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為君取字

第12章 為君取字

“不必了。”楚衍攏好披風,提起燈籠,身影漸漸消失在黑夜中。

風卷紗簾,花詢走到亭口,屋檐那瓣桃花被風吹下,她伸手接住。

“今年桃花開得好了,可惜花無百日紅,人無千日寵。要想花開永不凋謝,還是得靠花府栽培。”她合上手心,走出亭外,到桃花樹下,看着滿地的桃花瓣,俯身將手心的花瓣放在地上,與一地桃花做伴。

“表妹深夜不睡,在這裏撿花瓣玩呢?”

花詢一驚,循聲看去,花岸負手從桃林之中走出來,紅衣輕靈,嘴角含笑。

“表姐怎麼也還不睡?”花詢換上笑容,站在原地等花岸靠近。

“我覺這月色正好,想說半夜不能做個‘採花賊’,看看錶妹心肝疼愛的海棠。沒想到迷路走到這,看見楚仲辭與表妹倆人煮酒弈棋好不快活,便怕打攪。”花岸近前來,月光鍍在她臉上,投下半面光影,妖媚之極。

不想她早就來了,還躲了那麼久。花詢愣住,問道:“表姐聽見了?”

“聽見什麼?”花岸面向亭子而立,笑吟吟道,“這離亭子那麼遠,你二人談話如此小聲,我能聽見什麼……倒是表妹這麼心虛幹什麼?兩個人躲在這講什麼私密之事不能叫人聽見?莫不是表妹想當楚仲辭寵姬么?”

花詢蹙眉,心中甚是不喜花岸這張嘴,便不答話。

“坐天下的楚氏,皇族公子,竟然個個以私養男寵為好,王親貴女,自養女姬,寵愛尤甚,外稱姐妹,內為夫妻。”花岸回過頭來,勾起嘴角譏笑道,“世人多愛同性,並以之為榮耀,炫之以富貴,我還勸表妹不要和楚仲辭夜會,除非表妹真想攀就寧王高枝。”

“表姐!”花詢不悅,冷眼看她,“仲辭與表姐沒有私怨,表姐私下說她人之事,這不好罷?又不是所有姓楚的都有此癖好,縱使有,與世人何干?與表姐何妨?喜愛男寵女寵,都是她人自好,縱使我與仲辭真有什麼,我也不覺得那是齷齪!你無立場無資格置喙!”

“喲?沒想到咱表妹竟然這麼通透?”花岸讚賞道,“不愧是……”她忽然頓住,改口道,“表妹真心不厭?”

花詢遲疑了一下。她道:“那是他人抉擇,不是我,我雖不喜,但是不厭。”

月躲雲后,雲遮明月。花岸轉過臉來,嘆道:“不想表妹也是一個痴人。”

這倒讓花詢不知花岸那句“痴人”說的到底是何意。

“表姐究竟是何人呢?”花詢凝望她,“十年前花朝節,表姐來尋花簽不見,十年後又來上門,這回尋的是什麼?”

花岸露出驚訝的表情。月亮又出來了,照亮了花詢臉上的冷意。

“咯咯咯咯……”花岸捂嘴歡笑,笑得前俯後仰,“表妹是怎麼認出我的?十年之前你不過六歲,還記得住我?”

“不管表姐尋的是什麼,我只想說,但有可給的,我能給便贈送也無妨。可有一樣,表姐要是傷我家人與仲辭,我可不會這麼容易放過表姐。”花詢走過與她擦肩,笑着道,然後往院子裏走。

“誒,那我若要的是那株海棠呢?”花岸在身後道。

花詢停了一下,回頭道:“花烏鴉你做夢!”快步離開。

花岸氣得跳腳:“烏鴉你大爺!我是無涯!”

她看不見花詢身影之後,才氣沖衝到花渡的院子,一點也不管半夜三更花渡是不是已經睡下了。上前就野蠻地敲門:“花解語,你給我開門!我知道你還沒睡!開門開門!”

門吱呀一聲開了。

花渡一身白衣常服,站在門口,面無表情道:“花岸,你作什麼?”

花岸的氣勢頓消。她往裏面張望道:“你還真沒睡啊……幹什麼呢?”

“你是來尋死的么?”花渡轉身往裏面走,坐到桌邊,講方才看一半的竹簡合上,擱置在一旁。

“……我巴不得升仙得道萬萬歲,尋什麼死?我是來跟你告狀的!”關上門,花岸腆着臉坐到花渡身邊,給自己倒了杯茶。

“告什麼狀?”

“花詢她欺負我!”花岸嚷嚷道。

花渡睨了她一眼,不為所動,端起茶碗喝茶:“所以呢?”

“……”花岸噎住,她不甘心道,“她欺負我,你不給我一個說法嗎?”

“我要怎麼給你說法?”花渡道,“欺負你又如何?我又與你不熟。”

“你——”花岸氣得咬牙,“神仙果然沒有一個是好東西。”

放下茶碗,花渡淡淡道:“你連東西都不是。”

“不是,你們當神仙的都這麼無恥嗎?花解語,你就是一個偽君子!”花岸氣急敗壞道,“當年我不知道你是什麼人的時候那麼敬重你,你竟然這麼對我!”

“我如何待你?”花渡似笑非笑道,“是誰答應我得到花簽之後,永遠不會來花府打攪我?又是誰,知道我的身份之後還敢佔便宜,自稱表姐的?”

“好!就算如此,你也不能放任花詢這麼胡作非為啊!你要是不管,那我只能自己動手欺負回來了!”

花渡挑眉:“無涯,你修道修仙,難道沒有修心么?”

“說起這事,”花岸哼道,“你給花詢寫的那幾個字,還真是漂亮。我說,你對她那麼好,該不會是惦記上花府地下的東西,才一直這麼接近她罷?”

“與你無關。”花渡道,“你既然來了,就給我安生一點。從前種種皆不作數,往後你再做什麼,還須三思。”

花岸扭着腰起身往外走,負氣道:“反正你我不熟,你管我那麼多作甚!你的恩情我記住,趕明兒我得道成仙了,一定給你送份厚厚的大禮來答謝你的大恩大德!”

“還有一事。”

“有話快說!老娘還困呢!又不像你們這群神仙不吃不喝不睡覺!”

花渡輕嘆道:“你離楚家人遠一點。我替你算的卦,應在楚家人身上。你要知道,你已經有所成了,不出差錯,位列仙班,指日可待。”

“知道了。”花岸打了個哈欠,擺擺手。

花渡看着她將門關上,垂眸擋住眼底的淡漠。

漫天梨花紛飛,山崖險峻如刀削磨,高樓孤立山間,葉笛聲聲迭迭。金色大鳥盤旋在半空之中,鸞皇時而俯衝直下,時而翱翔雲端。樓近崖壁,扶欄之外便是懸空,俯視一眼,不盡深淵,極其可怖。清風吹拂,梨花香瀰漫在樓台之中,有三三兩兩隻白鳥棲息在樹枝上,梨花瓣灑落紛飛。遠處有鷹嘯,天色湛藍清秀,流水淙淙,怪石嶙峋,遠處可望白霧環繞。

花詢扶着欄杆,眺望對崖的梨花如雪,白得乾淨。她偷偷地回首去看吹葉笛的女人,口中遺憾道:“可惜沒有錦囊,把那些謝了的花瓣裝起來,還可製成香囊。花香總是要比那些木料的香更得我心一些。”

笛聲停下,花渡嘴角含笑,頷首道:“若你想要,太容易。”

見她長袖一揮,花詢回頭看向梨樹,只見所有落在地上的花瓣全浮在空中,彷彿有人將其一片片撿起,貼在半空。

花渡翻手拈訣,花瓣便全都排成行列,飛速融合在一起,又有幾道白色霧氣飛入其間,兩個白色的香囊漸漸成型。

收了手,香囊飛至花詢面前。花詢拿着兩個香囊舒心笑開了眉眼,遞給花渡一個:“可真好。在這夢裏,我要什麼有什麼,我真是不想醒了。”

“夢裏的東西都是虛幻的,你何必挂念?”花渡摸了摸她的發頂,溫柔道,“留不住的,只能討你片刻歡心,若太執着,那些短暫的歡心,都會變成長久的痛苦。”

花詢想了想,說:“此言甚是。”

“你明日就及笄了,可是個大人了。”花渡低眸,眼底似乎有霧氣氤氳,“及笄后,就該許婚了。”

花詢抬頭看她,心裏不覺有些傷感。

“你我相識了十年,你看着我一日日變化成長,我已然視你如長姐。可是我從來都不知道,你究竟是何人,我也不知何時才能入夢見你。”她的笑意消散,心頭有些悶,“你不說我也不問,你說是你是花仙,我信。那些未知的,或者不能懂的,我就權當是我夢中臆想。”

她走到凳子前坐下:“也許是我太孤獨了。在花府里,越是聰明越會知道得多,知道得多了,就不肯與那些人為伍。勾心鬥角,非我所願。這真的只是我的夢,夢裏有一個美麗又溫柔的姐姐,可以去江南漠北,去天涯海角,去我嚮往的地方。沒有殺戮沒有私仇,沒有譏諷沒有諂媚。”長嘆一口氣,重新帶上笑容,“這裏太好,我會沉迷……你太好,我會依賴你的。”

“雖不能滿足你那些願望,但是只要在夢裏,你要的我都能給。”花渡捏緊了手裏的香囊,看着花詢道,“只是這些都是假的。我不能一直陪在你身邊,你……”

“我知道。”花詢打斷她的話,揚起笑,“我那麼聰明,我怎麼會不知道,這些都是假的呢?”

一時靜默。

“是啊,你那麼聰明……”花渡抿了抿唇,眼角帶笑,“花詢,我給你取一個字好不好?”

“取字?”

“嗯。”花渡點點頭,微微一笑,“花詢,表字問棠。”

問棠。

花詢摩挲着手裏的錦囊,心底慢慢地念着這兩個字。

“問棠——”忽然眼中滾落眼淚,不知是悲是喜,心間酸澀難喻。她自己嚇了一跳,忙擦掉淚水,笑道:“好字,我很喜歡。詢花問棠,花詢,花問棠……好字,好字!”她反覆念着這話,莫名覺得悲喜交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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