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浮華夢一場（三）
只見古舊的木製大門被推開，一個身穿灰色僧袍的老和尚從中走了出來，隔着院子惠源禪師雙掌合十行禮，道：“阿彌陀佛，原是有客臨門，徒兒，還不請施主入寺。”
“你是惠源禪師？”看到惠源的瞬間，莫芸生臉上明顯閃過一絲疑惑。
印象里，這惠源已是八十多歲，因為常年食素，且親身耕種勞息，所以外表看起來，已經垂然老矣，可是今日一看，居然只有五十多歲的模樣。
可是，莫芸生分明感受到，惠源身上固然有一點元力波動，卻不是他修鍊了什麼功法所致，可是，即便是在修鍊盛行的天極星，能夠返老還童的無上功法，都是不傳之秘，且只有修到幾位高深的境界，方能做到，至少，莫芸生除了在凌宇風身上看到了不完全的部分，其他人，哪怕是那些帝境，都沒有一個能做到返老還童。
“師父佛法精深，自然能夠有超凡之舉……”小和尚一臉的驕傲，同時看向惠源的目光，充滿了崇拜。
惠源這麼多年來，救助的人已經多到連他自己都記不清了，寺中的弟子都是早些年惠源下山遊歷世俗時，帶回來的孤兒棄嬰，大的有十多歲，小的還在襁褓之中。
當然，這是早些年時候的光景，如今社會上有孤兒院，福利院之類的機構，再加上惠源年事已高，這幾年，往往惠源遇到了這樣的孩子，如果還有家人，惠源便會將孩子送到派出所，如果沒有，他也會將孩子送到附近的福利機構。
寺中人數最多時，也有十多人，不過，隨着這些孩子長大，或是為了減輕寺中的壓力，或是無法忍受山中的孤寂，大多數都已經離開了覺遠寺，下山去打拚。
不過，到底是惠源撫養長大的，這些人都沒有忘記覺遠寺，逢年過節，總會有人帶着各種生活物資回來看望惠源。
也不是沒有人發達了，想要接覺遠下山，安享晚年，或是出資重建覺遠寺，但是都被惠源拒絕了，所以，覺遠寺才顯得格外古舊。
如今留在寺中的兩個小和尚卻是覺遠從小帶大的，尚未成年，為了這兩個孩子，惠源破例接受的一些資金的資助，讓兩個小和尚在山下學習，平日裏也是在山下居住，不過兩個小和尚也是知恩圖報的人，但逢假期，兩個小和尚都會回到山中居住。
“讓施主笑話了，年前，貧僧感知自己大限將至，便於寺中坐枯禪，許是佛祖垂憐，一夜之間，貧僧忽然年輕了些許，貧僧對此也不得其解。”惠源自如的說道，語氣之中全無小和尚的那種歡喜亦或者其他什麼情緒，此時此刻，惠源給莫芸生的感覺，盡然如同一棵蒼柏的古松，平平淡淡，彷彿與天地融為一體。
或許，惠源真的能夠開解自己？
原本，莫芸生只是準備試試，找惠源，也只不過是病急亂投醫，純粹是碰運氣罷了，直到此時，莫芸生心中才總算多了幾分希望。
“施主，還請佛堂一聚，徒兒，去給施主準備薑茶，山間苦寒，給施主驅驅寒氣。”
“是，師父。”小和尚應了一聲，請莫芸生進了寺中，隨後關了大門，才朝着一側的廚房走去。
而莫芸生已經與惠源進了佛堂之中。
依如莫芸生記憶中的佛堂一般，泥塑的佛像被香火熏了多年，靠近香爐的位置，被熏出了一些煙火氣，全不似那些所謂的名門大寺中，金碧輝煌宛若黃金宮殿的奢華。
幾盞昏暗的燭火，那佛像的面目顯得極為模糊，看不出一點莊嚴浩大，竟彷彿只是一個粗製濫造，孩童隨手捏出來的泥人一般。
木製的地板上可以看到不少新補的地方，整個地面都是斑駁一片，深深淺淺的顏色，宛如衣服上一塊塊的補丁。
倒是極為乾淨，惠源站在一旁，空中默念莫芸生不曾聽聞的經文，莫芸生說不上虔誠，也說不上恭敬，隨手給那佛像上了一炷香，不曾行禮，更不說跪拜。
能夠上一炷香，已經是莫芸生最大的善意了，如果他真的跪拜行禮，這間小寺，怕是整個會在一瞬間灰飛煙滅，便是這佛像所代表的那位佛陀，如果真的存在，也會承受不了這份因果，崩潰於無形。
如果莫芸生猜的沒錯，如今的地球的佛門，或許最強者便是當日在靈界見到的那個佛陀，畢竟他身上那濃郁的信仰之力，不可能是憑空產生的。
就在莫芸生點燃的香插進香爐的瞬間，靈界某處，一片金碧輝煌的靈山凈土中，佛陀忽然心中悸動，全身佛元暴動，險些一口氣沒有緩過來，直接自爆了佛軀。
不過，這些與莫芸生無關，佛陀是生是死，莫芸生絲毫不會放在心上，在莫芸生眼中，佛陀也不過是一個修士罷了，理論上的佛，別說是那個佛陀，便是天極星中的一真，也遠遠不是，那只是一種理想中的境界罷了，在這點上，眼前的惠源比這些擁有強大修為的人，更加貼近。
“失禮了，不是在下拿喬，只是這佛承受不起在下一禮。”莫芸生坦然地說道。
“無妨，貧僧從破障以來，也不曾再禮拜這外道魔像。”
好吧，惠源更是直接，一口將靈界的那個佛陀掃到魔當中了，這讓莫芸生不禁有些愕然，原本他還以為要費些唇舌解釋呢。
“說來慚愧，貧僧自幼修佛，至今已經八十餘載，卻始終不曾堪破這外道魔像的手段，白白虛度了八十多年的時光，幸得我佛點醒，與圓寂之前，開悟我佛真理。”
“世人多愚昧，碌碌一生，多少人不知今生所為何來，懵懵懂懂虛晃一生，又何曾自知，恭喜禪師，以得超脫。”
“超脫又能如何，不過是茫茫世人其一，愚昧也好，普智也罷，佛不過萬丈紅塵中一員，施主非凡俗之人，卻也身在凡俗之中，超脫有何喜？蒙昧有何悲？”
莫芸生皺眉，惠源的說法讓莫芸生有些不喜，或者說本能地抗拒：“禪師此言差矣，佛門講苦海，尋求超脫，禪師既然已經得見超脫之路，為何還要置身苦海，這豈不是甘願墮落，與蟲豸為伍？”
“人到底不可能與那蟲豸走獸平等，萬物競擇而生，強者霸世，弱者掃落塵埃。佛曰眾生平等，是以佛已經是佛，而非螻蟻草芥，佛願眾生平等，眾生也就平等了，待到萬物皆平等，眾生皆佛，佛已超脫。”
“禪師此言如果傳出去，怕是那些佛門中人容不下禪師了。”
“此話，貧僧也只會與施主說，外人之前，貧僧只不過是這山間一野僧。施主又是為何而來，貧僧獲得新生以來，身具一些世人不可想像的能力，所以能夠感受到，施主體內蘊含著足以讓這地球成為塵埃的大恐怖。”
聽到這話，莫芸生心中再次高看了惠源一眼，莫芸生如今可是將自己的實力全部收斂了起來，便是一般的帝境都無法看清他的深淺，將他當做一個沒有修為的普通人。
可是惠源一介凡人，居然能夠感受到他體內隱藏的力量！
莫芸生並沒有流露出什麼異色，繼續說道。
“在下只是心中困頓，想要找人開解，原以為禪師能夠開解在下，可是幾番話來，卻發現禪師自甘墮落，明明已經凌然凡塵，卻不思進取，與凡俗為伍。”
說到這裏，莫芸生突然收了聲，不久小和尚便帶着茶壺和茶碗走了進來，給莫芸生和惠源各自倒了一碗茶。
“今日早些與你師弟早些安歇吧，明日，師父會帶你們下山，進行遊歷修行。”惠源端起茶碗，笑着與小和尚說了一聲，便打發小和尚離開了。
莫芸生卻沒有動桌上的茶碗，他對於吃食，如今多是講究味道，這薑茶本就有着一股刺激的味道，哪怕是加了紅糖，也不會是多麼好喝的東西，他自然不會去動。
小和尚離開，惠源喝光了碗中的茶水，見莫芸生沒有動，也沒有多說什麼，道：“人有七情六慾，喜怒哀懼愛惡欲，生死耳目口鼻，佛門講六根清凈，可是貧僧做不到。”
說著抬手指向那尊佛像，道：“這外道邪魔也做不到，或許只有佛，才是真正的六根清凈，四大皆空。貧僧活了八十多年，也曾有幸見過一些修鍊人士，他們擁有強大的個人武力，千人敵，萬人敵都不是難事，但是，哪怕是他們之中最強大的人，也不敵你萬一，便是這外道邪魔，在你面前，或許也只是一個你口中的蟲豸。
見到你的第一眼，貧僧的心中有大恐懼，不是因為你有毀滅這個世界的能力，而是害怕你毀滅了世界，貧僧心中所愛，所牽挂的那些人被你葬送，見你心有所擾，貧僧原本是希望能夠藉此機會潛移默化你的一些想法，讓你離開這個不屬於你的世界也好，讓你收起對於眾生的蔑視也罷，終究一點，是想讓你不要威脅到貧僧所記掛的人和世界。”
“你如此直話直說，就不怕惹怒我，雖然我不想承擔毀了地球的因果，可是殺了你還有你這幾個弟子，卻是再容易不過。”莫芸生輕輕一笑，不過房間中的溫度卻陡然下降，他是真的有些怒了，說到底，他的身份讓他習慣了高高在上，俯視所有人，他可不是當初那個沒有覺醒的莫芸生，對於自己無法掌控的事情，他本能的想要抹除。
“你不會，貧僧不知道你身上發生了什麼，但是，從你見到貧僧之後，有意引導的那些話題來看，你的心現在很亂，給貧僧的感覺，你就像是一個剛剛接觸人類情感的新生生命，不辨善惡，不明****喜惡，你現在的狀態，當真是無比接近佛的境界。”
“佛？”莫芸生冷笑着搖了搖頭：“看來我是白費功夫了，居然想要在俗世之中找人開解，與凡人呆久了，思考方式都被影響了。”
“貧僧說的佛，不是釋迦摩尼，更不是這外道魔像，而是這天地至理，或者也可以說是天道，道家說法，天道無情，萬物為芻狗，貧僧所言佛，便是如此，貧僧實在是無法想像，為何會從你身上感受到佛的氣息，佛，天道如果能夠具象化，這實在是太可怕了。
佛若臨世，必然滅世。”
“這般說法倒是新鮮，佛家不是說，佛普度眾生，或者慈悲為懷的嗎？為什麼到了你口中，佛臨世，就會滅世，豈不是說佛無情？”
“********，大象無形，慈悲的極致便是無情，佛只能高高在上，不履凡俗，看這世間更迭，坐在歲月的源頭，不理會這俗世的河流里，那些小魚的歡喜。”
“憑什麼？你也說佛高高在上，那他自然可以率性而為，憑什麼讓他一個人孤零零的只看不做？”
“超脫。”房間中的溫度已經降到了零下，莫芸生面前的薑茶也凍結成了冰塊，惠源雖然凍得直打哆嗦，依舊擲地有聲地說道。
莫芸生瞪大了雙眼，冰冷地注視着惠源，空氣似乎都在這一瞬間被禁錮住，無法流動。
惠源的心臟都似乎忘記了跳動，四下里太安靜了，靜的彷彿可以聽到血管中血液流動的聲音。但是惠源卻不敢動彈一下，他知道自己此刻任何一點細微的動作，都有可能影響到面前這個恐怖的年輕人的思緒，他已經用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不過最終會有什麼結果，卻不是他能掌控的。
“超脫？”
微不可聞的呢喃聲，聽在惠源耳中，卻彷彿是春日裏和煦的微風，讓他冰冷的身體感受到了一絲暖意，然而，下一刻，莫芸生的話語卻讓他臉色大變。
“那種超脫不要也罷，石頭一般超脫，我沒興趣，便是要超脫，也要隨我心意，佛不行，不是還有大自在天魔嗎？”
莫芸生哈哈大笑，房間裏迅速回暖，端起桌上尚未融化的薑茶，輕輕一拍，那薑茶冰塊就落入莫芸生口中，被他嚼得嘎嘣嘎嘣直響。
（未完待續……）(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