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十六章
蘇羨的身上穿着的是空蟬派執明宗的弟子服,在鬼門兩大護法的眼裏,蘇羨不過是個堪堪入了赤衍境的小弟子,縱然是比尋常的弟子要厲害了些,但還入不了眼。
唯有蘇羨身邊那個戴着面具的小子看起來有些叫人摸不清身份。
甚至,在黑衣看來,那小子的身形似乎還有些眼熟。
“我來對付那小子。”黑衣沉聲對身邊人說了一句,將手中短刀祭出,人已經朝着小楚沖了過去,只是餘音落在紅妝耳中,“那個小姑娘就留給你了。”
紅妝不大高興的瞪了黑衣一眼,卻是阻止不及,黑衣已經與小楚周旋起來,紅妝只得挑了眉抱琴在身前,語氣不好的朝蘇羨道:“三招。”
蘇羨默然不語,她自然知道紅妝的意思,他只給她三招,他斷定她只能夠接他三招。
知道這次的敵人與從前都不相同,蘇羨自然不敢大意,只是大敵在前,她神色看來卻越是自若,她唇角抿出一個笑意,朝紅妝道:“出手吧。”
紅妝見得她的笑意,不禁冷笑一聲,他右手一直搭在弦上,方才不過信手撥彈着,直到此時才倏地將方才的琴音一凝,旋即指尖輕動,琴聲帶着詭譎的殺陣如狂風驟雨般往蘇羨而去,正是一首古曲《驚秋》,乃是百年前一位才子所作,這首曲子聽來疏狂不羈,其下卻暗含幽幽婉轉清愁,正應了那才子風流的一生。這首曲子蘇羨也曾學過,不過她自從前將琴贈與楚輕酒後,便不再彈琴,改作了學笛。笛聲所奏的破雪,與琴曲又全然不同了。
蘇羨熟知曲調,先前應付起來還有些慌亂,但不過片刻間就找到了破綻,循着那曲調聲而動,竟將所有殺招都堪堪避開。
紅妝見她身形越來越快,忍不住皺了眉,似乎是有些不解,片刻后便改了調,開口道:“原來你也懂音律,難怪。”
使用音律為武器的人,自然不會為音律所惑,難怪方才那晏止心已經被他的琴聲攪得心智崩潰,蘇羨卻仍安然無事。
蘇羨身形如飄絮,衣擺帶起一陣風聲,已是側身避開了紅妝最後一招音刃,到了這會兒才有機會出聲道:“一招了。”
蘇羨知道紅妝根基深厚,自己不過是佔了同樣是修習音律的便宜才能夠毫髮無損,她先前一番動作雖看來輕鬆,卻也花上了不少力氣,若是再這樣下去,不說到第三招,就連第二招恐怕都撐不過去。
紅妝也看出了蘇羨的狀況,他視線掃了一眼旁邊,黑衣與小楚二人一番打鬥,也不知黑衣是有意試探還是如何,兩人竟打了個平分秋色,他神色間微有訝異,旋即朝蘇羨道:“你若再不認真出手,下一招就該死了。”他捻了琴弦,卻未彈下去,而是引着那弦輕輕挑起,柔軟的琴弦如弓弦一般,一抹淺淺的紅色風刃便在弦上凝結而成,蓄勢待發。
心知紅妝此招威勢,蘇羨也收了笑意,但卻沒有再做出攻守之勢,反是垂手收了手中的棍子,好似束手就擒一般。
紅妝蹙眉看她,不明白這人究竟打的是什麼主意。
然而下一刻,蘇羨手中便多了一支玉笛。
那玉笛渾身雪白通透,笛身流光熠熠,竟有仙魔之力隱隱透出,一看便知絕非凡品。紅妝見着那笛,驀然瞪眼看向蘇羨道:“這是……歧凰笛?!”
“你到底是什麼人?!”紅妝上前一步,也不管什麼琴了,抬手便要去抓蘇羨的肩,蘇羨卻是傾身閃過,將那歧凰笛湊到了唇邊,輕輕吹出一個音來。
笛音所奏,竟是先前紅妝所彈的那一曲《驚秋》,只是原本雄曠的曲聲到了蘇羨這裏,竟化出了幾分歡快的調子,引得紅妝身形一震,忍不住白了面色。
“住手!”紅妝再顧不得別的,穩住心神,手上撥弦不停,再起一曲《驚秋》,只是這次他凝了八分靈力於指尖,與方才雖是一曲,卻是渾然不同的殺伐,一琴一笛,二者交融在一起,雖未見鋒芒,卻震得整個小屋轟然而動!
而這番動靜,自然也驚動了原本正好好打着架的黑衣與小楚,黑衣面色間多了些不耐,朝着發出這些聲音的二人看去,手間短刀猝上了幽冷的深色。
小楚沒有得蘇羨停手的命令,便不會停手,只不停的往黑衣進攻,他身上早已被黑衣所傷,卻好似渾然不覺,出手也不見慢下來,黑衣早已發覺了這個對手的不對勁,只道這傢伙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竟是難纏的可怕。他們鬼門四大護法素來出手便極少失敗,就算是當初遇上一些修為不凡之人,亦是能夠全身而退,卻何嘗被這樣兩個小鬼纏成這樣過。黑衣心下有了些怨氣,出手更見狠辣,但這些攻勢到了小楚的身上,卻竟似毫無作用一般。
就算是胸口被他的刀戳出了個洞來,小楚的身手卻不見有絲毫影響。
黑衣突然想到了一個人,在鬼門之中,也有過這樣一個不像活人的傢伙。
他目中突然多了一絲嫌惡,手上用勁,一把震開小楚,便要再動殺招。
只是他身形猶在空中,一道巨大的威壓便自四面八方鋪天蓋地而來,竟將他震得渾身移動不能!
他心道不好,不知究竟是何原因,卻怕小楚趁機攻來,然而他凝神等了片刻也不見小楚上前,這才發覺對面的小楚也被禁錮住了身形。笛聲與琴聲幾乎是同時停下,兩人都與黑衣一般定立在原地,沒有動彈分毫。
剎那間先前的廝殺場景蕩然無存,場間四人同時被那一陣浩瀚磅礴的靈力所壓,沒有一人可以擺脫。
紅妝沉下臉來,朝着蘇羨道:“你究竟在玩什麼把戲?”
蘇羨忍不住笑了出來,眼裏卻有幾分無奈:“你覺得憑我能讓你們二人動彈不得嗎?”
紅妝冷笑:“憑你還得練個七八十年。”
“那你找我要什麼說法。”蘇羨道。
紅妝瞪她:“難道不是你們執明宗搞出來的花招?”
“也不知是誰花招更多。”
紅妝說一句就被蘇羨頂一句,但兩人都動不了,紅妝雖是氣結卻只能幹瞪着,蘇羨本就覺得打得累,這會兒正好大家都動不了,她便樂得將剛才打鬥上吃的虧給討回來,有一句沒一句的同紅妝頂嘴,紅妝氣急卻又說不過蘇羨,忍不住瞥了旁邊黑衣一眼:“你就這麼看着?!”
黑衣本不打算參與二人的鬥嘴,聽到此處忍不住道:“我不看着還能怎麼樣。”
黑衣說得不無道理,紅妝竟找不出話來反駁。
方才打得你死我活的四個人,竟就這麼僵立着相互對望了起來。
事實上蘇羨也在疑心,此處不過他們四人,再加上一個還趴在地上哭得肝腸寸斷的晏止心而已,除此之外,再沒有他人的氣息,但這股將他們壓得無法動彈的靈力卻是真實存在的,這力量不知從何而來,又不知是要做什麼,四人靜立半晌,也沒見發生什麼事。那麼這股力量,究竟是誰的?這天下,又有幾個人有這樣的修為?
蘇羨沉默的想着,卻沒能想出個頭緒來,而她閉了嘴,那邊紅妝也罵得累了,稍稍停了停,四下安靜一片。也在這安靜當中,晏夫人的啜泣聲才顯得格外清晰。
“夫人……”蘇羨忽的抬眸看去,卻見晏止心不知何時已經撐着身子站了起來,紅妝的琴聲早就停下來了,晏止心眼裏卻仍帶着淚,好似無法將紛亂的心情平復下來,她聽蘇羨開口喚自己的名字,這才一眼看來,朝着蘇羨猶豫着道:“你的身上,有什麼東西。”
蘇羨沒有明白晏止心的意思,她動彈不了,只得睜眸看着她。
晏止心逕自走了過來,抬手輕輕在蘇羨身上摸了兩把,找出了一面鏡子來。
蘇羨看着那面鏡子,終於明白了晏止心的意思:“玄陽鏡?”她還記得,這面鏡子是離開空蟬派來這碧嵐山的前一夜,舒無知讓小楚帶過來的,當時她雖收了鏡子,卻沒有猜出舒無知這樣做究竟是為什麼,現在一看才算是明白過來,這面鏡子與晏止心,應當是有什麼聯繫,所以舒無知才叫她帶了過來。
晏止心將那鏡子小心的抱入懷中,輕輕嘆了一聲,看向蘇羨道:“他要我在這裏一直等,總有一日,我會等到我想要的。”
她這話說得毫無頭緒,但蘇羨卻聽了出來,晏止心口中的“他”,應當是舒無知。
晏止心要等的就是這面玄陽鏡。只是玄陽鏡對晏止心來說,又算是什麼?
兩人談話之際,紅妝已經不耐的開了口:“是你這女人在搞鬼?”
晏止心沒有理會他,甚至連看也未看去一眼,只像是沒有聽到他的聲音,低頭看向那面鏡子。
“我終於見到你了,越然。”晏止心低頭看鏡,眼裏蘊起水霧,霎時間淚如雨下。
蘇羨不知道她究竟看到了什麼,她隨着晏止心的視線看去,目光方一接觸那鏡面,卻覺渾身一輕,眼前竟有剎那的流光劃過。
等到她看清四周一切的時候,她發現自己身處在熟悉的房間裏面,身旁歪歪斜斜坐着楚輕酒,支着手懶懶眯着眼,蘇羨朝他看去,他便抬了抬眼皮,唇角牽起一縷笑意來,放軟了聲音道:“阿羨這麼好,等將來我帶你一起逃出這玄月教了,我就將你娶回家好不好?”
窗外陽光透過花葉間的縫隙細碎的灑進來,在楚輕酒的身上點綴出絢爛的金色,蘇羨覺得自己已經許久沒有這樣看過楚輕酒了。
這情景太過熟悉,只是一瞬間,蘇羨便明白了過來,眼前的一切都是幻境。
只是與從前看那玄陽鏡裏面的幻境不同,這一次,她竟像是自身落進了玄陽鏡的幻境當中,是以才會一時之間分不出真假來。
“阿羨?”楚輕酒又輕輕喚了一聲,一雙眸子瑩瑩亮亮的盯着她。
蘇羨對上這雙眸子,頭一次不想自回憶中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