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玖

11.玖

既然要比試,自然不會在這薛家莊後園中。

薛衣人先換了一身衣裳,他身上不再是那一身藍布長衫,而是一身雪白的衣裳,白得耀眼。

他身後背着一柄烏鞘長劍,他選擇如此背劍的原因也是十分簡單,姜希夷連想都不需要想,就知道他這麼背劍只是為了能在最短的時間裏將劍拔出。

姜希夷一行人跟着薛衣人慢慢走出了薛家莊的莊院,又回到了林中。

這一路上,薛衣人完全變了。

先前他着藍布長衫時,如同一風度優雅而又從容的老人,又似一不求聞達的智者,更像一個厭倦紅塵而退隱林下的名士,那時他雖然神情令人覺得冷厲,可卻絕對不會令人不安。

方才在他換衣服背上劍前,楚留香只覺得,和他並肩而行時,沒有覺得絲毫不安,他身邊的薛衣人似乎就只是一個平凡的老人。

此刻,劍還未出鞘,劍氣卻已出鞘。

楚留香隱隱覺得有種逼人的劍氣散了出來,刺骨生寒,然而這劍氣卻並不是“劍”發出來的,而是人發出來的。

這劍氣,是薛衣人本身發出來的。

姜希夷認真看向薛衣人,點了點頭,心中想道:這天下第一劍客果然名不虛傳。

姜希夷感受到了兩人同為劍客之間的共鳴。

他此刻已經不再是一個和人閑話談天的老人了,當他背起這柄劍,穿上這身白衣,他又變回了那位昔日叱吒江湖,快意恩仇的“血衣人”。

姜希夷摸了摸腰間,她覺得,她腰間的那一柄軟劍此刻在震顫着。

這種震顫並不是害怕,而是激動,而是興奮,這柄劍在為自己即將交手的對手感到滿意,它甚至迫不及待想要出鞘。

姜希夷也如同這柄劍一般,對自己即將要交手的對手極為滿意,站在她身側的楚留香,一路都看着她面上帶着一絲笑容,這面上的笑意直達眼底,融化了她一臉冰霜寒氣。

現下,眾人已到林中,風捲起了滿地的落葉,薛衣人直直的站立在這漫天飛舞的黃葉之中,如同標槍一般。

他身上的雪白衣裳,此刻顯得更是醒目。

此刻他眼中帶着一股可怕的劍氣,他的劍已經成為了他身體的一部分,抑或是,他就是劍,劍就是他,他同他的劍已然成為一體。

姜希夷同薛衣人分立兩邊,薛衣人將那柄烏鯊皮鞘,紫銅吞口的劍緩緩拔出。

劍很長,比江湖上常見的劍要長三到四寸,沒有劍穗,也沒有任何裝飾,只因他的劍不是為了好看,而只為了殺人。

鐵青色的劍,發著青光,在場所有人都已感受到劍上發出的寒意。

劍光射出之時,薛衣人的眼睛也亮了起來,他冷冷地凝注着姜希夷。

姜希夷在薛衣人對面,也一身白衣,風微微吹動着她的衣袖和長發,若不是她周身叫人無法忽視的森寒劍意,她實在是不像一個來一搏生死的人。

姜希夷先是垂眸凝視着薛衣人那柄劍,后抬眼看了看薛衣人的眼睛,道:“好劍。”

薛衣人道:“當然。”

姜希夷點了點頭,不再動作。

薛衣人道:“你的劍在何處?”

姜希夷道:“在鞘中,也在心中。”

薛衣人手中一緊,道:“取出你的兵刃吧。”

姜希夷道:“該出的時候,自然會出,還請動手。”

薛衣人縱聲而笑,笑聲一發即止,厲聲道:“好,還請接招!”

薛衣人話音還未落地,身法就已展開,他的劍光如同閃電一般亮起,出手如同雷轟電擊銳不可當,眨眼間,便向著姜希夷周身連環刺出七劍,封住了她所有的動作,無論她身形如何變換,都躲不開一劍。

可姜希夷沒有躲,她選擇迎上這七劍!

忽然間,‘鏘’的一聲,似龍吟響起,而後森寒劍氣沖霄而出,一陣狂風吹過,姜希夷劍已出,一點寒芒閃現,化作一道寒光,斬斷空中枯葉,只聽得七聲兵器相接之音,她直將薛衣人七劍統統揮開!

薛衣人劍法如長江大河,一瀉千里,劍光綿密,七劍不成,又刺出六劍,絲毫不會給人一瞬喘息的機會。

姜希夷雙眼凝視着這六道劍光,她掌中劍隨着她的眼光,慢慢地,穩穩地,卻又乾淨利落地向薛衣人遞出。

她的劍鋒直指薛衣人,卻又穿過薛衣人。

接着,所有人便看到,六道劍光頃刻之間全部消失,如同被全部吞噬了一般。

姜希夷足下一點,踏葉騰空,而後翻身向下揮劍,劍氣似月光般傾瀉而出。

薛衣人立刻重重在原地踏上一步之後,也飛身而起,他腳下原地留下了一個深深的腳印,同時在腳印之上橫刻着一道深深的劍痕,劍痕卻比腳印還深。

風未停,劍不休。

薛衣人手中劍直指姜希夷。

姜希夷手中緊握着劍,眉間輕皺,深深呼氣又緩緩吐出,在空中一路倒退着,背脊快要靠上背後一棵樹。

薛衣人見狀,心下一喜,劍一揮,再是一刺。

冰冷的劍鋒帶起的破空之聲,就響在姜希夷的耳邊,姜希夷心中一動,動作更快,一個凌空翻身便避過了這一劍,人飄至薛衣人身後。

薛衣人一劍刺空,但卻收住,在樹榦上踏了兩下后,便也翻過身來。

在薛衣人翻身之時,他掌中劍向姜希夷全力刺出一劍,這一劍帶有雷霆之勢,雖然只有一劍卻比先前幾劍更快更急,更要人命,似是不染上姜希夷的血就決不罷休一般。

姜希夷見薛衣人此招,憑空刺出一劍,劍氣如龍吟虎嘯般破空而出,張着爪子朝薛衣人撲去。

楚留香在地上,還未來得及看清,這兩人如何出手,只聽得‘叮叮’幾聲響,空中有如火星四濺一般后,一柄劍從空中落下,插入地下直至沒柄。

而後,薛衣人從空中落地,僅一瞬,他似乎蒼老了十歲一般,還是那一身白衣,還是那個人,可他的背卻不像先前那般直直挺立着,他的眼睛也不像先前那樣令人不敢逼視。

姜希夷在他之後落地,她的劍還在手中,那一柄劍光寒過月光,卻比月光更亮的劍,還在她的手中。

風漸息。

薛衣人長嘆一口氣后,慢慢轉過身,凝視着姜希夷和她的劍看了許久,開口一字一字道:“我輸了。”

薛衣人從未想過,有朝一日他會說出這句話,他三個字一開始似有千斤重,而後又隨風散去一般,這三個許多人一生寧願死都絕不出口的字,還是被他說了出來。

但他說出這一句話,實乃發自於心。

薛衣人和姜希夷兩人在空中最後一擊之時,薛衣人拼盡全力刺出一劍,希望直取姜希夷性命,卻門戶大開毫無遮擋。

姜希夷只要將劍直入直出,一劍刺中薛衣人胸膛,便可取了他性命,可她沒有這麼做。

她選擇冒險將薛衣人長劍擊飛,不去傷及他性命。

薛衣人敗的心服口服,可痛失佩劍又讓他不能不掛懷。

姜希夷唇邊勾起一絲笑意,道:“你很好,你的劍也很好。”

薛衣人長嘆道:“可我還是輸了。”

姜希夷道:“那是因為我更強。”

薛衣人沒想到姜希夷會是如此回話,一瞬間居然不知道說些什麼,而後又笑道:“你說的對,你更強,在下的劍便歸於姜莊主了。”

薛衣人點了點頭后,一步一步離開了這片林子。

而此刻,楚留香細細一看發覺姜希夷那柄森寒軟劍之上明晃晃的掛着一道醒目至極的血。

這道血跡一直蔓延到劍尖,滴到了地上,順着劍往上看,楚留香才發覺,姜希夷右手白衣袖口隱隱透着一道艷麗的紅。

楚留香才剛抬起手,還未有其他動作時,姜希夷抬起左手捂胸口,而後上身一縮一晃,嘴角竟是緩緩流出一道鮮血,而後再是一抖,一口血直將她下巴全部染紅,落在白衣上,似點點紅梅。

姜希夷將劍歸鞘后,盤腿坐於地上,嘆了一口氣閉上了雙眼。

薛衣人那拼盡全力刺出的一劍威力之高,實在是言語不能形容,而姜希夷將那一劍擊飛,自然是不能毫髮無損,先前不過是她提着一口內勁強撐,在那種情況下,沒人能毫髮無損,比起這一口血,總比去了一條命好。

楚留香見南斗北斗十三人中一人從懷中掏出一個瓷瓶,取出一顆藥丸,給姜希夷服下之後,她面色好了許多,可衣袖之上的血跡還是令他覺得萬分刺目,一瞬間楚留香竟不能邁步離去。

約莫半個時辰過去了,姜希夷才睜開雙眼,她抬手擦了一把下巴,袖上又染上一片鮮紅。

姜希夷眼珠一轉,看到楚留香還在原地,心中納罕道這人為何還不走,可她不僅僅是這麼想,口中也把這話說了出口。

楚留香聽到了她的聲音,如同被敲了一下頭一樣,瞬間有些恍惚,而後又發覺,她此刻應當無礙了,便道:“我和你們是同來的,走當然也要同走了。”

姜希夷道:“我們是回崑崙,你也要同我們一齊到崑崙嗎?”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道:“不是,你們要去崑崙,我要返回金陵,路上剛好能同行一段,一齊走也好互相為伴。”

姜希夷道:“我們只有十四匹馬。”

楚留香道:“無妨,我可在松江府城內買一匹。”

歸程,太玄庄原本十四人的隊伍,多出了一個楚留香,行至金陵時,楚留香道:“姜莊主可否賞臉,到金陵城中坐一坐?”

姜希夷右手拉着韁繩,左手持薛衣人那柄長劍,道:“不可。”

楚留香問道:“為何不可?”

姜希夷道:“沒有為什麼。”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道:“既然如此,不知以後有機會,我再上鴻蒙峰,可否再討得一頓酒?”

姜希夷緊了緊韁繩,道:“你若找得到再說吧。”

話音落地,一片塵土飛揚,十四人白衣白馬再次上路,楚留香在原地笑着搖了搖頭。

當姜希夷一行人回到崑崙時,已是冬日,比他們離開的時候更冷了。

此時昆崙山腳下都知道了太玄莊主重出江湖擊敗薛衣人的消息。

十四人未在山腳停留,策馬上山。

上山後,不消費心去找,便到了太玄庄。

太玄庄仍然燈火輝煌,姜希夷到了后,直接下馬入庄,進入了後園之中假山上的一個石洞。

從外看去,外人是萬萬想不到,這石洞內居然如此之大,內里還有一道光射入其中。

這赫然就是留了姜希夷不知道多少時日的暗室。

此刻那方石桌依然立在那裏,一點灰塵都沒有。

姜希夷輕輕把薛衣人的劍放在上面后,那石桌上亮起了黃色的光,籠罩住了那柄劍。

光越來越刺目,即使是姜希夷都不得不眯了眯眼睛。

而光暈散去后,那柄在桌上的劍,憑空不見了。

姜希夷心中也不覺得奇怪,這暗室之中奇怪的東西太多了,她緩緩道:“這件東西我找來了,第二件是什麼?”

‘峨眉派的倚天劍。’

姜希夷在心中記下了峨眉派和倚天劍兩樣,問道:“我何時去?”

‘該去時去。’

接着石桌的光又暗了下來。

在石桌的光暗淡的同時,昆崙山上忽然風雪大作,一片白茫茫直教人分不清方向,一刻鐘之後狂風停息,昆崙山上再不見那顆刻着鴻蒙峰三個字的巨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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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芒先至[綜武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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