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十七章
蘇羨很小的時候,一直跟在一個黑衣男子的身邊,她叫那個人叫做義父。
那時候她還不知道義父究竟是什麼人,又要帶她去哪裏,她只知道義父帶着她走過了很多的地方,她見了許多的生死和悲歡。
從那時候起,蘇羨就知道,這世間許多事都敵不過生離死別。
現在,蘇羨置身於幻境之中,窗外是明媚的陽光,窗里是明媚的人,這一幕顯得格外美好,但不論如何,蘇羨的心底都有一個聲音在認真的告訴自己,這都是假的,這些都是回不去的。
蘇羨覺得有時候太清醒了並不是一件好事。
比如她現在竭力想要再多與幻境中的楚輕酒待一會兒,但她卻做不到。
“若我現在身在玄陽鏡中,那麼你是誰呢?”蘇羨輕輕嘆道。
面前的楚輕酒仍是先前那副模樣,他把玩着蘇羨的頭髮,認真道:“你為什麼會被抓到玄月教來?你就沒想過要出去嗎?”
“等我們出去了,我帶你去靖州逛逛,再買一把新的琴賠你好不好?”
蘇羨坐在原地,看着楚輕酒的側顏,又開了口:“我還有很重要的事要做,小楚還在外面,晏夫人也在外面,外面還有兩個鬼門的人要取他們性命,我不能待在這裏。”
楚輕酒好似沒有聽見她的話,仍是平靜的盯着蘇羨看。
蘇羨輕輕抬手,覆在了楚輕酒的手背上,語聲有些不舍,又有些堅定:“還要讓我看什麼回憶,就快看吧,看完我要出去了。”
原本沉默的楚輕酒,好像聽見了蘇羨的話一般,忽的抬眸與他對視。
片刻之間,眼前的情景再換。
蘇羨在一間破舊的小屋裏,外面風雨凄凄,悶雷聲一陣響過一陣,小屋破敗的牆壁禁不住這風雨,牆板被拍打得啪啪作響。
屋外那般動靜,屋內卻很安靜,屋中央點着一團小小的篝火,蘇羨靜默的盯着那團跳動的火焰,身旁靠着蒼白虛弱的楚輕酒。
蘇羨記得這一幕,這是他們逃離玄月教,楚輕酒身受重傷瀕死,她帶着楚輕酒去楚家求救,將楚輕酒交給楚家之前的最後一個晚上。
楚輕酒素來是個熱鬧的性子,但因為重傷的緣故,那天晚上他出奇的安靜。蘇羨兩眼無神的盯着火堆,他便也跟着盯着火堆,看了很久,楚輕酒才忍不住笑了出來,有氣無力的道:“我在想你盯着火堆到底看到什麼了,所以就跟着你看。”
蘇羨怔了怔,小聲問:“那你看到什麼了?”
“看到眼花了。”楚輕酒小聲嘀咕道。
蘇羨:“……”
楚輕酒咳了兩聲,只是連咳嗽都是有氣無力的,蘇羨看得眼中一片黯然,小心的抱着他,撫着他的後背,替他順氣。楚輕酒就順勢靠在蘇羨的身上,低垂着眼眸,悶聲道:“現在想想,其實我不該帶你出玄月教,要不然你還是回去吧。”
蘇羨沒有應聲,只是動作微微一僵。
楚輕酒接着道:“我知道你是玄月教的人,你不是被抓過去的,像你這麼在正道上沒有地位沒有背景的人,玄月教才不會閑得來抓你。”
蘇羨輕輕咬着下唇,沒有開口。
“我故意做出誤會的樣子,就是看你好欺負,玄月教把我抓來,我不能找他們的麻煩,就只能欺負你了。你住的地方那麼好,在玄月教裏面的地位應該不低,我故意說話欺負你,占你的便宜,也算是把這筆債給討回來了。”
“誰知道你這個小妖女脾氣那麼好,我怎麼說你怎麼欺負你你都不生氣。”
蘇羨仍是靜靜抱着楚輕酒。
楚輕酒好似有些生氣,他忍不住提高了聲音:“所以我從前跟你說的那些話,不管是好的壞的,都是騙你的!”
蘇羨身子有些發抖,不知道是因為楚輕酒在抖,還是她自己在抖。
兩個人就這麼抱着抖成了一團,楚輕酒微微皺眉,好像要再說什麼,蘇羨卻將他抱得更緊,引得他一陣咳,該說的話也沒說完了。
蘇羨那時候是在怕,她想問楚輕酒,他曾經說要取她的話,是不是也是騙人的。可是她不敢問,她也不敢讓楚輕酒說出來。
他們就這麼抱着,後來她睡著了,楚輕酒也睡著了。
這段回憶就這樣結束了。
蘇羨再睜眼的時候,看到自己身在一間普通的小屋裏面,這不是她記憶中的任何一個地方。她推門出去,外面就站着一名男子,四十來歲的模樣,道袍着身,仙風道骨,正朝着她笑。
“玄陽鏡?”蘇羨面色平靜的朝他走過去,口中問了一句。
那人笑了笑,撫須道:“不錯,玄陽鏡就是我,我就是玄陽鏡。”
“先前我與鬼門護法打鬥的時候,出手讓我們無法動彈的,也是你?”
“不錯,還是我。”那人想了想道,“他們現在已經被我給趕走了。”
蘇羨還未回應,玄陽鏡就道:“你當真沒有什麼想看的了?”
蘇羨盯着那人眼睛,沉吟片刻道:“你也看了我的回憶。”
“對,你看了多少,我就看了多少,那些回憶不是我想看,而是你想看,所以你才能夠看到。”玄陽鏡點頭道。
蘇羨明白玄陽鏡的意思,她道:“我喜歡楚輕酒。”
她說完這句話,卻是自己先笑了。
她從前從未說過這話,不管是對自己,還是對楚輕酒,或是對別人,她心底也從未認真去想過,但一直到這個時候,她發覺將這句話說出來,其實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玄陽鏡也笑了:“對,我看得出來你喜歡他。”
“可是我不想被楚輕酒困住一輩子。”蘇羨面上仍自帶着笑意,那笑意暖得像三月里拂過桃花枝頭的清風。她與玄陽鏡對視着,聲音輕柔卻堅定:“你給我看錯了東西,這些回憶都不是我想看的。”
“我可以一輩子只喜歡他一個人,但還有很多事要做,我不會因為他而停下來。”蘇羨挑眉道,“他聽到這話若是不高興了,就讓他活過來找我啊。”
玄陽鏡怔了怔,然後放聲大笑起來。
“你這小丫頭,怎麼跟那個小子說法一樣!”玄陽鏡笑畢,忍不住嘆了一聲。
蘇羨猜到:“你說的那個小子,是慕疏涼?”
“不錯。”玄陽鏡道,“那小子也是個人才,跑到這玄陽鏡裏面來什麼也不看,就抓着我聊天,聊了十天我就把他給放出去了。”
蘇羨聽他的說法,差不多也猜到了當時的情形。
玄陽鏡盯了蘇羨一會兒,袖風一掃,朝蘇羨道:“你既然能夠看到我,便是心道已經初成了,但這也不過是個開始而已,你出去之後去聽聽舒無知那傢伙的說法,我不是你師父,我也管不着你,不過我要你幫我帶一句話。”
“帶給晏止心,你告訴她,她若想來,我在這等她。”
“好。”蘇羨點頭應下,“那麼我先離開了,師祖。”
蘇羨說完這最後兩個字,玄陽鏡多看了她一眼,眼底帶着莫名的笑意,擺了擺手道:“去吧去吧。”
他話音方落,蘇羨便回到了碧嵐山的那間小屋當中。
四周是剛才那一場戰鬥所留下來的痕迹,晏止心居住了許多年的屋子,已經被破壞得滿是狼藉。蘇羨往四下看去,才發現晏止心正蜷縮着坐在牆角地上,小楚一動不動的站在她身旁,渾身上下滿是傷痕,那些割裂的口子有的淺有的深,但卻都沒有血跡滲出。而再往旁邊看去,小屋四周安安靜靜,鬼門那兩大護法的確已經不見了蹤影。蘇羨不知玄陽鏡是用什麼辦法將人趕走的,她只是一步步朝晏止心走了過去。
晏止心聽到聲音,抬眼看她,清麗眸子裏猶帶着淚水。
蘇羨看她將玄陽鏡抱在懷裏,便道:“師祖雖是死了,但他死前將自己的一部分靈力封入了玄陽鏡中,師祖就是玄陽鏡,玄陽鏡就是師祖,他讓我告訴你,你若想去找他,他在鏡中等你。”頓了片刻,她又道,“可是你要知道,那鏡中的師祖雖是他生前靈力所化,但畢竟不是真正的師祖,你進去了,不過就是進了個看起來很美的夢罷了。”
“越然……”晏止心怔了怔,卻是將懷裏的鏡子抱得更緊,她喃喃念了兩遍那人的名字,閉目道:“是夢也罷,這些年來我連夢都極少夢見他,我情願在夢裏見他,也不要一人在這山間獨活。”
蘇羨抿唇看了晏止心良久,卻沒開口。
晏止心重又睜眸,朝蘇羨含淚笑到:“謝謝你,送我進去吧。”
蘇羨看她一眼,聲音卻忽的沉了下來:“但你進去之前,我還有一件事要說。”
晏止心不解的看着蘇羨。
蘇羨卻沒有立即開口,而是往旁邊走了幾步。晏止心的視線一路跟隨着蘇羨,最後到了小楚的身旁。
蘇羨抬手,解開了小楚臉上的面具。
那是一張俊美如鑄的面容,眉眼清絕如畫,與晏止心有着七分相似。晏止心見到那張臉,面色忽的變了,竟忍不住輕輕一顫,澀聲道:“輕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