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二十四 絕食
屋外北風獵獵,暗灰色的天,繁星忽隱忽現。
月亮可能想了一整個白晝,最終決定在這漆黑到底的夜晚再次消失不見。
今夜,依然沒有一絲月光。
現在是晚上十點,病房裏除了打點滴的聲音,已經沒有任何別的聲響,連門外的保鏢好像也不來回走動了。
庄湄側卧在床上,她睜着眼睛,盯着窗外低垂的夜空,靜默不語。
“嗑噔”一聲,門開了,那如影子般揮之不去的於歌推着小餐車走進來。
“庄小姐,我知道你沒睡。你這樣不吃東西,已經快三天了。光打營養液也不行啊。你稍微吃一點吧。”
“……滾……”
庄湄說得有氣無力,從於歌的角度看過去,眼前的庄湄已經氣若遊絲、精神頹廢到頂點,再拖一天下去,她的精氣神就能讓閻王給勾了去,再難還魂。
“庄小姐,你這樣自暴自棄,其實……我們溫小姐也是看不到的。儘管你不願承認,可是現下,你真的和她無關了。”
“滾……”
庄湄捏緊被單,用仇恨的眼光盯着一臉憐憫的於歌,“誰准你用這種眼光看我的?你給我……滾。”
“庄小姐,如果你活着,也許等溫小姐氣頭過了,她還會過來探望你。但是如果你死了,你就再也見不到溫小姐了。不是么。”
庄湄頓時紅了煙圈,她嘴角起了皮,臉上沒什麼血色,在這樣暗昧的光線里,於歌一邊勸慰,一邊又不禁感嘆,這倔強的女病人真美,越看越美……她伸出手去,撫了撫庄湄的臉,庄湄望着她,溫順的拿臉蹭了蹭她的手。
“於歌,帶我去見我的小歡喜,好不好?”
如果於歌真能這麼做,恐怕她此刻就答應了,她只好打起官腔,說:“你吃點東西,我就回答你。”
“於歌,我要見她。我一定要親眼見她。親耳聽她說,她不要我了……”
庄湄放慢語氣,一字一頓,配上她泫然欲泣的臉,簡直讓人立馬就能相信,庄湄……真是深愛着溫禧,於歌一時間也難分真假,雖然被吩咐過不要相信這個危險女病人說得每句話,但是……她多少有些動搖。
“聽我說。吃點東西,好好養身體。等身體好了,我可以拜託溫先生,讓他讓溫小姐過來探望你,好么?”
“…………不會再有那一天了。她那天就在門外,可她只是看着她哥哥打我,她也不進來……她不要見我……她一定打定主意,一輩子都不見我。”
庄湄這自言自語聽得人肝腸寸斷,她一邊說著,一邊又指着窗外,像個孩子似的抱怨道:“我看見她的車了……我看見她的車當時就在外面……她就在門外……”
“庄小姐……”於歌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只見伊人眼光獃滯,只吶吶的指着窗口,重複着自己說得話。
“你帶我去見她。要麼,你替我給她打個電話,告訴她,我以後都會乖乖聽話,我再也不和她吵架了,我再也不說那些話了。叫她來接我回去。好不好?”
饒是對心理學頗有研究的於歌,此時盯着淚水橫陳的庄湄,也無法看透她真是真悲還是假慟?
“你不知道,我從小就認識她,我從小就喜歡她,可是她從來……從來都不喜歡我,她厭惡我……她討厭同性戀,她一定覺得同性戀就像病毒一樣……她嫌我臟,她一看見我和吳洱善一起出去玩,就會皺眉頭……”
庄湄像是陷入了回憶中,眼睛一眨也不眨,只是默默的流淚。
看得於歌心驚膽顫,她叫了幾次,庄湄仍舊不理會她,只是求她讓她打電話給溫禧。
莫名地……於歌覺得後背一涼又一涼,好像庄湄就要死去一般,倘若,溫禧不再來見她一面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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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等一下,你再等一下。”
於歌轉身便出了病房,庄湄望着她離去的焦急背影,被單下的手逐漸握緊。
試了試力氣,營養液供給她的力量,足以讓她從病床上走下來,她故作無力的走下床,伸手從小餐車上拿走一塊麵包,背過攝像頭,大口大口的吞食。
吃完麵包,她又從餐車上拿過一杯溫牛奶,抬頭一飲而盡。
喝完牛奶,她用手拭了拭唇。
此刻,她深吸了一口氣,眸子裏不復剛才的半點凄楚,她用力眨了一下眼睛,讓最後一滴眼淚,或者說,是最後一滴偽裝從眼睛裏擠出來。
捏着牛奶杯,她對準門口,狠狠的砸過去!
“嘭”得一聲,牛奶杯碎裂,飛濺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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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嘭”得一聲,被搖了許多次的香檳最終一涌而出,今晚的小壽星溫儷雀躍地將噴涌的香檳對準自己的小夥伴,挨個澆了過去,香檳片刻就濕了滿地。
小朋友們開始尖叫着推搡,女孩子害怕被淋濕好看的禮服,男孩子眼看玩心大起,要來奪溫儷手中的天然香檳“發射槍”。
“哈哈,哈哈……”溫儷大聲笑着,直到溫禧伸出手去,蓋住那還在不停涌動香檳瓶口。
“別玩了。那邊還有客人要認識你。”
溫儷扭過頭,抬頭看向溫禧,“你真煩!”
“是么。”
溫禧咬着雪茄,從溫儷的小禮服里抽出裝飾用的白色手帕,“你的惡作劇弄髒了我的手。”
溫儷望着溫禧,就這麼拿着她的手帕擦那些溢到她手上的香檳酒。
擦完,溫禧又將白色手帕折成花型,小心的放在溫儷的口袋裏。
“抱歉,你這手帕現在臨時要找,恐怕找不到一樣的,我看看,完全看不出來。”
“你真討厭!”
溫儷掏出手帕,扔在地上。
溫禧整了整她的衣領,“那麼多套晚禮服,你偏偏不選,非要選這身紫色小西裝,好在,沒有這塊手帕,也還不錯。”
“怎麼樣,我想穿什麼就穿什麼。我就是不喜歡穿裙子。”
溫禧彎起嘴角,抬抬手,讓女傭把丟在地上的手帕拿走,“過來吧,我帶你去見見客人。”
“我不想見。今天是我生日,我可不想看那幫老傢伙的臉。”
“我在你眼裏,也是那幫老傢伙其中之一,對不對。”
溫禧捏了捏溫儷的臉,溫儷冷哼一聲,“姐,我們好歹是一個爸爸,你要不要動不動就捏我的臉?就要被你捏爛了。”
“呵……”
“喂,姐,我承認我是長得比你好看咯,你嫉妒我,我也能理解,但是你要想,這是根本沒辦法改變的事情啊。”
溫禧輕笑出聲,隨着她浮動的笑聲,那雪茄的煙霧也一聳一聳的,燈光下的她一襲紅色晚禮服,溫儷仔細觀察片刻,看來報紙上說的車禍傷是真的,因為今天她的晚禮服包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半片柔肩。
“姐……你身上的傷,好了嗎?”
“果然長大了,知道關心你姐姐我了。”
“好了嗎?”
“沒好。疤痕很難看,全都被我遮起來了,你給我看看,看不出來吧?”
溫禧轉了個圈,便已經玲瓏曲線畢現,溫儷環顧四周,幾個乳臭味乾的小夥伴已經臉紅紅的看向她姐姐了,她趕緊拉住溫禧的手,“走啦,去見客人,不要在這裏。”
溫禧咬着雪茄,任由溫儷拉着她走進熱鬧的衣鬢倩影中。
“這是聚力科技的汪總,這是他女兒,和你同歲,認識一下吧。”
“你好,我是溫儷,很高興認識你。”
“你好,我叫汪奕。很高興認識你。”
溫禧攜着溫儷,穿梭在客人間,一個接一個介紹新朋友給她認識,也許真的長到十二歲就懂事了,今晚的溫儷意外的配合,沒流露出半點不耐煩。
就這樣看着溫儷和一些同歲的男孩、女孩認識,這場景,莫名的讓溫禧覺得熟悉。
一晃眼,世易時移,紅酒入喉,流光一閃,她想到她第一次被父母介紹給薄湄時的情景。
【你好,我是薄湄。很高興認識你,你的裙子很好看呢。】
【謝謝。我是溫禧。很高興認識你。】
………………
“累不累?我領着儷認認人?”
回憶被打斷,溫翀走到溫禧身旁,關切的問。
“…………好。”
“你整晚都有點心不在焉,把未婚夫扔在一旁?”溫翀側了側下巴,讓她看向正和幾個名媛聊天的孔玉梁。
溫禧看向孔玉梁所在的方向,卻不看他,只是看那長桌上流水的盛宴,各色美食被點綴着最引人食指大動的樣子,等待被享用,被分食。
“她還在絕食嗎?”
“……你說誰?”
“她呀。還有誰。”
“還沒到三天,你就問起來了。怎麼,心軟了。”
溫翀和溫禧碰了碰杯,溫禧一飲而盡。
“你理那個瘋子做什麼,你自己也說過,她說過的話,不能信。”
溫禧彎了彎嘴角,卻沒有任何笑意,她正要說什麼,溫翀的手機響了。
“…………”
溫翀看向溫禧,溫禧眨了眨眼睛,幾乎是反射似的從溫翀手中奪過手機。
“我是溫禧。”
“溫小姐,我是於歌。不好意思,這麼晚還打電話過來,但是……我覺得如果你再不來,恐怕庄小姐撐不過今晚。”
溫禧聽到這句話后,就立刻轉過身去,她打了個手勢給溫翀,示意接下來由他帶溫儷,而溫儷正要牽她的手去認識更多人,這下,牽了個空,只見那深紅色的背影踽踽而行,很快消失在熱聊的賓客中。
“我是溫禧。於小姐,她究竟怎麼了?”
“她仍然在絕食,我看她精神幾近崩潰,一直哭着說要見你,她說,如果見不了你,就叫我打個電話給你。”
“她要跟我說什麼。”
“她說……她以後會乖乖的聽話,再也不和你吵架,再也不說那些話了。”
“別、說、了。”
溫禧咬緊下唇,靠在牆邊,有幾個在噴泉旁搗蛋的小孩齊齊看向她,都不敢出聲,溫禧的臉上喜怒難辨,她只把食指搭在唇邊,比了一個“噓”的手勢。
小孩們面面相覷,大家都知道那是溫儷的大惡魔姐姐,哪裏還敢繼續搗蛋,只能立即四散而逃!
思量良久,溫禧最終開口道:“於小姐,我奉勸你,不要相信她說的話。你要小心她。”
“這……溫小姐,我看她着實可憐,要麼,我把電話給她,你和她,說句話,就一句話,讓她好歹有個盼頭。”
“我沒有話要和她說。你可以掛電話了。”
“溫小姐,她還說,她從小就認識你,從小就喜歡你,可是你……”
溫禧沒有打斷於歌的話,就這麼一句一句聽着,她走下台階,拾起一隻被剛才那些小孩掏出來拋在地上的小金魚。
“噗通”一聲,小金魚重新回到噴泉中。
“謝謝你。幫我轉達這些。如果是三年前,可能我會懷疑,此刻是庄湄拿着槍抵在你背後,逼着你和我說這些沒人會信得鬼話。”
“……溫小姐……我說得都是,她說的……”
“於小姐,我想你並不適合這份工作,你太容易被她迷惑,我會和我哥哥說,重新再聘請一個足夠有定力的人。謝謝你。”
溫禧掛了電話,她站在溫泉旁,抱緊雙臂,盯着那一尾在噴泉水中優哉游哉的小金魚。
“找了你好久,原來你在這裏。”
孔玉梁將自己的西裝外套披在溫禧肩頭,“噴泉旁有點風,你冷不冷?”
溫禧搖頭。
“玉梁,你不是一直好奇,第四個是誰嗎?”
“……哦,那個啊,是啊,可你不說,不肯告訴我。”
“你知道薄家嗎?”
孔玉梁猶豫了一下,勉強點了點頭,“當然知道。”
“那你知道薄徵燾有一個傾國傾城的女兒嗎?”
“這……溫禧,現在舉國上下,都在避免談論薄家,我們……也不要談了吧?這花園人來人往,要是被人聽了牆角,就……”
“她就是我們三個人之外的,那第四個。”
“你是說……”
溫禧點點頭,孔玉梁瞬間噤若寒蟬,他頓了良久,才徐徐的低聲說:“小時候看過報紙,我媽媽那時候很喜歡薄徵燾,他男生女相,是他們那一代官員里最英俊的了,嘻嘻,人人都說他本人美過他夫人呢。我就對這個有點印象。至於說他的女兒,好像很少見報,我都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只是,她,已經和她母親死於車禍了吧。”
“她叫薄湄。……是的,她已經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