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第174章

兩張白絹,一張用硃砂畫了地圖,似乎怕硃砂早早地褪色,硃砂上還用銀線細細地綉了一回紋路。但這地圖是哪裏,用來做什麼,卻一個字都沒提。另一張白絹相對小許多,上邊用銀線綉了幾行字,蘭橈接過念道:

“裕安三十八年,越王謀逆,余因岫兒病重奔赴京郊,僥倖逃過一劫。十六載以來,日夜未敢忘越王之冤,尋得若干事務,藏於隱秘/處。今秋以來,賊人恐有所察覺,屢屢為難。餘風燭殘年,一死無憾,唯恐累及家人,更憂沉冤難雪、賢王蒙冤青史,恰逢岫兒與璋兒私定終身,鑄銀鐲一雙。余以白絹為憑,藏地圖與陳情於其中。岫兒明智果斷,有聞氏一族風姿,更才貌之名遠播,若聞氏薛家雙雙傾覆,岫兒當沒入掖庭為奴,蟄伏以待時機,大白越王冤情與天下。”

“庸人聞如深泣書。”

蘭橈將最後一句念完,朝堂上許多科舉出生的文臣都哽咽起來,請願道:“陛下!如深公忍辱負重,更遭歹人陷害,滿門冤屈,求陛下為如深公做主!”

謝凝坐在龍椅上,默然不語。她猜想,當年她的母親薛明岫睿智果斷,當與如深公甚為親厚,否則當年她不會為了一點風吹草動,便要同已經定下終身的宋明璋斷絕關係,說出大禍即將臨頭的話。而且後來,雖然掖庭宮宮禁森嚴,但薛明岫已將老宮女收服,若是當真想帶着她離開,不是沒有機會。

她一直想不明白,為何母親在遭受隆昌帝的侮辱之後還能留在宮中,枯守在小院落中。而又是什麼樣的仇家,才叫薛明岫中了“猿啼”這樣的劇毒而死不說,連當年才十一歲的她也不放過,被下了太上忘情之毒。現在謝凝才知道,原來薛明岫身上竟然留着越王案的證據,留在宮中乃是為了有朝一日,新君登基,時機來臨,她便要為越王案、為聞氏薛家,沉冤昭雪。

娘親,如今女兒登基了,要為越王府為聞家為薛家昭雪了,你可曾想到?可曾看見?謝凝呼吸一哽,眼中湧上淚水,幾乎當庭哭出來。她的手緊緊地抓着龍椅的扶手,深深地吸了口氣,才將心中的悲憤與憎恨壓下,平靜地問道:“那地圖畫的是何處?”

於承泰看了一眼,道:“回陛下,依微臣看,這地圖像是是十王宅西南角。”

十王宅……這又是一個沉重的話題。大梁朝的第二個帝王,太宗皇帝,膝下兒女成群,其中十個更為出眾。太宗歡喜非常,在京城東北角圈了一大塊地,建造了十個富麗堂皇的王府,賜給他的兒子。京城以街道縱橫劃分區域,東西為街,南北為道,街道之間的區域稱為坊,整個京城,只有十王宅這個坊的名字最特別。

它代表着榮耀、身份。

從太宗之後,十王宅就成了親王專屬的宅邸位置,大梁的每一個皇子在被冊封親王之後,都能在十王宅里獲得一個王府。齊、楚、秦、燕、趙、魏、韓、越、吳、晉,每一個封號,都是尊貴。而十王宅的西南方向,正是越王府所在。

謝凝當即下令:“擺駕越王府,朕要親眼看看那證物為何!”

翊衛與羽林衛當即列隊,百官緊隨,浩浩蕩蕩的隊伍很快就到了十王宅。大梁規定居民住所必須在坊內,大門必須朝坊內小巷開,只有當朝三品以上或者皇帝特許的人家,才能將府門對着坊外設立,對着街道。

十王宅,大約是唯一一個每一個府邸的大門都對着坊外開的地方。越王府的大門就在十王宅南邊,府邸佔據了十王宅的西南角。越地包含蘇杭,本是最富庶的地方,越王歷來只冊封給帝王最疼愛的兒子。而謝凝到了越王府門前,只見到獸頭大門上貼着隆昌年間的封條,黃色的紙早已斑駁脫落。羽林衛推門而入,王府十丈甬道上長滿了人高的青草,甬道兩旁的樹木已經枯死。原本朱紅的廊柱已經剝落了顏色,落滿了蛛絲。牆上還有數道的痕迹,暗沉沉的褐色,猶能叫人想起四十年前那場毫無預兆的廝殺。

謝凝坐在龍輦上,側頭望了於承泰一眼,於承泰對着圖紙往前走,在院子裏唯一一棵半死不活的桂花樹下站定,指着樹根說:“陛下,圖紙所指之處,便是這裏。”

“挖開。”謝凝吩咐。

羽林衛立刻挖掘,挖了半尺深之後果然挖出了個黑色的木盒,正要呈上給謝凝,謝凝卻與陸離同時吩咐道:“繼續往下挖。”

眾人一愣,隨即明白了過來,這黑色的木盒只怕是用來誤導的。若是歹人拿到了鐲子,發現了鐲子裏的秘密,找到此處,發現了盒子,自然將這木盒帶走,真正的證據便能躲過一劫。羽林衛繼續往下挖,再挖了足足兩尺深,才挖出個黑沉沉的箱子。這箱子竟然是精鋼所制,外邊不知塗了一層什麼,竟然不曾生鏽。羽林衛將盒子抬出來,放在謝凝面前。

謝凝吩咐道:“回宮再打開。”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回宮了,到了紫宸殿上,夏侯淳將箱子打開,裏邊乃是四個木盒子,全都是用金絲楠木做的,埋了四十年也不曾有絲毫的損壞。夏侯淳將盒子打開,四個盒子分別裝了書信、令牌,剩下一大一小的兩個盒子裏,赫然裝的是玉璽和龍袍!

“這……陛下?”群臣都嚇了一跳,這……不是說好找到當年越王案的真相了么?為何會有龍袍和玉璽出現在此處?

“於承泰。”謝凝聲音沉沉。

“陛下,請容臣細細道來。”於承泰行禮道,“當年越王被人指控謀反,裕安帝震怒,拍羽林衛抄了越王府,還在越王府中找出玉璽和龍袍作為證據。但據臣調閱當年的口供,卻發現當年羽林衛是在王府書房中發現龍袍的。陛下,一個要謀反的人,怎會提前製作龍袍?這豈不是自留證據?隨後臣發現,當年越王謀反案之前,朝中曾有人與江南富商來往密切,這些書信,就是當年那人與富商們來往的證據。”

他將書信小心地打開,要交給謝凝看,謝凝卻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示意他交給群臣傳閱。群臣忙不迭地看了,裏邊的內容果然是一人寫給江南某姓富商的,信上以重金讓富商製作龍袍玉璽。這內容是與於承泰所言不差,但問題是……

“於大人,我有兩點疑問。”一個官員道,“若是當真有人以重金製造假的龍袍玉璽,又怎麼會留下書信作為證據呢?這豈不是留下禍根么?”

“方大人有所不知。”一個刑部的官員出來道,“此舉乃是富商為保命而作,龍袍、玉璽極為精細,即便是假冒,要達到以假亂真的程度,天下也只有那麼幾家能做。假冒之事一旦暴露,追究起來只有那幾家人遭殃。富商要以書信簽上信物為憑證,就是為了告訴追查之人,他們不過是替人辦事。如此一來,即便是富商遭到滅族之災,也能將另一方同樣死路一條。這個么,叫做拴住螞蚱的繩子。”

富商與那要製作假龍袍之人就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一個死了,另一個也活不了。

謝凝笑了一下,“想必當年越王案中,有人為江南富商求情。”

“那豈不是……”朝中的老臣們都記起來了,“不就是汝陽王景曇么?”

禮部尚書已經年近古稀,也記得最清楚:“當年越王案發生時,景曇還只是汝陽王世子,卻冒死覲見,將江南一干富商保住了,倒是富商被人所迫,死罪可免。何況無法追查到底犯事的是哪一家,若當真因此將江南四大綉坊滅了,恐怕民心不穩。裕安帝十分疼愛景曇,便按下不再提起。”

群臣又是一呆,所以說來說去,最後還是到了汝陽王府身上?當年陷害越王府的,竟然是汝陽王府?

“陛下,臣在追查之時曾查到一件事,四十年江南也發過一次大水之,其時,江南第一繡房璇璣閣就在長江邊上,一夜之間璇璣閣數千綉娘喪生。而那位璇璣閣的主人歷代都是女子,其中一位閣主之妹嫁給了京城一個武將為妻,她的兒子……正是當年的羽林將軍寧明庶。當年璇璣閣被毀之前,寧老夫人曾回鄉探親,璇璣閣主便將一件事物交給了寧老夫人。寧老夫人去世之前傳給了寧將軍,寧將軍在遇害之前,又交給了寧夫人。時隔四十年,此物兜兜轉轉,終於到了陛下手中。”

於承泰從袖中取出一個盒子,正是當天寧綰雲母親交給謝凝的盒子,盒子裏是一沓厚厚的信。其中幾封的筆跡與方才鐵盒裏面挖出的一模一樣,除此之外,還有一份圖紙,其中詳細描述了龍袍的形制。信箋最後有璇璣閣主的印鑒,除此之外,還有一個特殊的印記。

一條盤踞起來的角龍,樣子似乎在那裏見過。

孟季衡提醒道:“諸位大人,這豈不是景淵背上那個胎記么?”

眾官員立刻醒悟,果然,這印記豈不是跟景淵背上的胎記一模一樣?

於承泰又取出一份東西,道:“諸位大人想必聽說過汝陽王醉酒書信之事吧?我今日將景曇手書的捲軸帶來了。”

當年汝陽王剛娶親、還未與王妃如膠似漆,京城曾有一位教坊司的女伶,天姿國色,琵琶技藝堪稱國手,千金難求一曲。一次汝陽王喝醉之後被人慫恿求曲,當庭以左手醉書一副,以一手好字最終打動佳人,得到一曲佳音。於承泰將字畫展開,那副字上蓋着汝陽王的私印,是無法作假的。

而字畫上的筆記,與書信中的筆記一模一樣。

“原來景曇這廝竟在四十年前便包藏禍心,陷害當朝親王!”禮部尚書怒不可遏,“陛下,景曇陷害當朝親王滿門,景淵妄圖冒充皇室血脈,這景家罪無可赦,老臣請奏,求陛下褫奪景家郡王封號!”

“老尚書且慢着,景家的罪狀可不止這些。”於承泰道,“陛下,二十五年前,景曇私通宮闈,勾結貞妃,以假死之名將貞妃帶出皇宮,害死真正的汝陽王妃之後令貞妃取而代之。陛下,有一人在宮門外等候,請陛下恩准其入內覲見!”

還有人?謝凝道:“宣!”

羽林衛立刻去帶人,不多時,一個尼姑緩緩走了進來,拜道:“叩見吾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謝凝皺眉道:“你是何人?”

“陛下。”尼姑抬起頭來,臉上已帶歲月之色,但依稀可見當年風姿。她一抬頭,祿升便驚叫一聲:“你……貴妃娘娘?!”

尼姑轉頭看着他,輕嘆道:“祿升,你如今也成宮內大太監了,當真歲月如夢。”

“你……”謝凝吃驚道,“你當真是先帝的貴妃?”

“我知道陛下不信,陛下請看。”尼姑從手中取出一物。

那是個小小的印鑒,通體以紅玉製成,頂上一隻振翅的朱雀。

祿升又吃驚道:“貴妃印?這……這不是……”

此事滿朝文武也知道,在貴妃死去后不久,原本放在宮中的貴妃印忽然不翼而飛。沒想到竟然是被她帶走了?而真正的貴妃竟然沒死?

謝凝明白了:“難怪當年陸震那蠢東西要去撬貴妃墓,其實是他投靠了汝陽王府,而汝陽王不知從哪裏聽到了貴妃未死的消息,所以想派人去貴妃墓看看?”

“汝陽王,景曇……”尼姑笑了一下,眉間猶有二十五年不曾化去的怨恨。“陛下,當年正是景曇暗中下毒,要殺我母子,只因當日他將我妹妹帶走時被我撞破。陛下若是不信,可去挖了汝陽王妃之墓,那裏邊的骨骼絕不是汝陽王妃的。汝陽王妃雖出身江南,但她是跟着渤海侯到江南的,身上帶着胡人血統,骨骼比中原人大許多。而我們楚家歷代都是江南人,骨骼比北方人小許多。最重要的是,我妹妹小時候曾摔斷腿,骨骼上一定留有痕迹。”

至此,貞妃之謎也已經解開,而謝凝心中還有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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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的前夫是太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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