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77
“……噢。”
她獃獃地應了一個字,枕在蘭陵王的臂彎里,慢慢地有些睏倦了。
他伸臂將她攬在懷裏,懶懶地說道:“更何況月前我已被削了兵權,即使怠慢了那些宮侍,叔父也不會拿我怎麼樣。睡罷,好不容易得了空閑。”隨後,一個輕柔的吻落在了她的額頭上。
她閉上眼睛,模模糊糊道:“當真不要緊么?”
“呵。”他輕輕笑了一下,安撫地吻了吻她的眼睛,“無妨,睡罷。”
他的一邊手攬在她的腰上,有意無意地摩挲着她的腰窩。片刻后他的手停留在了她的小腹上,反覆摩挲着,掌心乾燥且溫暖,隱隱帶着一絲不可言明的僵硬。
她按住他的手,糯糯地說道:“不要鬧了。”
雲瑤似乎是真的累了,聲音里猶帶着一點鼻音,軟糯糯的,彷彿是在撒嬌。他又輕輕笑了一聲,將她整個兒抱在懷裏,輕輕撫拍着她的背,低聲道:“睡罷。”
她輕輕地唔了一聲,整個人猶處在半夢半醒間,不知不覺地嘟噥道:“我用過葯了……一點兒都沒有浪費……唔……我記得藥方……你同我說過的……我尋過醫者了……”
半夢半醒間的話語支離破碎,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說些什麼。但是他的動作僵住了,嘆息着將她抱在懷裏,一下下地撫拍着她的背,低頭輕吻着她的鬢髮,溫柔且凝重。
慢慢地,她的呼吸聲變得細微且綿長,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了幾下,在他懷裏沉沉地睡過去了。
蘭陵王猶自出神,一下下溫柔地撫拍着她的脊背,不知在想些什麼。
啪嗒、啪嗒。
屋檐上的水珠一滴滴落在青石板上,聲音清晰可聞。整座府邸都安靜得不可思議,他甚至可以清晰地聽見自己的心跳聲,還有她的呼吸聲。他低低喟嘆一聲,在她的小腹上摩挲片刻,忽然慢慢地抽出了自己的手臂,起身下榻。
他的動作很輕柔,絲毫沒有驚動雲瑤半分。
在軍中呆得久了,蘭陵王也習慣了事事親歷親為。他自顧自地更衣束袍,又抱過一床薄被,小心翼翼地蓋在了她的身上。等遮好之後,他才起身走到外間,喚來了一個醫女。
自從重生以後,蘭陵王府里便常備着兩個醫女,以備不時之需。
醫女提着藥箱,躡手躡腳地走到王妃寢屋裏,給王妃診了脈。期間蘭陵王一直佇立在旁邊,看着醫女的一舉一動,惹得醫女一個哆嗦,差點兒驚醒了熟睡的王妃。
約莫三兩刻鐘后,醫女隨蘭陵王來到院外,盡職盡責地稟報道:
“王妃身體有些孱弱,是為先天不足之相。但因王妃生長在勛貴之家,即便有些先天不足,也被調理得妥當了。日後只要大王如先前一般,留心着王妃的身子,偶爾以人蔘鹿茸之物滋補,當令得王妃身體康泰、長命百歲,永無疾病之虞。”
蘭陵王問道:“可有隱疾?”
醫女仔細回想了一下王妃的脈搏,搖搖頭,道:“未有隱疾。”
蘭陵王低低地唔了一聲,又道:“我曾聽聞王妃先天孱弱,後天不足,怕是今生無法生育。依你看來,這是無稽之談了?”
“怎會有這般虛妄之言?”醫女嚇了一跳,隨即忿忿道,“醫者父母心,哪怕再是庸醫,也不該妄胡謅這般狠毒的歪理邪說……稟大王,王妃的胞宮恆溫如春,沖脈暢通,心脈無損,當屬少女腎氣充盈之相。此生無子之言,當屬虛妄之言,斷斷是不能夠的。”
蘭陵王微微頷首,原本有些懸起的一顆心,慢慢地放了下來。
醫女福了福身,有些緊張:“大王……大王可還有要事么?若無要事,屬下便告退了。”
蘭陵王揮了揮手,道:“退下罷。”
醫女提着藥箱退下了。蘭陵王以指揉着眉心,隱隱有些頭疼。他本想再去睡一會兒的,但現在既然已經清醒,便再也睡不着了。他捏了一會兒眉心,想起外面那位宮侍,心裏騰起一股厭煩的情緒。
他不喜歡與宮裏的那些人斡旋,不管前世還是今生,都極是不喜。
但逃避總歸不是一個辦法……蘭陵王嘆了口氣,回屋取來了那張青銅面具,卻沒有戴上它,而是捏在手心裏,慢慢地朝前院走去。
那位宮裏來的侍從,早早便在前頭候着了,與前世一模一樣。
蘭陵王微微低下了頭,再抬起來時,已換上了一副溫和的表情。旁邊的小廝們見到他,都忙不迭地起身見禮。昨天夜裏蘭陵王雖然沒有發作,但那鐵青的臉色,卻是騙不得人的。
今天蘭陵王故意晚了兩個時辰起身,彷彿便是風雨欲來的徵兆。
那位宮侍倒沒想那麼多,依舊滿臉堆笑地捏着嗓子,將皇帝陛下所要傳的話,逐字逐句地複述了一遍。雖然這一世,二娘子的瘋病提前好了,但蘭陵王本人的天煞孤星之名,卻流毒更廣了。一番明諷暗刺的言辭之後,宮侍整了整衣角,笑道:“還有一道旨意,要請大王擺香案接着。”
蘭陵王耐着性子擺了香案,朝皇宮那邊拜了三拜。
宮侍捏着嗓子,尖尖細細地說道:“陛下口諭,着蘭陵王即刻進宮,不得有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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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新婚的第二日接到進宮旨意,委實不像一件好事。
蘭陵王隨了宮侍的車駕進宮,暗地裏卻叫來親隨,命他們先將王妃送出鄴城。當時雲瑤猶在夢中,懵懵懂懂地便被侍女更了衣,被匆匆忙忙地塞進馬車帶出鄴城,直到郊外的一處莊子才停下來。
她昨晚被蘭陵王折騰得狠了,直到早晨醒來,精神還有些迷迷糊糊的。
侍女們遵從了蘭陵王“讓王妃好好歇息,切莫喚醒她”的吩咐,將她照顧得妥妥貼貼,直到日上三竿,她也未曾有醒過來的跡象。有貼身的侍女替她擦拭了身子,卻被她那一身的青青紫紫嚇了一跳,開始擔心起王妃較弱的身子來。
據說……據說王妃有些先天不足呢。
但遠在王宮裏的蘭陵王,卻已顧不上那些莫名的腹誹了。他一大早便被宮侍帶進了宮,在外間等了兩個時辰。皇帝似乎有意晾着他,讓他在殿外候着,也不曾命人服侍。初夏的日光火辣辣地照着,就連慣常在外的宮侍們都有些受不住了,但蘭陵王卻依舊安靜地佇立着,不發一言。
等到正午過後,皇帝終於大發慈悲,將蘭陵王召到了殿前面聖。
與蘭陵王一同面聖的,除了數日未見的太子之外,還有原屬北周的一干大臣和親貴。
皇帝在龍椅邊上來來回回地踱着步,似笑非笑地看着蘭陵王,彷彿在昭示着什麼。蘭陵王依舊安靜地佇立着,一言不發,彷彿一尊無言的塑像。身邊那些(前)大周的將軍和親貴們,時不時會打量他一眼,目光里頗有些異色。
“長恭。”皇帝開口了,“他們說,可以毫不猶豫地將大周國土雙手奉上,不過代價是取你的命。”
蘭陵王身體微微一僵,但很快便又釋然了。
“所以,朕很是為難。”皇帝飛快地看了他一眼,眼裏有着淡淡的惋惜之色。
皇族裏對蘭陵王百般忌憚的人不少,想取蘭陵王性命的人,也不少。
假如能用蘭陵王一命來換取大周舉國皆降,皇帝和許多皇族都以為,這是一樁不錯的主意。
蘭陵王側過頭,目光淡淡地掠過那些人的眼睛,將他們的表情一一收在眼底。隨後他抬起頭,望着眼前這位大齊皇帝,語氣裏帶了些諷刺的意味:“陛下相信他們的話?”
他停了停,又有些諷刺地詰問道:“這一席話,是宇文護說的罷?又或是宇文扈?”
半年前的那場閃電戰,橫掃了北周一小半國土,也同時嚇住了不少的人。用一個蘭陵王來換取北周舉國皆降,聽起來的確是個不錯的主意。但問題是,他們肯乖乖地降么?
照宇文大將軍的性子,恐怕在蘭陵王身首異處的那一日,便會殺了獄卒越獄而出,再順便殺一兩個皇族,逃回西面去召集舊部,像前世一樣揮師東進,橫掃鄴城,一統天下,才是正理。
殺了蘭陵王,北周便會舉國皆降,這樣拙劣的謊言,皇帝居然相信了。
一時間蘭陵王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他又重新掃了那些人一眼,發現倒有半數的北周君臣變了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