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貳拾伍

65.貳拾伍

第二日依然天寒地凍,黃梁生怕自己起得晚了一些,錯過了與姜希夷相約時間,依舊在天蒙蒙亮時悄悄起身穿上衣裳,輕輕推開門,又慢慢合上,然後腳下飛快往崖邊跑去。

在這扇門合上后,黃裳忽然睜開雙眼,他眉間愁緒更重,卻又無可奈何,皺眉閉眼后,發出一聲重重的嘆息,然後消散在空中。

黃梁在崖邊空地處久久站立,看着僕人將地上積雪掃盡,太陽遠遠的從東邊升起后,姜希夷踏着晨光到了此處。

她早就看見了黃梁立在昨日他站着的地方,腳下腳步速度步伐絲毫未變,目光不過一掃,徑直越過了黃梁面前,道:“你隨我來。”

黃梁聞言,先是一怔,接着連忙跟上,踏上了那塊水白玉。他腳還未放在這水白玉上時,幾道寒氣登時從他腳上纏上他周身,穿過他的肌膚,直往骨頭刺去,他禁不住一抖,腳步一頓。

姜希夷回頭看他,冷冷道:“怎麼?為何還不跟上來?”

黃梁見她神色如常,又想到是自己定要跟她學武,幾日來的嚴寒都扛住了,若是最後這一步踩不下去,恐怕要抱憾終生,於是一咬牙,抬起的腿用力往水白玉上一踩,瞬間他只覺得腳底失去知覺,有如光腳在冰山行走千百里一般。

姜希夷見他站到了水白玉上,點了點頭,道:“你沒有一絲內力敢站上來就已經很好了,不過我有件事情要同你說清楚,我會傳你功夫,但是拜師就大可不必,我不會收徒,待得來日你功夫有成,或者你太爺爺要走的時候,你自行下山便是了。”

黃梁此刻被凍得上下兩排牙齒相擊,格格作響,渾身不自覺發抖,聞言大聲道:“為何姜姐……姜莊主不願收我為徒,是我資質太差,姜莊主不想嗎?”

姜希夷道:“你想多了,只是我從不收徒而已,既然你只是想學功夫,我傳你功夫,只要你好好的學,自然能學到許多本事,旁的你也無需在意。”

黃梁想點點頭,可卻覺得自己渾身跟被凍住了一般,連脖子都幾乎動不了了。

姜希夷見狀,問道:“你現在很冷?”

黃梁剛想說很冷,可又怕自己若是說冷,姜希夷見自己連這嚴寒都扛不住,反悔不教自己武功了,於是顫抖道:“不……不冷,我不冷!”

他此刻身體已經麻木,五感也已不如常時敏銳,他自己沒有發現,此刻他說話極為大聲,幾乎是喊出來的,聲音也是十分顫抖。

姜希夷皺了皺眉,道:“你面上一絲血色也無,嘴唇都在顫抖,為何還說不冷?冷就是冷,此事你直說也沒有什麼,這次罷了,我不喜歡別人騙我,往後你若是再騙人,這功夫還是不要學了。”

黃梁咬了咬嘴唇,用力微微點頭。

姜希夷見他被寒氣侵身,發抖不止,雙腿盤下,坐於水白玉之上,道:“你學我這般坐下,我教你如何抵擋寒氣。”

姜希夷話說完一小會後,黃梁似乎才聽見一般,慢慢做出反應,但身體關節難以活動,遲遲坐不下去。

姜希夷見狀,右手中指曲起,扣在拇指之下快速彈出,連續打出幾縷銳風,破空之聲異常響亮。

黃梁只覺身上幾個位置一痛后,彷彿渾身堅冰被打碎,關節不再似那般僵硬,他抬了抬胳膊,覺得奇妙無比。

姜希夷緩緩道:“還不快快坐下。”

黃梁朗聲道:“是!”接着看着姜希夷的樣子,學她一般五心朝天,盤腿坐下,雙手放於雙膝之上。

姜希夷見他坐下后,傳了他幾句口訣,和如何修習內功的法門,黃梁聽得記於心間,依法而練,一開始時不得其門路,姜希夷從旁指導,黃梁終於曉得其中奧妙,聚精會神練起功來。

他只練得片刻,驚覺寒氣大減,待到內息轉到第二轉時,忽然發現身上一陣暖意,內息再是一轉后,更覺熱,額頭上隱隱透出了汗水。

姜希夷道:“你將棉衣脫下吧。”

黃梁點了點頭,將身上棉衣脫在一邊,只着單衣繼續練功,這寒風吹在他身上,他倒不再覺得那般難捱,只覺不過微涼微冷而已。

姜希夷見他面色緩和,便起身,道:“你既然跟我學功夫,自然就是學劍的,可如今你用劍實為不妥,於是我現在傳你一套掌法,雖然這掌法淺近,可你也不必急於一時,欲速則不達的道理,我想即使不用我說,你也是懂的。”

黃梁道:“是,我曉得的。”

姜希夷聞言,點了點頭,雙手揮出作掌,黃梁看不出這掌法套路,只覺得這招式靈動飄逸,甚是好看,又見她掌勢利落,一掌接一掌,看似並無變化,實則重重遞進,愈來愈兇險,有如江海拍浪。

一套掌法打完后,姜希夷道:“我再打給你看一次。”

而後再次雙掌揮出,又是同一套掌法。

第一次時,姜希夷發掌敏捷快速,猶如在對敵之時,此刻她雖然掌法依舊靈動,但一招一式卻叫黃梁看得清清楚楚,黃梁雖然還是不明就裏,看不出其中精妙之處,但卻曉得,這是姜希夷在一招一式的教他,於是凝神細心記住她每一下招式動作,手上也在隱隱比劃着。

姜希夷打了約莫一盞茶的功夫后,收招旋身坐下,道:“你看清楚了嗎?”

黃梁點頭道:“看清楚了。”

姜希夷再問道:“你記清楚了嗎?”

黃梁頓了頓才道:“並未,有好幾處地方沒看明白。”

姜希夷道:“不急,你先打一遍給我看看,我才能明白你究竟是哪裏不如。”

黃梁深吸一口氣,道:“是。”接着起身,按照自己方才所記下的招式,一下一下打出招式。

姜希夷在一旁看着,見他勉力打完一套掌法后,道:“你能記得如此多,已經不錯,這套掌法名曰“碧波掌法”,從海上波濤幻化而出,我記得你家便是在離海不遠的地方,學武重在理解,你若能吃透這一門掌法,那我就傳你這一路功夫,若是不能,我們再學其他。”

黃梁道:“我覺得這一套掌法就已經很好了。”

姜希夷問道:“不需要再看看其他?”

黃梁道:“太爺爺教過我,說做人要常知足,不可貪多,我這一套掌法對我而言已經足夠了,就不需要再看其他。”

姜希夷心頭掠過一絲訝異,面上卻不動聲色,道:“很好,你能有如此心性就非常好,從今開始,你每日同一時間便到此處來,我慢慢傳你功夫。”

黃梁笑道:“是!”

姜希夷當日便傳了他十幾招掌法,黃梁一一學了,不過十餘日,黃梁就將“碧波掌法”全部練熟,姜希夷同他拆招后發覺只不過他出招時刻拿捏不準,力道依舊不夠,可招式卻有模有樣。

她便令他多練這掌法,一面又傳了黃梁擒拿術和輕身提縱術。

姜希夷每日傳他武功半日,然後自行練功,黃梁餘下半日也不落下,纏着天璇學了一身醫術,天璇見他跟着姜希夷學功夫也就應下了,教了他那日為黃裳療傷時所用的田七鯊膽散,又教了他主治內傷奇葯無常丹和九花玉露丸。

如此一來二去,練習不輟,又是幾回寒暑,春去秋來。黃梁天資聰穎,又用功勤奮,終於是到了用劍的一日。

又是在崖邊水白玉,姜希夷手上拿着一柄利劍,劍光閃閃,遞向黃梁。

她說道:“據說旁人都說,剛剛學劍時為怕手上,都叫弟子用木劍,我從學劍第一日時用的就是我腰間的軟劍,於是我也叫你用真劍,一開始時多有受傷,但往後就好了,如同走路一般,不摔幾次也不會學會,你接過劍,我教你如何用劍,學會之後你再也不用來找我了。”

黃梁聞言大驚,差不多十年來,即使姜希夷從未認過他這個徒弟,可他心中卻是當她是師父,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更何況他一身功夫全部都是從姜希夷身上學來的,今日她出口就是要趕他走,一時間黃梁錯愕不止,急忙問道:“這是為何?”

姜希夷淡淡看了他一眼,當年那個在風雪中凍得面色慘白的孩子,已經成為了一個蕭蕭肅肅,爽朗清舉的少年。

她說道:“其中原因有三,一是你太爺爺先前與我辭行了,你要同我學武之時我就說過,你太爺爺要走之時你自行下山就是,二是劍之一道我自己還一知半解,我也只能教你到劍,其三便是因為我要死了。”

她說出“我要死了”時,語氣極其平淡,彷彿與人日常閑話,面上表情也沒有什麼牽扯,黃梁幾乎認為這是她的一個玩笑,在太玄庄內將近十年,姜希夷容貌從未改變,那句她比太爺爺還要大,他不過以為是她不喜歡他叫她姐姐所以說的話,黃梁一直以為她不過是個約莫二十的姑娘,如此年華,卻要死?

他疑惑道:“不知姜莊主何出此言,究竟是為何,莫非庄內有大敵來臨?我雖學藝不精,但也可盡綿薄之力!”

姜希夷道:“你我相識十年,我何曾騙過你?我說我要死了,那就是要死了,死又有什麼可怕,每個人都要死,更何況我在這裏已經年近七旬了,算來也快死了。”

她這話說的奇奇怪怪,黃梁此刻心潮澎湃也未細細研究其中關節,只一味着急,張了張嘴,卻又說不出什麼話,姜希夷道:“好了,你若真捨不得我,不如好好學功夫,以後見到功夫就跟見到我一樣,畢竟這都是我一招一式交給你的,拿着劍,我最後教你劍法。”

黃梁垂眸,低頭道了一聲是后,雙手接過姜希夷遞來的劍。

接過長劍的那一刻,他感覺到了一陣顫抖,卻不知道是劍在顫抖,還是他在顫抖,一種奇妙的感覺、氣息,從劍身爬出,順着他的手臂,貼着他的肌膚慢慢滲透進了他的身體裏。

劍是冷的,冰涼似血,但他心中卻一陣火熱。

鏘的一聲后,姜希夷腰間劍光一閃,軟劍出鞘,劍氣四溢。

兩套劍法,一套劍來時青光激蕩,劍花點點,便似落英繽紛,四散而下,另一劍招精微奧妙,以攻敵穴道為主,劍式瀟洒俊雅;一套劍招,劍鋒成弧,旁敲側擊,去勢似乎不急,但劍尖籠罩之處極廣,除非武功高於其對手以兵刃硬接硬架,否則極難閃避。

黃梁同剛學武時一般,將一招一式記在心中,他此刻已不同當時,姜希夷所演示功夫,其中精妙之處他自然是能看到的。

例如,那第二套劍法,劍招中俊雅花俏的招數並不只是為舞劍而用,其中妙用非凡,內力灌入劍中另有黏力可攻他人兵器。

他此刻只期望自己不要學的那麼快。

姜希夷收招歸鞘之後,回身看他,道:“拔劍試試看。”

黃梁點了點頭,握住劍柄,將長劍出鞘,突然,剛剛姜希夷所演示的一招一式浮現在他眼前,起劍落劍格外清晰。

此刻他已經不知是身隨劍動,還是劍隨身動。

姜希夷在一旁看他將這劍用的極得精髓,眼中一道利光閃過,后又轉柔和。

等他停下招式后,道:“我方才教你的是“落英神劍”、“玉簫劍法”和“玉漏催銀劍”,我本以為我還能教你許多,不過這十年你能學到如此境界已是不錯了,你將劍收起,去尋你太爺爺,將行李收拾了吧,你下山就是如江湖,我有一句話告訴你,你須記在心中。”

黃梁抱拳躬身道:“請姜莊主賜教。”

姜希夷道:“劍會告訴人應該如何做,但決定路的卻是人,你要牢牢記住。”

黃梁再一躬身道:“多謝姜莊主多年來的恩情,今日一別,不知何時能見。”

姜希夷道:“能見的時候自然能見,你不必多想,這劍法你多練練為好。”

黃梁點頭。

這時天同突然從林中竄出,落在姜希夷面前,道:“莊主,獨孤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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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芒先至[綜武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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