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陰霾
這樣的舉動引起了全家的關注,奶奶返回時陰沉的表情更讓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抱起了我,輕輕掰開我的嘴,最終嘆了一口氣。
眾人不解,奶奶也不解釋,而是先打發了三個產婆,然後就獨自抱着我在一邊流眼淚。
新生兒的嘴裏都是沒有牙的,一般要等到六七個月才有乳牙萌發出來,當然也有早的三四個月的時候就長了出來。但是如果出生就有牙,那麼這個牙就叫做馬牙,或者有一個更可怕的名字,鬼牙。這可是十分嚴重的不祥之兆,會吃人,給父母帶來災厄,給家族以打擊。
奶奶怎麼也想不到,她千辛萬苦盼來的孫子,居然就長了這樣的東西。又是傷心,又是氣惱,總之就是毫無辦法,爺爺在這個時候撞到了槍口上,悠哉悠哉的踱步過來。
“咱有孫子了,這麼高興的事,你哭什麼。”爺爺還以為奶奶是喜極而泣。
“你自己看。”奶奶掰開我的嘴,露出裏面兩個黃白色的小點。
“哎呀,我就說咱家營養好,你看我孫子出生就長牙了。”爺爺高興的手舞足蹈。
“我讓你高興,我讓你營養好,我讓你長牙,”奶奶一看爺爺的表現,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放下我拿起雞毛撣子就開始抽打,“這叫馬牙,馬牙知道嗎?都怪你殺了那麼多羊,這下遭報應了。”說的傷心哭的更厲害。
“扯淡,就是遭報應長的也應該是羊牙。老子還在這呢,怎麼會報應到我孫子身上。”突然看到奶奶凶光畢露的眼神,多年的抗戰經驗告訴他,此時不溜,更待何時,轉身趕緊出門找老夥計喝酒去了,今天必須要喝,我孫子出生了。
然而就是出去轉了這一圈,爺爺終於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沒了興緻,坐在大門口旱煙一袋接着一袋,愁眉不展。
那一夜不知道是怎麼過去的,院子裏籠罩的白色霧氣似乎都變成了烏雲。第二天一早全家人黑着眼圈,看奶奶坐在床上拿出縫補衣服的針線盒,她要把牙挑掉。
閉上眼睛,狠了狠心,讓父親打開我的嘴,拿着針的手卻顫抖的厲害,怎麼也捨不得扎我一下。平心靜氣調整呼吸再來一次,還是下不了手。
“你來。”看了一眼爺爺,把針遞了過去。心想爺爺都能給羊做手術,挑這個牙應該是手到擒來的事情。
但是奶奶抓針的手在顫抖,爺爺更是心虛的厲害,這一下就沒把這根針接住,掉了下來。趕緊補救啊,不然老太太要發飆,爺爺匆忙用另一隻手去接,好像打到了什麼東西,挺疼的。然後針線盒凌空飛舞,針線灑落滿床。
於是,轟轟烈烈的床上尋針運動開始了。時不時聽到一個吸涼氣的聲音,好在父親聰明,拿了幾塊吸鐵石總算是方便了很多。不過奶奶還是讓所有人去床上輪流打滾,往複兩遍,直到大姑來了才終於想到,這不是有一個大夫嘛。
光榮而艱巨的任務交給了大姑。了解了情況后,大姑當即拒絕,振振有詞:“這個東西不能這麼挑掉,不用管過段時間自己就掉了。嬰兒的口腔黏膜薄弱嬌嫩,毛細血管豐富,用針扎了容易引起口腔細菌感染,誘發口腔炎和骨髓炎,局部細菌要是進入血液循環就會得敗血症,危機生命。”
不管聽沒聽懂,總之大姑的一番話把所有人都唬住了,更加不知所措。好事的產婆及時到來,說她給找了個大仙,絕對能夠化解這場危機。
於是這天晚上屋裏屋外燈光全停,只有一個大火堆跳躍着明滅不安的光亮,時隱時現的影子嘲笑着瑟瑟發抖的人群,羊群突然的鳴叫引起了一片慌亂。
在望穿秋水的等待之中大仙姍姍來遲,一步三晃瘦弱的軀體上掛了三個布兜,暗黃的袍子上面油光鋥亮,一柄木劍成了十分趁手的拐杖,尖尖的下巴上一縷山羊鬍微微上翹,狹長的眼縫中兩隻眼睛不停轉溜,頭上的帽子有點歪斜。櫻桃小口也許還哼着段子:走走走,游游游,不學無術我不發愁,逢人不說真心話,全憑三寸爛舌頭。馬屁拍得他腿抽筋,老虎最上揩點油。東南西北混飯吃,坑蒙拐騙最拿手。
推門進入見面了以後就開始抱怨,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他是跋山涉水翻山越嶺終於找到了我們這個不算是大隱於市更不算是小隱於林的富庶人家,走的是手腳無力腹中空空。看了一眼火堆,隨手往上灑了一把東西,一下子火光衝天,然後從布袋裏取出一大包香灰圍繞着灑了一周。
“從現在起不要有人進出,更千萬不要踩到那香灰,所有東西輕拿輕放,絕對不要有大的聲響,都給我警醒着點。”大仙如是說。“拿點吃的出來,快餓死我了。”
這人似乎有些本事。有求於人,奶奶一家迅速擺上了一桌全肉宴席。
“怎麼這麼不懂事,這個時候怎麼能吃肉呢。”大仙很不開心,毫不留情的訓斥。一家人恍然大悟,把這麼重要的事情忘了,趕緊撤了要重新做飯。“算了算了,酒肉穿腸過,心誠就好。”大仙趕緊壓下端起來的盤子。
黑燈瞎火,一家人模模糊糊的看着這個大仙雙臂齊上風捲殘雲,鋥亮的袍子上又添加了不少油光,在火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與光亮的腦袋交相輝映。
終於吃完,所有人走出房間。
“從現在起,都給我把嘴閉緊了,一點聲音都不許出,聽清了嗎。”大仙很滿意的看着一家人對他唯命是從。率先前行,院子裏的香灰上不知什麼時候多了一排腳印,看那大小如同小孩一般。這可嚇壞了所有人,一片驚呼響起,唯有大仙十分鎮定,回頭瞪了一眼發出聲音的人群,立刻鴉雀無聲。
“跟我想的一樣,這孩子是被小鬼纏上了啊。他媽媽生產的時候是不是受到過驚嚇?”大仙縷着鬍鬚。
“是啊,受了挺大的驚嚇。”奶奶趕緊答應。
“這就是了,生產的時候總是有小鬼在一邊伺機而動,人受到驚嚇陽火就會變弱,小鬼就會立刻撲上來,但是成人的陽火很快就會恢復,小鬼就纏上了這個孩子。你們怎麼這麼不小心。”大仙搖頭晃腦解釋的有條不紊。
“哎呀,這可怎麼辦啊!求求大仙快救救我孫子,趕走這個小鬼吧。”奶奶一聽就急了,眼淚撲撲的掉。
“聽我說,冤家宜解不宜結,我們先跟這小鬼交談一下,看他到底要做什麼。如果可以就滿足他,說不定還能成為你孫子的保護神呢。不過他要是實在不識抬舉,我就少不得要一番管教了。”大仙胸有成竹,一臉悲天憫人。
要辦正事了,奶奶把我抱了出來,大仙從布袋裏取出一卷麻繩,讓父親圍着香灰區域擺一個圓圈,然後用毛筆在我身上畫滿了紅色的紋路,細看之下還有些韻味在裏面。一邊做這些一邊跟家人說之後的事情怎麼處理。
準備完畢,所有人都退到麻線圈外面,只留下我在中間的桌子上。大仙一手持劍,另一隻手從兜里掏出,快速擦了一遍劍身,然後又分別拍了兩肩和頭頂的帽子。這一動作行雲流水,還沒等細看怎麼回事,木劍已經伸到火里,眼看着火光迅速佈滿劍身,旋轉后刺,劍尖頂到麻繩上面,大叫一聲:起,麻繩迅速起火將大仙包圍了起來。
大仙說與小鬼交談的時候十分危險,這一圈着火的繩子就是他最大的保障。此時的大仙在火圈之中身姿搖曳,扭轉不停。突然木劍高舉頭頂的帽子起了火,他卻不聞不問,只管將木劍分別帶過兩肩,兩個肩頭也着起了火。
“三火,這就是人的三火啊。”奶奶喃喃自語。
大仙才不理會旁人,頭頂和兩肩着火以後他就突兀的定在原地,不再有任何動作。他一停下,所有人的心都一下子繃緊了,似乎下面將是十分重要的事情。只見他扔掉了手中的木劍,用持劍的手先按滅了頭頂的火,然後又分別按滅了兩肩的。
“不管成不成,我們都要好好謝謝這個大仙啊,滅了自己的三火是很危險的,很容易就把自己的命搭上了。”奶奶如是說。
大仙那邊已經完成了,睥睨八方威風凌凌,大喝一聲:“呔,區區小鬼還不現行!”
伴隨他的喊聲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躺在桌子上的我,說實話作為嬰兒我還是十分健壯的,精神也是異常的好。一個嬰兒能知道什麼,在溫暖的火堆邊咯咯笑個不停。但是這笑聲聽在別人的耳朵里卻是十分挑釁。
大仙很不滿意我的表現,手中木劍舞的虎虎生風,嘴裏大叫着:“敬酒不吃吃罰酒,看我怎麼教訓你。”
大仙是忙的手腳齊上,但是旁邊的人卻看到他身後突然出現了一排腳印,隱約間一個黑影趴在了大仙的肩頭。這可嚇得一家老小大氣都不敢出,寄希望於這個大仙顯出他的神通,收了這害人的傢伙。
再說大仙,本來這些事他做了無數遍,手到擒來的東西,但是今天卻似乎有些不對頭,只覺得身體越來越沉重,無風的夜晚兩肩卻是陰風陣陣。這是從來都沒有遇到過的事情,不由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但還咬牙堅持着。耳邊偶爾能夠聽到小孩子的笑聲。他確定這下踢到鐵板了,無計可施之下膽戰心驚,所有人都看到大仙的腿開始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