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朋友
秦鸞是被咯醒的,鼻尖有淡淡的香味,她像剛從夢中抽身那般恍惚地睜眼,一時滿腦子漿糊,甚至混沌到摸不太清自己身處何地,姓甚名誰。
“你醒了嗎?”一個疑問句被用陳述語調輕柔地說出,聲音猶如神祇臨世時,帶着空靈的迴音響在她耳朵里。
麻酥酥的有點癢。
秦鸞抬起頭茫然地環顧四周,熟悉的樓盤樣式,路燈下靜謐的小路,季為霜正背着她往她們所住的樓棟走。
剛剛她臉就是擱在季為霜肩膀上,被她削瘦的肩骨給硬生生咯醒了,耳朵又貼在她脖頸處,季為霜一出聲,她的世界就充滿了悠遠含糊,念經一樣的回聲。
“你怎麼……”秦鸞頓了頓,像是想起什麼似得輕笑起來,她抬手抱住季為霜的脖子,“你又闖紅燈了是不是?”
季為霜一愣,低聲應,“嗯。”
秦鸞笑嘻嘻,“重大違紀事件會被吊銷駕照,你以後還能開車么?”
“我還是不開車比較好。”季為霜頗有馬路殺手的自覺,語氣聽不出有一絲可惜,她開車上路的危險程度直逼酒駕,別人是“喝酒不開車,開車不喝酒”,到了她這兒就可以直接把喝酒替換為上路。
“那你背我這一段吧。”秦鸞輕聲說,“以後我都給你當司機。”
短暫的沉默過後,季為霜輕鬆的聲音響起,“好啊。”
季為霜走的很穩,秦鸞把腦袋耷拉在她肩膀上,閉上眼,像是躺在隨波逐流的小船上,隨着她的步子晃晃悠悠,昏昏欲睡。
季為霜剛從許千萱那兒接過秦鸞時,看着她眉頭緊皺眼眶通紅的模樣一陣難受,許千萱見她一身低氣壓,連帶着屋裏的空氣都好像被抽幹了那樣稀薄,她扯扯衣領趕緊舉手做無辜狀,“我說的你可全程聽到了啊,別怪我嚇她。”
許千萱能做到的只有混淆秦鸞對這件事的記憶,毒癮分生理成癮和心癮,沒形成藥物依賴的情況下難受一下完全可以捱過去,至於心癮……這件事對秦鸞別說心癮了,恨不得是她這輩子的陰影,許千萱寬慰季為霜,不會有事的,沒人會對噩夢成癮。
秦鸞摟着她脖子的手鬆了松,季為霜停下,聳聳肩膀搖醒她,“等上樓了再睡,小心掉下去。”
終於上了樓,季為霜剛把秦鸞放下,她像只有個空皮囊一樣軟軟往地上塌,季為霜趕緊扶住她的腰穩住她往地上滾的勢頭,轉瞬間秦鸞雙臂又纏上她的脖子,頭埋在她脖頸間,軟綿綿黏糊糊地哼哼不肯放開。
“乖,我先把門開了。”季為霜輕輕拍着秦鸞的背哄她。
秦鸞絲毫也不配合,化身為人形樹懶,扒着季為霜就是不撒手,耍賴一樣靠在牆上,季為霜被她箍着脖子,幾乎透不過氣來,她完好無傷的左手在牆於秦鸞之間撐開一點空隙,無奈地、縱容地看着她。
這世上有人醉酒醉茶醉咖啡,秦鸞就醉在一片琥鉑色的眼眸中,暈乎乎的感覺像醉意上頭,一醉就變成粘人精的秦二小姐,可把負傷手殘了的季為霜一頓折騰。
季為霜需耗大量精力來做一些高度重複的工作——哄秦鸞,開門,再哄,關門,再連哄帶騙,讓秦鸞去洗澡,自己則強打精神,靠在門外讀着秒凝神去聽裏面細細的流水聲。
噩夢啊,季為霜垂下眼帘,很多年來,她的直系親屬就是她的逃不開的夢靨,她一度以為自己已經脫離了原生家庭,但林淑娟再次出現在她面前,她才恍然過來,以往的經歷一點一滴構成了現在的她,她和家人之間的糾纏,不死不休,在感情上被動慣了的她選擇了最軟弱的方式——熬,熬到林淑娟失去權威。
但再熬下去,她會什麼都失去,她沒有退路,只有前方。
季為霜眼中細碎的光彙集在一處,目光前所未有的堅定起來,明亮坦蕩,熠熠生輝。
背後的門被拉開,秦鸞細細地啊了一聲,然後撲到了季為霜身上,嘴裏甜膩膩地叫着她的名字,“季為霜,為霜,小霜霜~”
季為霜被秦鸞撲地一個趔趄,秦鸞身上有軟乎乎的香味,歡聲與笑語包圍着她,季為霜心底霎時回暖,快速跳動的心臟像強勁的水泵,將暖流運送至四肢百骸,季為霜耳朵尖發起熱來,滿溢的溫暖從眼角眉梢流露出來。
還不知道被定義為前方的秦鸞受到了季為霜罕見的溫柔對待,如果說之前還有愧疚混雜的話,那現在則是真心實意的柔情。
秦鸞撲到季為霜床上,手臂掃了一圈,空蕩蕩的讓她不怎麼習慣,她自己的床上經常放着幾個毛絨娃娃和抱枕,隨手一撈就是一個,翻個身又換一個抱住,睡在娃娃堆里的感覺別提有多滿足,雖說起床時總能在床邊找到被她踹下去的一兩隻。
秦鸞抬頭去看季為霜,季為霜含笑與她對視,眼裏滿滿的寵溺,有如長姐的溫情,秦鸞心裏一動,滾到床邊拉住季為霜的手。
“可以等我睡著了你再走嗎?”
“我不走。”季為霜反握住秦鸞的手,“你安心睡吧。”
秦鸞前一秒看着還精力無限的樣子,一沾枕頭就忍不住眼皮打顫,不出片刻就沉沉睡去。
季為霜累極,把秦鸞的手放進被子裏,合衣躺到另一側,幾乎是掛在床邊,連呼吸都很克制,盡量不驚擾到秦鸞,她昏昏沉沉的,心想躺一會吧,就躺一會兒,然後閉上了眼。
季為霜再次睜眼時,天已經大亮,她猛地坐起,頓時眼前一黑又滑回床間。
只有她一個人,秦鸞呢?季為霜低頭看了看,發現自己已經換了睡衣,可昨天的記憶就斷在她迷迷糊糊睡着的那一刻,那一切難道都是她的夢嗎?
季為霜遲緩地起床,下樓,她抓着扶手,腳步拖曳,一步一階慢慢移到樓梯中央時,被一個元氣的聲音喚回了大部分神志,“季為霜,好好下樓,也不怕摔啊你。”
季為霜眼神清明起來,她迅速往樓下看去,秦鸞穿着圍裙正沖她招手,“我做了早餐,快下來啊~”
季為霜看得一愣一愣,做早餐?秦鸞?這賢妻的感覺是怎麼回事?
季為霜三步並作兩步快速下樓,盯着秦鸞的目光灼灼,秦鸞咳了一聲移開眼,“把衣服換了再吃飯吧。”
“就這樣吧。”
季為霜坐到餐桌邊,秦鸞一絲不苟地給她擺上餐具,自給自足慣了的季為霜心裏有一絲莫名的悸動,她看着秦鸞認真的神情,走了神,直到秦鸞在她眼前揮揮手,“嘗嘗看我的手藝怎麼樣?”
季為霜從不犯懶,但沒想到以後的日子裏,有了秦鸞的寵愛照料,人一懶起來,就一發不可收拾了。
季為霜回過神來,看到秦鸞送到嘴邊的食物,下意識張嘴,回味過來,意外的還挺不錯,她誠心地誇讚,“不錯,原來你會做飯?”
秦鸞得意地笑起來,要知道她可是曾經讓廚房炸了鍋,被孔曼蘇明令禁止不許進廚房的,“實不相瞞,以前就是懶,做不好那是一直有人替我操心這些事,但這次我想給你做早餐。”
秦鸞有些扭捏地吞吞吐吐,最終她下了決心那般堅定地看向季為霜,“也想向你道歉來着。”
季為霜搖搖頭,“我沒覺得你有什麼需要道歉的地方,反倒是我,之前對你太嚴苛了。”
秦鸞欣喜地看着季為霜,“那我們還可以做朋友嗎?”
季為霜幾乎不可見地抽了抽眼角,語氣百轉千回地重複秦鸞的話,“做朋友?”
“嗯嗯。”秦鸞猛地點頭。
季為霜沉默地看着秦鸞,她眼睛亮晶晶的,閃動着“我真的很想和你做朋友”的渴望,半晌,她艱難地點點頭,“好啊,做朋友。”
秦家人的共通性大抵如此,她們從小就容易混淆愛情親情友情的邊界,喜歡不過了就拐回來做家人,季為霜心塞不已,只是不知道和有位她處境相似,只會比她更心塞的人,早已心如止水,只差問道成仙。
施霏晚正跟着一批學生參觀自家公司的流水線,本來這事怎麼說也不需要她親自上陣,但有位掌握着藥品審批生殺大權的太子黨不知怎麼也跟着過來了,施霏晚百忙之中,還要去哄太子黨的小公主,只覺得心情和**都很沉重。
施霏晚站在車房門口,等學生黨都走完了,那位小公主開始暴露本性,拉着她重溫高中時代,強行回憶殺,施霏晚打着哈哈只見一熟悉的人影蹦蹦跳跳,快速地移動過來。
“囡……”施霏晚鬆了口氣,話還沒說完,來人就像只發情的袋鼠把她一把摁到了牆上,在她脖子上啃了口。
施霏晚幾乎惱羞成怒,她捂着脖子撐着手肘抵開來人,要不是那張臉她差點一巴掌糊了上去,“秦鸞你幹什麼?!”
“啊嗷嗷白大褂!”秦鸞興奮的語調說明了一切。
不要大庭廣眾之下就把我摁到牆上!施霏晚氣不過去擰秦鸞的耳朵,喝道:“快起來!”
“雨非姐,那根蔥是誰啊?”秦鸞在她耳邊輕聲問。
哪根蔥?
施霏晚扭扭脖子,就看到了目瞪口呆的小公主,越發窘迫地去推秦鸞,哪知秦鸞比她還要強硬地把她的手制住摁牆上抵牢了,抬眼挑釁地去看散發著敵意的小公主,倆人對視間刀光劍影火花四濺。
具體翻譯過來大概就是——
你瞅啥?
瞅你咋地?
你再瞅試試?
試試就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