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四章 殺人如芥

第四百二十四章 殺人如芥

冷不丁有人闖進來說話,把母子二人都嚇了一跳。慕容恪下意識地便擋在了母親的身前,正要厲聲呵問,卻發現來人竟然是先前的那個婢女!

高落梅和慕容恪皆是愕然,面面相覷。婢女卻上前來施禮道:“屬下叫段宓兒。分屬內衙幽州分衙,是田總管直轄的一等密探。屬下奉命潛伏在此,暗中觀察事態的變化並隨時侍奉長公主,已經有四年了。”

高落梅驚得站起,嘴巴張得老大說不出話來。萬萬想不到,這個每日都見面的,看起來毫不出眾的粗手大腳的小婢女,竟然是內衙的高級密探!

段宓兒近的前來,低聲急道:“時間緊迫,屬下失禮之處,長公主勿怪。一方面,慕容皝欲叛我大秦,聯趙來襲,這個變故已然確鑿,屬下必須要立即發報給田總管,然後加急傳往洛陽;另一方面,從前陛下曾親自交代,任何時候都必須要保護好長公主母子安全。眼下賢母子欲歸,那是再好不過,相關路線屬下可以安排,不過是越快越好,屬下之意最好是立即便動身,趕慕容皝一個措手不及。”

當下再看段宓兒,真正是有如娘家親人一般。高落梅又驚又喜,努力地剋制住激動不已的情緒后,站起身來:“天可憐見,不欲我兒在這裏受罪,竟然能有你於此暗中襄助。”她拉過慕容恪,朝着段宓兒鞠了一躬:“你們神通廣大,帶着玄恭去我也放心些。他的舅父是當今皇帝,平安到了洛陽后,玄恭一定會親自為你請功的。也望你看在我數年來不曾薄待的份上,一路好生照料我這個孩兒。”

慕容恪與段宓兒都大吃一驚。段宓兒奇道:“怎麼,長公主的意思,難道不與我們同行?”

慕容恪急道:“母親!走就一起走,你為何要留下?”

高落梅搖搖頭,輕笑起來:“你去洛陽,是少年郎志在四方,闖蕩天下乃是佳話;我去算什麼話!我雖然是個粗淺的婦人,但也明白三綱五常的道理。古來女子出嫁后,便一輩子是夫家的人。若是婦德有虧,被夫家休掉黜回娘家,乃是無比羞慚的事,何況無錯時卻莫名私下潛逃!我自嫁遼東十四年,七出之罪一條未犯,自問捫心無愧,怎能夠突然背離夫家,悄無聲息地潛回洛陽,自己毀了自己的節操清名!”

二人苦勸,高落梅只是不聽,執意留下不走,末了板下面孔,嚴厲呵斥慕容恪,叫他要有男子漢的決斷氣概,勿要如此小兒女態。慕容恪不能抗拒母親,急得不知說什麼好,紅了眼眶。段宓兒有心想說非常時刻何必如此執拗迂腐,卻畢竟因着顧忌說不出口。彼輩內衙中人,都是見慣了生離死別殘酷場面的人,內心早已磨練的堅強冷硬。此番見實在勸不動高落梅,段宓兒一咬牙,便就要帶着慕容恪離去。

臨別前,高落梅拉住慕容恪的手,不停地在他身上這處摸摸那裏捏捏,末了緊緊地抱住他,話未出口,已是熱淚長流:“孩兒……孩兒!望你從此鵬程萬里,前途無量!娘在這裏日夜為你祈福,要你一生平安康健!”

慕容恪全身像突然散去了力氣,噗通跪倒在母親身前,想放聲大哭卻拚命的忍住悲聲。他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仰起腦袋,哽咽着道:“母親……千萬保重!日後待孩兒功成名就,再來接娘去享福!”

高落梅抖抖索索地直點頭叫他放心,任由淚水流着,卻強笑起來,便催慕容恪再不要留戀,速速離去。慕容恪三步一回頭,悵然淚眼中母親的身影,越發模糊。

經此離別,母子二人從此再未相見。不及半年,高落梅突然離世,死因眾說紛紜。待三十年後,慕容恪升任樞密使,正式就任繼韓雍、謝艾之後的秦軍第三代最高統帥,出征漠北柔然前夕,天子以皇長姑的非常禮儀,將高落梅追謚為寧國大長公主,並將其墓遷邙山之南,厚葬。

常山郡,真定城。

破碎的牆磚,七零八落散在一地。缺損的城垛,被還在兀自張牙舞爪的火舌不斷舔舐燒烤。城樓上,街市內,放眼之時,處處黑煙衝天,一片殘垣斷壁,無數死狀慘烈的屍首橫七豎八倒斃在地上,鮮血將土地浸潤成難看的黑紫色,人肉被火燎后的焦糊氣味,瀰漫開來,刺鼻無比,令人作嘔。整座城鎮剛剛經歷過殘酷戰火的無情焚毀,滿目瘡痍,猶如人體上的道道傷口,觸目驚心。

“下一個!”

隨着幾聲傳令的厲聲呵斥,須臾,十數名士卒推搡着五花大綁的幾人進得堂來,朝着堂上正中一員大將施禮,便就分列兩旁,不敢多話。那為首的大將,未戴兜鍪,披着亮銀甲,看面貌尚未及而立之年,雙目陰冷銳利,渾身殺氣凜冽,卻正是趙國平西將軍石閔。

稍早時日,在苻洪的全力斡旋和拉攏之下,慕容皝和石閔迅速達成連兵攻秦的協議,兩國兵分二路突襲秦國。石閔率兵兩萬,疾速南奔,徑直撲向先前失去的常山郡,意圖收復后,以此為跳板西進并州雲中。慕容皝派其弟慕容軍統兵三萬,往攻雁門。

兩軍進兵神速,雖有內衙預警書報,但并州牧楊韜未料燕國突然翻臉,措手不及,正親自北上救助雁門時,常山郡已被石閔攻陷。常山太守王岩及長史主簿等盡皆成擒,郡將楊鋒率部巷戰,結果也力竭被擒,城中仍倖存的兩千餘秦兵,盡皆成為俘囚。

主簿卑躬屈膝,祈求性命。王岩等另幾人雖是文官但卻鐵骨錚錚,當面大罵石閔,堅決拒降,皆被下令殘酷殺害。隨即楊鋒等也被押送而至,石閔面色如水,聽那主簿附耳密語了幾句后,如刀般的勁眉一挑,目光灼灼望向楊鋒來。

“你便是常山守將楊鋒?”

被捆得粽子相似,披頭散髮、渾身血污的楊鋒犟着腦袋看着天,一言不發,無人應他。石閔面色陰寒了幾分,又道:“你竟然是楊韜的侄兒?呵呵,份量不小啊。聽說他非常器重你,莫不是因為沾親帶故的原因吧?”

這回楊鋒忍不住,回過頭來瞪着石閔,駁斥道:“放屁!大帥素來軍紀森嚴,公私分明,豈是那種徇私舞弊任人唯親的昏官!小爺我是靠着自己一刀一槍拼出來的,憑你也配質疑?”

“嗯。早先我攻城時,常見你身先士卒,奮起抵禦。也算是員勇將,是條硬漢子!本帥喜歡。若可以棄暗投……”

石閔還沒說完,被兩名士卒扭架着的楊鋒奮力掙扎不脫,便朝着他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血水:“小爺便是沒長腿,也不會像你這狗賊屈膝!”

石閔雙目精光爆射。他二話不說,當即便站起身來,咚咚咚幾步便來到楊鋒面前,倉啷聲響,劍已在手,刷刷寒刃閃過,楊鋒的兩條腿,竟已被石閔當場齊膝砍斷!

欲癲欲死的劇烈疼痛,使得一身硬氣的楊鋒也忍不住厲聲大叫起來,只疼得口眼歪斜面容扭曲,滿頭滿臉立時鑽出豆大的汗珠。他被兩個趙兵死死架住,倒又倒不下,站又站不了,乍看上去竟好似懸浮在半空相似,情狀既凄慘又詭異。

石閔望着他,冷冷一笑。忽而手臂一送,手中長劍已然深深地捅進了楊鋒的腹內。楊鋒又是狂叫一聲,嘴唇翕動想說些什麼,嘴一張卻湧出大口大口的血來。

楊鋒噗通一聲栽倒在血泊中,滑溜溜的肚腸攤開一地。他口中不停地湧出大股鮮血,已然說不出話來。他死死瞪着石閔,伸出手想去抓,卻已抬不起半條臂膀來。他通紅的視線越來越模糊,喉間聳動了幾下,終於氣絕身亡。

沉默片刻,有親隨小聲道:“畢竟是楊韜的侄子,就這麼殺了有點可惜,還不如……”

石閔面無表情:“不要幻想楊韜會因為一個侄子便會受制於我。此人既不願降,便沒有價值,留着又是隱患,多說無益,儘早除掉為妙。”

而今趙軍所有高級將領中,石閔是資歷最淺、年紀最輕的。但他的威勢,一點也不比那些老帥們差。話已出口,便沒有人再敢多說半句,幾乎人滿為患的堂間靜悄悄的。所有人都一語不發看着,心思各異。

石閔彎下腰,在楊鋒屍身上揩拭了沾血的劍,若無其事的回鞘,邊梭視了幾眼還剩下的數名被俘的秦軍將校。

滿地的人血蜿蜒流動,像毒蛇般無聲無息的潛近。楊鋒的副將,被眼前的血腥慘烈和石閔的殘忍暴戾,嚇得幾乎酥麻了身子。見石閔閃着鬼火般的眼珠看過來,當下再也忍不住雙膝一軟,跪倒在地,狂吞着唾液抖道:“我,我願,降,我願降!”

石閔充耳未聞,已往門外大步走去。擦身而過時,冷冷扔下一句話:“所有俘虜一個不留,全部活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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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末雄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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