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瞧病
一個身穿麻灰色長衫、提着藥箱的大夫,入了蘇宅的大門,經由一個十一二歲小廝帶路,穿過垂花門,走過第一第二進院,到了後院的過廳。
此人名叫丁鶴木,年過半百,是京城的千金聖手,最擅長婦科之症,和趙老太爺私交甚深,只是此人無心仕途,近年來遊山玩水,好不快活,得知他在湖南境內,趙老太太修書一封,讓丁鶴木來蘇府給馮氏瞧瞧。
馮氏得知丁鶴木德高望重,十分禮敬,待放下紗簾,診過脈,又問了馮氏月事情況,隔着紗簾說道:“夫人身體並無大礙,只是有些許的寒症,需要好好調理一番。”
馮氏這才知道,自己胎裏帶寒,體質不易受孕,加上上次小產,有些傷了身,她有些害羞,示意趙媽媽,趙媽媽會意,問道:“若是調理得當,可否容易受孕?”
丁鶴木朗朗笑道:“太太放心,老夫開幾個方子,夫人趙方調理,只是夫人體內寒症日積月累,需要一些時日,恐怕得調理兩年左右。”
雖說兩年略長,馮氏有些失望,但一想丁老的醫術高超,她不過雙十年華,還等得起,丁鶴木開了藥方,馮氏簡略看見有黃芪、當歸、陳皮等中藥,除此之外,丁鶴木還開了葯膳,葯補不如食補,仔細囑咐了一番。
馮氏讓趙媽媽遞上一個黃花梨提式藥箱,上面雕刻着精細的花鳥魚蟲,說道:“丁老是高潔之人,我和老爺商議,準備了藥箱送給丁老。雖說黃白之物俗套,但衣食住行非它不可,藥箱裏奉上一些,還希望丁老別嫌棄。”
這診金付的十分貼合丁鶴木的心意,他略捋捋鬍鬚,從懷裏掏出兩個一樣的玉佩:“聽說府上一哥一姐,我和趙太師相交多年,還沒見過他這兩個外孫,這兩個玉佩,送給孩子把玩罷。”
等丁鶴木離開,馮氏仔細去看着玉佩,發現玉佩觸手生溫,通透無暇,是玉中上品,她喚來小廝,把玉放在書房,待老爺散衙后告知原委。
馮氏得了丁老的話,心情愉悅,她抱住在吹泥叫叫的湘玉,輕聲問道:“娘給你生一個弟弟可好啊?”湘玉看一個大夫打扮的人來後院,已經猜到馮氏實在調理身子,多個孩子,馮氏多個依仗,她也多個玩伴,再好不錯,於是甜甜道:“好啊,娘多給我生幾個弟弟妹妹吧。”
湘玉天真爛漫,馮氏握住了她的小手,湘玉幾個月馮氏便嫁了過來,可謂悉心照料,和親生的無二,那時府里下人嚼舌頭,說新夫人是個慣會做面子情的,她委屈的很,剛問時還怕湘玉哭鬧,如今見玉姐兒通情達理,很是欣慰。
自此,馮氏的院子,常常能聞到中藥的味道,時間久了,湘玉覺得,連馮氏衣裳上也沾了一絲葯香,那般難以入口的葯湯,馮氏喝的開懷,竟如同飲了蜜湯似的。
而蘇府的後院,萬姨娘在撞了兩次槍口之後,老實了許多,之前雞飛狗跳的后宅,也有了一絲平靜祥和的氛圍,蘇鴻良也發現了這點,對馮氏交口稱讚。
太太料理后宅,小妾溫香暖玉,子女懂事上進,蘇鴻良很開心啊,這麼一開心,後院一努力,一年後,韓姨娘生下了一個兒子,取名蘇重宇。
同年由馮氏做主,抬了一個落魄舉子家的閨女進府,那女子年芳十八,正當妙齡,可憐舉子父親英年早逝,留下妻子兒女,靠着漿洗為生,待過不下去,娘親咬咬牙賣了女兒,換得銀兩供兒子上學堂。
人牙子知道蘇府太太在找家世清白的小妾,略讀些書最好,便瞅着這女子合適,遂引薦了來,蘇府滿意的緊,除了約定的銀子,還多賞了她兩貫錢吃茶。
這女子便是進了蘇府的曹姨娘,曹姨娘的身契捏在馮氏的手裏,還不是得聽馮氏的話?待曹姨娘進府,蘇鴻良一連留宿了七天,氣得萬姨娘坐在院前撕柳條。
曹姨娘頗通文墨,和蘇鴻良吟詩作對,這樣的姨娘哪裏尋去?外面青樓雖有些詩情畫意的清倌人,但到底出身歡場,於清譽有損。蘇鴻良越是得意曹姨娘,就越感念馮氏的大度體貼。
曹姨娘投桃報李,對馮氏恭恭敬敬,也曉得馮氏和萬姨娘的彎繞,做了馮氏手裏最厲害的一把弓,和芳姨娘、韓姨娘交好。曹姨娘入府後的第三年,生下了一個女兒,六斤八兩,母女平安。
日子過得飛快,轉眼間湘玉已經七歲了,這是她穿過來的第五年,基本已經完全適應了穿越后的日子,每天做着小米蟲,沒有煩惱。
從六歲開始,她跟着家裏的姐姐一起進學了,蘇老爹請了一個才學不錯的女先生,因丈夫早亡被婆家休歸,娘家哥哥嫂嫂不待見,所以出來講學掙些銀兩度日。
湘玉有多年現代的語文基礎,這個朝代不是歷史記里載的朝代,叫做大周朝,但是一些儒家典籍和古代的名著,這個朝代的人也是研習的。
像湘玉這種髫年的女孩兒,正是開蒙:“凡訓蒙,須講究。詳訓詁,明句讀。”說白了也就是把書的內容講清楚,解釋明白,學會斷句,現在正學的是《三字經》,之後是女四書,蘇家開明,除了給女兒灌輸三從四德的想法之外,還會讓女先生教授淺顯的四書五經。
《三字經》湘玉在現代可是熟讀的,背起來不難,只是她藏了拙,表現平平,女先生最喜歡的是蘇湘雪,贊她有魏晉道韞之才。
蘇老爹自己是進士出身,十分在意子女的教學,雖說女子無才便是德,但若有了才名兒,也是為家族增光,連以後說親選擇範圍都會廣很多。
馮氏聽聞這個消息,扯着手帕和湘玉道:“玉姐兒你的聰慧不亞於湘雪,怎讓她比了下去。”額,湘玉倒是能理解馮氏的想法,哪個正室會喜歡庶子庶女出彩?更何況是最看不順眼的萬姨娘的孩子,她忙道:“娘平時女先的功課我都做,其他的時間我還得練字、做女紅哩。”
趙媽媽在一旁搭聲兒:“玉姐恐怕不止做這些,平日裏還得爬爬樹,養養兔子,出些奇怪的點子,然後看看雜書。”
湘玉不好意思撓撓頭,胸前的花絲鑲紅瑪瑙長命鎖蹭在綢面的孔雀裙上,發出鐺鐺的聲響,她坐到小交杌上,捏了一塊梅花香餅,含含糊糊道:“這些也是正事。”
本朝文人雅士文採風流,吟詩作詩盛行,只是這是男人圈裏的,縱然湘玉是現代人的思想,奉行男女平等,可這是封建的古代,作為女子的才學造詣再深厚,也不如打算盤、看賬本來的實在,哪家的太太整日吟詩作賦的?
馮氏便是一個例子,缺了料理后宅的本事,作為正室也受人鉗制,有理說不出,這些年湘玉看着馮氏轉變之下后宅的變化,感嘆時移世易,她既然穿了這一世,便要過的如意!
趙媽媽所說的雜書,其實是《左傳》這類的史書,湘玉的大學老師常說,讀史使人明智,至於爬爬樹之類的調皮事,是她久居后宅釋放自己情緒的一種方法,好在年紀小,大家一笑而過。
蘇重秉在明年夏天要進行鄉試的選拔,若是中了便是舉人,中舉並不容易,不然也不會出現《范進中舉》裏中舉后瘋癲的情況,鄉試競爭激烈,蘇家人對這次考試很重視,蘇重秉年僅十三歲,博學多才,見識遠在當年同齡的蘇鴻良之上。
只是蘇湘玉覺得自己哥哥有一點不好,整天板着一張撲克臉,越大越一板一眼,湘玉很同情以後的嫂嫂。
古代男子比女子自由的多,蘇老爹在蘇重秉和蘇重明七八歲的時候,就會帶著兒子出去逛逛集市,吃吃酒樓,可女兒就沒這待遇啦,最多就是去去寺廟,上上香,還得罩上面紗。
馮氏倒是熱情於佛前進香,自從幾年前丁老先生給馮氏調了身子之後,她便一直在遵醫囑喝葯,只是幾年過去了,依舊無孕,蘇老爹每個月會有六七天歇在正房,按理說也沒少耕耘,無奈就是沒動靜。
馮氏雖然着急,每年沒給寺里捐香油錢,但失望久了,心思也淡了許多,一心一意守着一子一女過日子。
蘇老爹的官位連任了一次,一直在動心思調回京城,宗族老家皆在京城,從京裡外放不過是想攢些政績。
蘇老爹的信一封封往京城寄,然無論是蘇家還是趙家,給的回信都是:湖南寶地,切記愛民恤物,勤於政務,歸京之事不急在一時。
蘇鴻良官場多年自然不是白蓮花,嗅到蟄伏在平靜下的危機。
蘇老爹如今十分仰仗長子,待把信件展開,蘇重秉看后沉思片刻道:“想來此刻回京時機並不合適,信中不宜多說。”蘇鴻良點頭,為父也是這般認為,湖南人傑地靈,河山大好,多待幾年未嘗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