,但他的目光完全被鳳凰吸引過去,精緻的五官,白皙的皮膚,打着卷的頭髮,她的面容彷彿被上帝親吻過。
這樣一個姐姐卻是糯米的噩夢,從小到大,在這樣一個姐姐的陪襯下,原本並不難看的糯米時時相形見絀,人們永遠在拿糯米和鳳凰比較,不知情的人很難相信她們是一母同胞的姐妹。
糯米倒不是想問大姐借錢(她也知道絕對不可能),說也奇怪,從小到大,整個池家最討厭糯米的人莫過於鳳凰,沒有什麼原因,也許有些人生來的氣場就不協調,就像老鼠和蛇從一出生就註定是你死我活的天敵。
糯米只能在她家門口等着鳳凰的婆婆出來,很奇怪,糯米跟鳳凰不合,鳳凰跟婆婆不和,鳳凰的婆婆對糯米卻比親女兒還投緣,投緣到很多時候糯米會幻想大姐的婆婆才是她媽媽。她不敢進去,在門口等了許久,好半天才出來一人,那人正是糯米的姐夫林海,糯米剛想躲卻被姐夫叫住。
林海是名在省城服役的軍官,糯米沒想到會遇到他,怯怯地喊了句:“姐夫,你怎麼在家?”
林海笑道:“你姐沒跟你說嗎?我轉業了,現在在檢察院工作,周末才回家。你來找你姐是不是?我去叫她。”
糯米連忙說:“千萬別!”然後吞吞吐吐地說,“姐夫,你能借我點錢嗎?”
要換以前打死她也不敢問姐夫借錢,可現在的情形她實在顧不得這麼多了。
林海怔了一下,馬上說:“你要借多少啊?”
糯米聲音低的不能再低:“能借我兩百嗎?”
林海還以為她要借多少呢,笑道:“當然可以,你在這等我下,要不進去坐會兒?”
“不用,我在這等你...姐夫,我借錢的事你能不能別告訴我姐,等我手頭寬裕點的時候我一定還你!”
林海進去拿了錢出來,看她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到底出了什麼事,你跟我說說,我就算幫不上忙,多少能替你拿個主意啊!”
林海的聲音很溫柔,糯米與他打小相識,他是她認識少數真心待她的人,見他如此發問,她不禁“哇”一聲哭出來,把所有的委屈都告訴他,像是婚後的婆媳矛盾,丈夫出軌以及他將孩子賣給下山人家的事全部告訴他。
一路上林海陪着她,在渡輪聽到她說向衛東出軌的事,他攥緊拳頭,如果向衛東在他面前,他一定狠狠給他一拳!他的思緒被糯米的嘔吐聲打斷,只見她暈船吐得七葷八素,她才生完孩子多久啊。
下山是個海島,上島之後林海四處打聽孩子的下落,但是找了一天孩子仍是杳無音訊,本來嘛,這麼小的地方一戶人家突然多個孩子,你想瞞也瞞不住,如果找不到的話,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向衛東隱瞞了孩子的去向。
林海又氣又急,帶着糯米要去她家問向衛東孩子的去向,回到榕樹村已經天黑了,還沒到林海家門口,糯米遠遠看到姐姐鳳凰在門口守株待兔,心中生出不詳的預感。
果然,鳳凰冷笑了一聲:“下午我看皮箱裏少了兩百塊錢,問了一圈都說沒拿,還當家裏進賊了,現在我才知道這還是個家賊!”
林海皺眉:“鳳凰,錢是我拿的,你聽我說,糯米現在有困難需要錢救急,所以我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