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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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雲四合,朔風怒吼。

新年已經過去,但是京城依舊很冷。

出奇的冷。

連京城那一道護城河都結了層厚厚的冰,厚得讓人甚至可以毫不費事地趕着一架大馬車從上面駛過去。

雪停了,但是暮色卻為這一片大地帶來了更大的寒冷,還沒有到戌時,天已經完全黑了,天上當然沒有星,更不會有月。

大地顯得格外的黑暗,就連雪看上去都是迷濛的灰黑色。

風很大,颳得枯枝上的積雪片片飛落,寒蟄驚起,群鴉亂飛,大地寂然。

姜希夷一行人從進城開始,就覺得京城似乎不如傳說中的繁榮。在這樣的天氣,除開達官貴人的豪華大轎外,誰肯冒着這麼大的寒冷在街上走?所以今天行人不如以往多,就是有幾輛大車從城門奔馳而過,車上的帘布也是放得嚴嚴實實的,只剩下趕車的車把式,縮着頭顫抖在凜冽的西北風裏,喃喃地抱怨着天氣的寒冷。

但是紫禁城上巡邏的衛士,甲聲鏘然,點綴着這寒夜的靜寂。

可是他們越往前走,這天彷彿就越來越早,西城大街上,燈火依舊通明,街上的人也漸漸多了起來。此時國事方殷,京城中天子腳下,更顯得那種國泰民安,一派富足之氣,沿街幾家大菜館裏,酒香四溢,正是生意最忙的時候。

但是這一切都沒有辦法讓姜希夷的目光移開,她小心地在這座古老的城市中,找一條能夠讓她到達目的地的路。

姜希夷終於找見了葉孤城拜託她尋的古玩店。店老闆是一個儒服方巾的文士,他站在台前,手上握着一隻筆,在旁邊隨手拈來一張紙,淺淺勾起衣服梅花,雖然只是寥寥數筆,卻把梅花的凌風傲骨表露無遺。

姜希夷不自覺將聲音放低放輕,似乎是怕打攪到他,接着問道:“請問你是這間古玩店的老闆嗎?”

突然聽見有聲音,店老闆臉上微變,跟着嘴角泛起一絲微笑,將筆擱下,抬頭上下打量了幾眼姜希夷,道:“我就是店老闆,不知姑娘來這邊是想買些什麼?”

姜希夷終於看清了他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他身上穿着的袍子並不十分精緻,但是在他身上卻那麼合適。他的身材看起來有些枯瘦,但是廣額深腮,目光如鷹,一看就是曾經身居高位的人,即使他現在微笑,但是那雙眼睛裏,總是隱隱透出令人望之生畏的光芒。

看起來,他並不適合在古玩店裏賣古玩,比起筆他的手更加時候握劍。

姜希夷再看向他的眼睛,現在他那雙眼睛中,已經沒有了那種令人害怕的神色,不過一瞬間,他就變成了一個普通人,在人群中絕不會讓人多看一眼,見過之後很快就會忘記的那種普通人。姜希夷說道:“葉孤城讓我來找你,讓我給你送一封信。”

店老闆問道:“除此之外,他還有什麼事嗎?”

姜希夷搖頭道:“沒有了。”她從袖子裏將那封信取了出來,放在桌上。

那信封上面沒有寫明究竟是給誰的信,只是畫了一些圖案,店老闆見到后卻神色一凜,聲音轉急,道:“小店今日有事,現在打烊,這位姑娘……”

姜希夷道:“無妨,我也只有這一件事情,現在就走。”

事情已經辦好,姜希夷想着是時候要回崑崙了,此時,她忽然聽見一陣賣花的呼喚聲:“紅梅,白梅。”

清脆悅耳的賣花聲彷彿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可是忽然就已經到了很近的地方,近得就好像有人在耳邊呼喚。

前面街角轉出來一個人,一個頭戴竹笠、身穿青衣,身材苗條但是看不清楚臉的賣花女。她手裏拿着用線穿起來的梅花。

暗香浮動,梅花很美很香,她的手也很美,姜希夷卻總覺得有一處地方不太對勁,但叫她細細說來,又實在是說不出來。

一眨眼這賣花女就走到了她身邊。

“買一朵花吧。”她忽然將手裏的梅花塞入了姜希夷手中,那麼輕輕巧巧,似乎是往花瓶里插花一樣容易。

這個賣花女到底是誰?

“再買一朵花吧。”她手裏又拈起了一朵花,“又香又好看的梅花,很快就會謝了,不買一定會後悔的。”

姜希夷上下打量着她,終於反應過來,到底是哪裏不對了——一個看似家境不好的青衣賣花女,為什麼會穿着一雙顏色鮮艷的繡花紅鞋子?

這雙鞋子紅的就跟新娘子穿的一樣。

但是這鞋面上繡的並不是鴛鴦,而是一隻貓頭鷹。

貓頭鷹的眼睛是綠的,好像正在瞪着,嘲諷着世人的無知。

這是一雙很奇怪的鞋子,穿鞋子的人也很奇怪,她內功深厚,行走之間幾乎踏雪無痕,毫無足音,又在夜晚中忽然出現,顯然,來者不善。

姜希夷沒有接過她手上的花,問道:“你的花怎麼賣?”

賣花女聽得她的話,似乎遇見了一個極大的難題,皺着眉后,輕聲一笑,聲音溫柔道:“我只知道我們賣花一向價錢公道,童叟無欺,但是出來的時候,姐姐妹妹卻忘記告訴我到底怎麼算錢了,我是第一次來賣花。”

姜希夷道:“我若一定要買呢?”

賣花女笑道:“因為我的梅花好看,所以你才一定想買嗎?”

姜希夷道:“是。”

賣花女道:“你跟着我來好了,我帶你去見姐姐妹妹,讓她們告訴你,一朵花怎麼賣。”

她說話的時候,一直在往前走,姜希夷一行人在後面一步一步的跟着。他們很快就出了這條街,走入了一條昏暗的小巷。

巷子裏只有一個門,是一家大戶花園的角門。她三轉兩轉,穿過一片在冬日被冰雪掩埋的花園,走到了梅樹林中,來到坐落在其中的一處小樓。

小樓上燈火輝煌,說笑聲不斷,這賣花女直接登樓而上,到了一間雅室中,裏面擺着一桌很精緻的酒菜,已經坐好了六位美人。

其中一個眉梢眼角都是風情,雖然早已過了少女歲月卻比少女還迷人的,身穿深紫色緊身衣的女人,看向賣花女道:“三娘你可來晚了,方才說了一刻鐘就能把人帶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大半個時辰了。”

賣花女放下手上花籃,在那空位上盈盈坐下,柔聲道:“京城這麼大,我找人可就費了不少時間,遇見她到將她帶來,可是一刻鐘都沒有。”

一紅衣少女拍手笑道:“我可不管其中緣由,三姐既然來晚了,就要受罰。”

賣花女輕輕彈了彈身上衣裳,似乎想把那些看不見的灰都彈開,說道:“要我受罰也是可以,不過你今天來晚了,那三杯罰酒怎麼還沒喝呢?”

紅衣少女噘嘴道:“這回事跟那回事才不能一起說,你的事跟我的事不一樣。”

此刻,坐在主位上的身穿柔軟袍子,臉上脂粉不施,看來不過是個中年婦人的女人,開口說道:“不要忘了,我們今天可是有客人到。”

她一開口,屋內所有的女人們,全部閉上了嘴,剛剛還說笑不斷的地方,突然就只剩下一片安靜,那些女人眼波流轉,七個人一起看向了姜希夷。

那個賣花女突然輕聲笑道:“姑娘不是想買花嗎?我的姐姐妹妹就在這裏,主位上的就是我們的大姐,姑娘想買就問吧。”

她說的大姐,正是主位上那個中年婦人,她說話的聲音,就像是一個殷勤的主婦,看向姜希夷的眼神也很友善,就像是一個中年婦女在招待着自己的客人,溫柔道:“我們的花價格賣得很公道,一朵花一條命,但是姜莊主既然與我是舊識,我自然會賣得便宜一些,兩朵花一條命就夠了。”

姜希夷道:“我跟你是舊識?”

那中年婦人道:“將莊主真是貴人多忘事,明明不久前你我才在太原城見過。”

她頓了頓,再開口,已經成了另外一種聲音:“姜莊主現在想起來我是誰了嗎?”

現在她的聲音變了,變成了一種像是勾魂鈴一樣的聲音,能勾走所有男人的魂魄。無論是誰,只要聽過,就絕對不會忘記這道聲音,姜希夷當然也不會忘記,現在離她上一次聽到這聲音並不久,那個時候她還在太原的珠光寶氣閣,跟陸小鳳和閻鐵珊喝酒。

姜希夷看着她,道:“你是桃花蜂。”

那個中年婦人笑了,她笑的樣子很古怪,就像是個假人在笑。

姜希夷嘆道:“我還以為當日在太原,陸小鳳已經追上你了。”

桃花蜂笑了笑,道:“人都是有很大的潛力,往往在絕境中才會迸發出來,而且天無絕人之路,我總是能找到一條別人想不到的路。”

姜希夷道:“你找我來幹什麼?”

桃花蜂道:“因為我想叫你加入我們。”

姜希夷疑惑道:“加入你們?”

桃花蜂道:“不錯,我從五羊城開始到京城,一路跟在你身後,觀察了你許久,覺得你確實是一個好苗子,而且我還幫你解決了一個麻煩。”

姜希夷心中一驚,但是同時注意到了另外一點,問道:“麻煩?”

桃花蜂點點頭,左手忽然伸到桌下,不知道按下了什麼,雅室內的書架發出咔噠咔噠的聲響,往旁邊移動,原來書架的位置,出現了一扇門,門裏躺着一個陌生的男人,姜希夷根本沒見過他。

那男人身上用看不出材料的繩索綁着,他醒來看見姜希夷后,掙扎着想起身,但是繩索約束越近,幾乎都要勒緊他的肉里,他哎喲幾聲后,道:“女人真是不講道理,背後傷人算什麼英雄好漢!”

紅衣少女聽得道:“我們本來就不是什麼英雄好漢,我們是英雄好女,你個英雄好漢跟在姑娘身後,是想做什麼英雄所為?”

他見姜希夷神色迷茫,咳嗽了幾聲后,聲音一變,道:“我什麼時候說過我是英雄好漢,要做什麼英雄作為了?”

姜希夷恍然道:“你是司空……”

那人似乎怕自己的名字被別人聽見一般,立刻大聲叫道:“沒錯!就是我,我就是司空!”

紅衣少女眨了眨眼睛問道:“司空?你叫司空什麼?”

司空摘星眼珠一轉,道:“我叫司空……司空小鳳!”

桌上另一個有着白生生的臉,烏油油的頭髮,笑起來臉上一邊一個酒窩,一雙眼睛笑眯眯的看着司空摘星,道:“司空小鳳?這名字又是司空摘星又是陸小鳳,你到底是司空呢,還是小鳳呢?”

司空摘星笑了笑道:“司空摘星是誰?陸小鳳又是誰?我怎麼一個都不認識,一個都沒聽過?”

桃花蜂笑了笑,道:“看樣子,我們是抓錯人了,姜莊主要不要用自己換回朋友?”

姜希夷搖頭道:“我如果要走,你們誰留得住我?我們一共有十四個能動的人。”

桃花蜂道:“太玄庄在江湖上赫赫威名,想來也是不會以多欺少欺負我們這些弱女子的,對不對?”

那紅衣少女道:“不僅不會欺負我們,應該還會留下來跟我們一起,對不對?”

姜希夷皺眉道:“告辭。”

就在她拉起司空摘星,準備轉身走出門扣的時候,桃花蜂衣袖一揚,數十朵梅花,忽然一起自她袖中飛出,紛紛落在姜希夷身邊,擺成了一個極整齊的圈子,將姜希夷圍住。

若桃花蜂不是她的對手,姜希夷都要情不自禁贊她這一手法。

桃花蜂道:“來這裏好來,但是要出去就難了,姐妹們,亮劍吧!”

這些姑娘原本用的武器不一定都是劍,有刀也有鞭,但此刻八把劍齊出,美人名劍兩相映照,光芒晃得人幾乎睜不開眼睛。

姜希夷將手上司空摘星朝着天樞方向一丟,道:“不必出手,等我就好。”

那紅衣少女第一個飛身縱出,立在姜希夷一邊,奇遇六人也都各自取出劍器站好,桃花蜂劍尖往上挑,說道:“聽說姜莊主手下太玄十三劍有一巧妙劍陣,我們姐妹們的劍陣自然不如,今日請姜莊主指教了!”

話音方落,那七柄原本靜止着的長劍,忽如靈蛇,交剪而出,但怪異的事情發生了,那七柄劍沒有一柄朝着姜希夷身上招呼,只在她周身結起一片光幕。

姜希夷只覺她宛如置身在一個極大的玻璃罩子裏,周圍光芒耀眼。

七柄劍劍式甚是詭異,劍式連綿,有如長江大河出水,滔滔而來,只要她靜止不動,這些劍絕對傷不了她分毫。

但是她若不動,就無法走出這裏,若是想動,這七道配合得天衣無縫的劍光就必須要破去,否則不說是人,就算是塵埃都無法飛走。

司空摘星在一旁看得手心冷汗滲出,他設身處地想了想,就算是他自己,都無法在這劍陣中全身而退。

姜希夷在其中嘆了一口氣,道:“雖然我的劍並不能算登峰造極,但是至少,每個練劍的人見到我,還是應該小心一些。”

她居然已經在這看起來毫無破綻的劍光中見到了破綻!

窗戶緊閉,突然一陣狂風吹來,將窗戶拍打的響聲不斷,凜冽的梅香從隨着風從窗縫中吹進了屋內,帶走了一室暖意。

這劍陣雖然精密,但七人武功高低有差,始終是無法全無漏洞,不過那漏洞一閃而過,立刻就被另一人補上,所以看似毫無漏洞。

鏘的一聲,寒意鋪天蓋地而來,姜希夷的劍毫無徵兆的出鞘,刺向了一處漏洞中,劍身帶起的風,似乎直接能將人的皮膚劃開。

紅衣少女只覺得手腕一振,有一種奇妙的力量使她渾身一顫,加之寒意入骨,手裏的劍也就遲鈍了下來。

劍陣需要人人配合完美,否則一招錯,招招錯。

不過一眨眼的時間,之間姜希夷右手軟劍化作千百條飛影,將劍陣打散,把其中的空隙越打越亂。

桃花蜂一看情況有變,將手中劍一引,退出那劍陣,自上而下,帶起一道淡青色的光芒,向姜希夷身後,一劍刺下。

姜希夷有如背後有眼,身子輕輕一轉,輕鬆避開了這一劍,再將軟劍橫掃。

幾聲清脆的噹噹聲,地上多了好幾柄斷劍。但斷劍還能傷人!

七個女子忽然同時將手上那一截斷劍刺出,剎那間青芒紫電,交擊而來。

姜希夷腳下一點,如一縷輕煙一般,凌空一掠,穩穩將那七柄不同方向刺來的劍,全部踩在腳下。

周圍七人瞪大雙眼后,腳下一蹬,突然橫身一掠,其中一人凌空中還從袖中射出一隻冷箭。

姜希夷將軟劍一舉,輕輕將冷箭挑飛后,凌空翻身,撞向窗戶,投入梅樹林中,隱沒了身影。等她們再看時,不僅姜希夷不見了,其他人的身影也都已經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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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芒先至[綜武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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