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九八章
兩人在這亭中靜靜相擁,良久未曾再開口,蘇羨很少會哭,此時楚輕酒見蘇羨哭出來,一時間竟有些手足無措起來,心疼得連話都說不出來,只能抱着小聲哄。
過了好一會兒,蘇羨才終於止住眼淚。
她一旦止住眼淚,就立即回到了平日裏淡然的模樣,像是方才哭得茫然無措的與現在的她根本不是同一個人一般。
“楚輕酒。”蘇羨哭完之後聲音還有些啞,楚輕酒聽她開口,不由微微頷首,聲音輕柔的道:“你說,我聽。”
蘇羨哽了一會兒,卻沒立即說出來,只過了片刻才道:“我記起來我的身份了。”
“你們說得不錯,我是萬靈魔心。”蘇羨的聲音越說便越是低沉,她眸子黝黑,在這夜裏顯得尤其清澈,“當初七海深淵裏的萬魔以自身精血換來了我的出現,所以我這輩子,只能為他們的希望而活,你知道嗎?”
楚輕酒沒有再開口,他凝目看着蘇羨,像是要看進她心裏。
他聽得懂蘇羨的話,但卻無法感同身受的理解她的意思。
就如同當初他曾經問過慕疏涼的話,慕疏涼出生在八大世家之首的慕家,他自小便一直為天下正道而活,他所有的修鍊,只是為了能夠更加有資格為正道出力,所有的事,也只是為了天下而做,除此之外,他的存在再沒有任何目的。
而如今,對於蘇羨來說,或者亦是同樣。
“群魔的希望,是什麼?”楚輕酒聲音里隱隱有疲憊。
蘇羨直視楚輕酒雙眼道:“尋回魔君,重振魔界。”
楚輕酒終於明白,為何蘇羨會對自己避而不見,又為何裝作不認識他,想要讓他離開。
因為蘇羨知道,他們再無法走在同一條道路上。
身為正道八大世家的楚家少爺,楚輕酒不可能會看蘇羨尋回魔君,重振魔教而置之不理。而蘇羨,她存在的目的表是如此,她所背負的是當初七海深淵裏群魔的性命,她更不可能背棄自己的目的。
如此一來,他們又該如何?
楚輕酒縱然平日裏花招百出,面對這道難題,卻也依然想不出任何解法。
“我多希望,當初在四方城裏,我什麼也沒有想起來。”靜默許久之後,蘇羨終於閉目低聲道。
這一聲像是嘆息,久久不能散去,楚輕酒看着她的側顏,覺得渾身力氣都散了,想要說什麼,卻又無從說起,只能怔怔的看,怔怔的想。
蘇羨終於回眸再度往楚輕酒看來,她低聲道:“夜深了,該回去了。”
“阿羨。”蘇羨回身便要離開,楚輕酒卻輕輕拽住了她的手腕。
蘇羨回頭,楚輕酒微微俯身,冰涼卻輕軟的雙唇便印在了蘇羨的唇上。
初時一怔,待到感覺楚輕酒身子清微的顫抖之後,蘇羨終於抬手主動擁緊對方後背,用盡溫柔去回應着一個吻。兩人的氣息交織在一起,鬢邊長發廝磨在一起,像是要糾纏到星河落幕,地老天荒。
許久之後,楚輕酒才氣息不穩的鬆開蘇羨,低頭凝目看着蘇羨的眼睛,認真道:“至少……至少我知道了這些事,你不用一個人去難過,對不對?”
“楚輕酒……”
“阿羨,我會想辦法的,總有辦法的。”楚輕酒拽着蘇羨的手不肯鬆開半分,他低聲道,“不管將來怎麼樣,現在我們還是在一起的。將來還會發生許多事情,也許還有轉機呢?你是萬靈魔心,搞不好我也是個什麼魔轉世的,到那時候誰正誰邪又要怎麼說?”
“還沒有到必須要推開我的時候啊,阿羨。”楚輕酒輕輕嘆了一聲。
他什麼都不怕,但是這些日子蘇羨不肯理她,用陌生至極的眼神看他,他是真的怕了,從來都沒有那樣怕過。
蘇羨聽聞楚輕酒這話,卻是抿唇搖頭道:“不要亂說,你不會是魔。”
“嗯?”楚輕酒神色古怪的看着蘇羨,不明白她為何聽到這話,動靜會這樣大。
但到底,蘇羨也沒有真的再推開楚輕酒。夜色的確已經深了,繁星在天際閃爍,亭外的燈火也在輕輕閃爍,蘇羨看了看夜色,終於與楚輕酒一道牽着手回到了客棧當中。
兩人終於將一切說破,雖皆是心情沉重,但兩人之間卻已經沒有了之前的沉默與疏離。楚輕酒身體還沒有好,本就是強撐着精神與蘇羨交談,如今回到客棧里,便有些撐不住有了倦意,蘇羨看得分明,便扶他上床想要讓他早些休息,自己則也該回房間去處理玄月教的事情了,然而蘇羨才剛回身,楚輕酒就一把拽住了蘇羨的手。
蘇羨回頭去看楚輕酒,楚輕酒面色微微泛紅,卻是死活不肯撒手,只拿兩眼緊緊地盯着她。
蘇羨看着楚輕酒小媳婦一樣欲語還休卻的眼神,像是突然會意,恍然眨了眨眼,俯身在楚輕酒的額上落下羽毛般輕輕的一吻,這才聲音低柔的道:“我先回去了。”
楚輕酒被蘇羨這下親得有些恍惚,卻沒忘記抓緊蘇羨的手,他輕咳一聲,眼神飄忽像是一時間一些找不着蘇羨在哪裏,頓了一會兒才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蘇羨這才明白過來自己會錯了意,她眼神也有些飄忽,但見楚輕酒淺粉的面頰,卻又禁不住久違的有了些笑意,她乾脆豁了出去,俯身在對方唇上也印下了一吻,然後低語道:“那是這樣嗎?”
然而她這番動作,卻換來了楚輕酒在她唇上輕輕一咬。楚輕酒瞪大眼睛看着蘇羨,眼裏還有些惱羞:“你是故意的!”
“你想說什麼?”蘇羨忍着笑道。
楚輕酒這才想起來正事,輕咳了一聲道:“你明天也會過來吧?”
蘇羨這才知道楚輕酒磨蹭這麼久是想要問這個,她點了點頭,答應道:“會的。”
她本是猶疑,但越是與楚輕酒交談相處,便越是無法再舍下,縱然是困頓如此,她也不肯放棄與這人相處的任何機會,就如同楚輕酒所說,或許真的並非毫無轉機,或許這並非是一個不可破的局面。
這般想着,蘇羨又是一笑,叫楚輕酒放心,這才轉身離開了房間。
其間楚輕酒一直在看蘇羨,他將她的每一個神情都看在心裏,卻沒有再問一句話。
他本應該問的,關於這些天來外面究竟發生了些什麼,魔教眾人對正道究竟做了些什麼,他們又為什麼要將他困在此地,這些他本都應該問,但他卻又不願現在去問,他所能做的,只有去相信蘇羨。
。
第二天一早,楚輕酒很早的就醒了過來。
楚輕酒的精神很好,恢復得似乎也很好,凝兒給他端來早膳的時候,他便不住的詢問蘇羨的消息,想知道蘇羨究竟在做什麼,什麼時候會來,凝兒神色古怪的盯着他看,不明白楚輕酒究竟為何突然這樣精神。前些日子楚輕酒也會問蘇羨的事情,但蘇羨對於楚輕酒態度冷淡,凝兒也不是沒有看出來,所以這會兒凝兒直接道:“你不要再想神女了,神女很忙,沒空來見你的。”
“她在忙什麼?”楚輕酒端着一碗粥,卻沒有立即喝下去,只是像個小孩兒一樣將粥舀起來又倒回去,心不在焉的把玩着。
凝兒道:“神女在和教中的幾位長老商量正事,現在不光是正道,無憂谷和鬼門與我們玄月教之間的關係也是麻煩,神女忙着應付那邊的人,若不是因為……”她話說到這裏,突然就止住了,楚輕酒似有所覺,抬眸看她道:“因為什麼?”
“因為你。”凝兒定了定神,終於將話說了出來,“因為你折騰了許久,身子還沒有養好,所以我們才不得不在這裏待下去,你若是早些好了,我們此刻早就回教中了。神女回到教中坐鎮的話,就不會有這麼多的麻煩事了。”
楚輕酒道:“我已經好了很多了,我可以趕路。”
“那也沒用,現在事情已經來了,現在回去也晚了。”凝兒搖了搖頭,欲言又止的看了楚輕酒片刻,接着又道:“反正神女現在很忙,恐怕得等到晚上才有空了。”
“哦。”楚輕酒臉上的失望之情溢於言表,他隨口應了一聲,忽然又想起了什麼,認真問道:“為什麼你們不殺我?”
凝兒一怔,楚輕酒在這個地方住了這麼久,養了這麼久的傷,一直都沒有說起過這件事情,凝兒只當是楚輕酒已經不會再問了,誰知道今日他竟突然之間又將這事想了起來。
只是蘇羨說過此事的原因不能夠告訴楚輕酒,面對楚輕酒的疑問,凝兒一時之間竟不知道應該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