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第 64 章
“不幹什麼,鄰居一場認識下,我叫傅紹白。”
“非禮勿視都不懂程老師?”
“多久沒去火了?”
“算命說我姻緣在這個方位,這裏能找到老婆。”
“你願意嫁給我嗎?”
“我從來不佔女人便宜,要佔也是在床上。”
“我對你一見鍾情。嫁我,我保證背叛你的人會後悔跪在你腳下求原諒。”
“我怕黑。”
“這世上只有你一個人相信我怕黑。”
……
“我,從來都沒有愛過你,一分一秒都沒有,別再作白日夢……忘了我!”
轟——
程知謹驚醒一身冷汗,鬧鐘嘀嘀嘀的叫喚,窗外陽光明媚,一切安詳靜寂。一隻白嫩小手伸到她臉上,柔柔地替她擦眼淚,“媽媽又哭了。”
又?她翻開日曆,離那場爆炸已經四年了,她做了四年“噩夢”。多希望這一切都只是一場夢,夢醒了可以重頭來過。
“盼盼,起床去刷牙,上課要遲到了。”她和傅紹白的女兒,三歲了,傅盼,盼人歸。
鍋里注水擱兩個雞蛋蓋上蓋子,從廚房狹小的窗戶望出去,到處寫着“拆”字。老城區的居民快搬得差不多,二樓房東太太都被女兒接走,這橦樓里連她一起零散還住着四五戶,其他人也都在忙着找房子。
鍋里水咕咚咕咚翻着水花,她撈起煮熟的雞蛋用冷水涼着。
小傢伙刷完牙到廚房門口,糯聲糯氣,“媽媽,我今天可以帶糖果去學校嗎?”
程知謹換水煮麵,頭都沒抬,“老師不是說不能帶零食去學校嗎?”
小傢伙眼睛亮閃閃地,“老師又說可以了,要分享。”
“好。”
“我想帶酸奶味的。”
“好。”
“我想和三個小朋友分享。”
“好。”
“我今天想吃兩顆。”
好字差點兒就出口,程知謹及時反應,“不行。”
小傢伙泄口氣,“媽媽,你比聰明的狐狸還聰明。”剛聽完聰明的狐狸這個故事,小傢伙正是亂用知識的時候。
程知謹笑一笑,“小小年紀就學會矇混過關了。”
糖果就是有這麼大魔力讓孩子和父母鬥智半勇。
簡單而豐富的早餐,忙碌的早上。四年如一日,程知謹送完孩子必定去警察局,全警局沒人不認識她。
“今天有消息嗎?”四年如一日的開場。
警官給她倒杯水,嘆口氣,“沒有。”
程知謹起身,“那我明天再來。”
“程女士。”警察實在於心不忍,喊住她,“四年了,如果你丈夫還活着早回來了。”
程知謹握緊左手手腕上戴的水晶手鏈,腕上的傷痕剛好被手鏈遮住。圓滑珠子輾進肉里還是會感覺到痛,那痛觸發心上努力壓制的傷口,她顫着嘴唇問他:“那你們能明確的告訴我,四年前在倉庫發現的是三具屍體還是四具嗎?”傷口重新撕開,痛徹心肺。
警官抱歉,“對不起。”
四年前的爆炸太慘烈,以致於法醫都分辯不出到底是三具還是四具屍體。程知謹執着的相信傅紹白還活着,執意為他報失蹤。就因為這個信念,她撐着生下女兒獨自一人帶大,獨自守着屬於他們的四十平米小屋,獨自等候未歸人。她不知道還要等多久,作好了一輩子的準備。
程知謹平復情緒,保持微笑,“我明天再來,麻煩了。”
警官望着她背影無奈搖頭嘆息,心酸。
警局門口,程知謹看見蔣晴,頭髮剪短了戴着頭盔騎着肯德基的外賣小電驢比任何時候都意氣風發。
“老師。”她還是喊她老師,大學四年她都是這樣半工半讀,有時候要打幾份工。
程知謹走近,“怎麼還在送外賣,不用上班嗎?”
“工作太累,出來放鬆一下。”蔣晴已經在銀行就職,銀行的工作節奏快壓力大。
“你的解壓方法還真特別。”
蔣晴笑,笑容漸漸淡下去,問她:“傅哥還沒消息嗎?”
程知謹搖搖頭,依舊是充滿希望的樣子,“今天沒有也許明天就有了,明天沒有,也許後天……總有一天會有。”
“對不起。”蔣晴吸吸鼻子。
程知謹笑,“怎麼今天所有人都在跟我說對不起。”
蔣晴:“要不是我爸……”
“你爸爸是你爸爸,你是你,你不需要跟我道歉。說到底,你同樣也是受害者。”她親自揭發父親和紀澤鵬販賣文物,蔣氏紀氏被查封,蔣家大院和傅宅也被沒收充抵贓款。變成窮光蛋的日子是蔣晴一個人扛過來。
“跟吳奔還有聯繫嗎?”程知謹問她。
“偶爾發下郵件,很少。”爆炸案之後蔣晴就再也沒見過吳奔,大概他還是怪她的,父債女還天經地義。
“你呢?”蔣晴問程知謹。
“他每個月會給我打一次電話,問問盼盼問問我們有沒有什麼困難,每個月會定期往我戶頭存錢,多少我沒去看過。”
蔣晴抬頭看一下天空,“難得,現在這種勾心鬥角的社會還有這樣深厚純粹的兄弟情。”
程知謹笑一笑:“你特地來找我有事嗎?”
蔣晴抿抿唇,“嗯……傅宅掛牌拍賣了很久,已經有買主了。”
程知謹手握緊了一下,“是嗎。遲早是要賣出去的。知道買主是什麼人嗎?”
蔣晴搖頭,“只聽說是個外國人。哦,還有這個,一直說給你一直太忙。”她拿出一個小包裹,“這是警察開我爸爸保險箱搜到的,日記本和一枚鑰匙,沒什麼價值他們作為遺物轉交給我,我看了幾頁才發現是傅哥媽媽的日記本。”
程知謹接過,“謝謝。”
蔣晴看一眼表,“我出來很久,該回去了。”
“騎車小心。”程知謹揮揮手。蔣晴走遠,她低頭打開包裹,日記本泛黃邊緣都已經捲起,一把年代感久遠的銅鑰匙。她隨便翻開日記本一頁,字跡娟秀:孕期第149天,今天寶寶的情緒似乎特別高,尤其是晚上的胎動,都懷疑小傢伙是不是在媽媽肚子裏“沙場點兵”。孕期第167天,今天孩子爸請老工匠複製了一把銅鑰匙,那是傅家世代相傳的地下保險箱鑰匙,專門作為寶寶出生的禮物,寓意“含着金鑰匙出生”,幼稚。
看到這兒程知謹才終於知道,為什麼蔣錦業那麼有把握能證明傅紹白的身份,這把鑰匙就是繼承人的象徵。
程知謹下午才有課,上午去了趟養老院,傅清玲精神還好就是人消瘦得厲害,白髮人送黑髮人不是每個人都能承受得住。
秋天日頭暖,護工推她到院子曬太陽,她遠遠瞧見程知謹就招手。
“今天感覺怎麼樣,還好嗎?”程知謹走近輕聲問她。
傅清玲笑着點點頭,“還是老樣子,不好不壞。”
程知謹見她身上換了新衣服,“紀蔓來過?”
“她快結婚了,來告訴我一聲。”她停了停,繼續道:“男方不知道她還有我這樣一個病怏怏的媽,以後估計沒什麼機會來看我。”她自己安慰自己,“這樣也好,她幸福就好。”
程知謹握一握她的手,乾瘦冰涼,“我以後當你的女兒,你就把我當女兒。”
傅清玲笑出聲,“這可亂了輩份。這麼些年多虧你時常來看我,短什麼也是你偷偷補上我都知道。”
“我能做的也只有這麼多。”程知謹低一低頭,“傅家的宅子賣出去了。”
傅清玲張着嘴好半天才發出聲音,“……是嗎。”眼眶潮濕,嘆口氣,“我在那裏住了大半輩子,從沒想過有一天會易主。都是我的錯,引狼入室害人害己。”
程知謹拿出鑰匙,“還有這個,蔣晴交給我的。”
傅清玲顫着手接過,“這是傅家保險箱的鑰匙,紀澤鵬做夢都想要。都是身外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她交還給程知謹,“你拿着,給盼盼,當是個傳承。”
程知謹點點頭,收起來。
傅清玲眼睛看向院子外放空,“一天比一天涼,感覺今年比往年冷得早,冬雪一過又是一年。你以後有什麼打算?”
“盼盼明年想學鋼琴我得出去找份兼職,小姑娘大了開銷也大。明年開始我不帶班主任時間就寬裕了。我爸媽暫時身體還不錯,就是有點小病小痛,昐昐一去病痛全消。”
“我是問你有什麼打算?”傅清玲轉頭看她。
程知謹微笑對上她眼睛,“我相信他一定會回來,我等他。”
傅清玲到嘴邊勸她的話全咽回去,她羨慕她,有幾個人能像她那樣刻骨銘心的愛與被愛過。
日復一日,幼兒園、學校、警察局風雨無阻。
沒有消息。
沒有消息。
沒有消息。
她每問一次失望一次,然後建設起十倍的信心繼續等。
今年冬天下了幾場大雪,一直到大年三十都沒化。闔家團圓的日子程知謹帶盼盼去爸媽家吃完年夜飯執意要回來。媽媽擦着眼淚送她上車,爸爸喝悶酒不作聲。
車上盼盼歪着腦袋問她:“媽媽,姥姥為什麼哭呀?”
程知謹將孩子抱進懷裏,“因為姥姥捨不得盼盼。”
“盼盼也捨不得姥姥。”
“媽媽也捨不得。”
“那媽媽為什麼還要帶盼盼走?”
“媽媽怕……爸爸回來找不到我們。”
小傢伙小大人似的嘆口氣,“可是爸爸多久才回來啊?”
多久?她也想知道。
車窗外大紅燈籠映得白茫茫的天地一片火紅,煙花簇簇在天空綻放,五光十色。小傢伙拍着手叫,“煙花煙花,好漂亮……”金色的光亮映在程知謹臉上,她什麼時候哭了都不知道,滿臉淚痕。
老城區車進不去,長長的巷子兩邊都掛滿了紅燈籠,雖然是拆遷區還是要有新年的氣氛。
盼盼不要她抱,喜歡小皮靴踩在雪地上發出滋滋的響聲,小孩子的快樂總是簡單的。
走過無數遍的小巷,每一步都是回憶,窘迫的,傷心的,絕望的,快樂的每一種感覺都刻骨銘心。
她那幢單元樓下聚了許多人,不用看也知道是拆遷辦的還有居委會余阿姨。
“程老師啊,你可終於回來了。”余阿姨是個熱心人知道她的情況,每每都要勸她一番。
盼盼有點兒怕生,程知謹將孩子抱在懷裏,“余阿姨。”
余阿姨將她拉到一邊,“拆遷辦的人說,這一區明兒開春就要動工,你房子找得怎麼樣了?”
“我還沒找。”程知謹照實說。
“還沒找!那是打算去孩子姥姥姥爺家住?”
程知謹搖搖頭。
余阿姨着急,“程老師啊,你是有知識講道理的人可千萬不能學釘子戶。拆遷辦的機器一動工,那可不得了。”
“麻煩您再跟他們說說,我不是要當釘子戶,也不是要特殊賠償。我只是想在這兒待到拆遷的最後一天,我孩子的爸爸還沒回來,我怕他不認得路。”程知謹肯求。
“你……”余阿姨唉聲嘆氣,“你真是……太倔了。”她一面數落程知謹一面打發走了拆遷辦的人。
程知謹鬆口氣,也許這次真的是最後一個年,雪又下起來,扯絮般飄飄洒洒。
“傅紹白你還不回家嗎。”
……
初七,拆遷辦的人又來了一次,老城區就剩幾家沒有搬。
說了開春動工,一直拖到六月還沒落實,程知謹也就一直住到六月。
像往常一樣叫小傢伙起床,她去廚房煮雞蛋,突然想起什麼跑出來看一眼日曆。
“寶寶,今天是你生日,媽媽差點都忙忘了。”
小傢伙噘着小嘴,“又不能吃糖。”
程知謹抱起小傢伙親一親,“寶貝,生日快樂。不能吃糖可以吃蛋糕啊。”
“真的嗎?”小傢伙大眼睛忽閃忽閃,興奮。
“媽媽先送你上學,然後去訂蛋糕,等你放學咱們一起去取。”
“好耶好耶,媽媽萬歲!”小傢伙興奮得拍手,“媽媽,我可以先許個願望嗎?”
“許願要吹蠟燭的時候。”
“我現在就想許一個。”小傢伙拉着她衣擺。
“好吧好吧,那你想許什麼願?”
小傢伙雙手合十,表情鄭重,“我希望今年的生日爸爸能出現陪我一起過。”她揚着臉問程知謹:“媽媽,你說爸爸會不會像夜禮服假面那樣出現?”
程知謹抱抱孩子,“媽媽和寶貝一起許願,說不定就成真了。”偶爾大人也需要小孩子的童話,說不定就成真了呢。
這一年的6月和四年前一模一樣,緊張的備考,校門口送營養餐望眼欲穿的父母,畢業生換了一波又一波。
程知謹下公交車,站在站牌邊久久,那裏,是她遇見傅紹白的地方,她闖上他的車落入他的網,一輩子都逃不了。眼睛漫上模糊,眨一眨,她再不進去要遲到了。
剛轉身,藍色出租車從她身邊經過,車窗半降裏面有客。她突然僵直背整個人怔在原地,車裏的人,車裏的人是……她猛的回身,出租車停在離她幾米處。她想過去,想飛奔過去打開車門看清楚裏面的人,腿像釘在地上怎麼也抬不起來。
出租車的門開了,頎長的身影像是從陽光里拓出來,墨鏡幾乎遮住他半邊臉,側臉線條分明,薄唇。
程知謹迎着陽光看他,眼淚洶湧而出,“傅紹白……”她捂住自己的嘴,眼淚太多止不住。很努力才恢復知覺,她邁開腿一步一步走過去,小心翼翼,生怕這是個夢她稍稍用力就會踩碎消失不見。
她伸手摘下他墨鏡,指間觸感有真實的溫度,不是夢,他是傅紹白,他回來了,終於回來了。
“傅紹白……你渾蛋!”她哽咽罵他,多少思念多少委屈多少傷心。
他眼波平靜,“小姐,我們認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