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例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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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份例銀子
天陰沉沉的,剛進入十月,就下起了雪粒子。打在還沒來得及落下的枯葉上,颯颯作響。風跟刀子似得,刮在人臉上,生疼。
紅椒帶着小丫頭毛豆頂着風走。北風直往衣服里灌,兩人不由的都縮了肩膀,腳步又匆忙了幾分。
毛豆將手往袖筒里一縮,直往紅椒背後躲。她才十歲上下的年紀,躲在紅椒身後正好擋風。
紅椒嘴上罵了一句,倒也沒計較。
路上洒掃的婆子們臉凍得都有些發紫,嘴裏抱怨着。可遠遠的見到紅椒,又馬上殷勤的將路讓開,不管紅椒看不看她們,都仰着熱情的笑臉笑給紅椒看。
紅椒是可是田韻苑的二等丫頭,正經的體面人。
而田韻苑在整個肅國公府,位置算不上最好的,但面積卻是最大的。說到底,還得是主子有寵,跟着的下人才有體面。
紅椒哪裏管得了別人怎麼想,她疾步往回走,等看到田韻苑的門口,沒有絲毫積雪的痕迹,就滿意的點點頭。這些個婆子真是會看人下菜碟。剛才路過二姑娘的世安苑,門口的積雪枯葉就沒人搭理過。積了一層,端是難看。她心裏不免嘆了一口氣。
二姑娘那可是個不可多得的利落人,偏偏托生在姨娘的肚子裏。那姨娘要是個本分的也就罷了,偏生是個不着調的。可不讓二姑娘跟着受牽累。
自己主子雖然也是庶出,但這庶出跟庶出可是不一樣的。這麼一想,心裏頓時就好了許多。
她轉身吩咐毛豆:“你先去暖和暖和,叫青筍一會子到正房來一趟。拿些賞錢給那些婆子們偷偷的送去,省的她們嚼舌頭根。”
毛豆從紅椒的身後竄出來,往院子裏跑,邊跑邊應聲:“曉得了。”
毛豆和春筍都是田韻苑的三等小丫頭,平時也就是跑跑腿,連洒掃的活計,都輪不上她們做。說是送來就是陪着姑娘做耍的,養的比小戶人家的姑娘還精緻。
紅椒在後面又罵了一句‘野蹄子’,也就由她去了。
田韻苑守門的是個五十歲的婆子,人很和善,丫頭們都叫她善婆。
善婆出來,幫着紅椒撣雪,笑着道:“姑娘跟那小丫頭計較什麼。”
紅椒翻了個白眼,由着善婆幫忙,她跺了跺腳,看一雙好端端的鞋子到底被雪水給浸濕了,有些懊惱。“知道善婆你又心疼這些丫頭了,我不說也罷。”
善婆還是笑眯眯的,催着紅椒趕緊去回話:“鞋襪也得換了,凍着了不是玩的。”
紅椒嘆了一口氣,臉色又陰沉了幾分。繞過迴廊,直接往正房而去。
紫茄手裏拿着大毛的衣裳,正放在熏籠熏。香荽擺弄房裏的火盆,再往裏面添碳。
這兩個都是一等的大丫頭,做的也都是主子貼身的活計。
紅椒進來,不由自主的先往火盆跟前湊。香荽一看她的樣子,就知道又沒發下來。她遞了一杯熱茶過去:“怎麼樣”
“都沒發呢。”紅椒撇了撇嘴道:“上個月的月例銀子就是月中發的,這個月估計也是。如今才月初,且還得等幾天呢。”
“銀子有沒有的有什麼打緊。”紫茄把手裏大毛衣裳展開,“你們瞧瞧,這衣裳今年還能穿不能。姑娘今年可是躥了不少的個子呢。”她接着又把衣裳放在熏籠上,“今年別說咱們下人的衣裳,就是主子們的衣裳到現在也沒下來。咱們說到底,也不過是個奴才,也不講那些體面,去年的衣衫鑲上一道邊,也就湊活了。但總不能給姑娘也鑲邊吧,看着也不像樣子。若是不出門,只在家穿也就罷了。要是突然見個客,連個見客的衣裳都沒有。豈不是要鬧笑話。”
“咱們都這樣難,別的幾位姑娘只有更難的。”香荽安撫道:“等咱們太太回來就好了。再等等。”
太后新喪,勛貴人家都哭靈去了。家裏只能托給三太太袁氏照管。
三房本就是庶出,更何況這三太太還不是三老爺的原配,又是小門小戶出身,把銀子看的最重。有這機會,還不得趕緊往自己兜里撈銀子啊。
丫頭們在外面說話,雲五娘卻在炕上翻了個身,聽着外面呼呼的風聲,往被子裏縮了縮。
事情遠不是丫頭們看到的那麼簡單。袁氏再怎麼糊塗,也犯不上剋扣大家的花銷。這得罪的可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家子人。再說了,月例銀子走的是宮中的帳,本就是該花的。
誰都知道管家有油水。比如這下人們的衣裳,用次一等的衣料可以,用次一等的棉花也可以。但卻不可能少了數量。總要大面上看的過去。
像這次這樣不光下人們過冬的衣服沒發下來,就是主子們的新衣裳也沒有送來。絕不是簡單的剋扣能解釋的。
袁氏還沒有這樣的膽子。
只能說,這府里遠不是看起來這般的光鮮。
賬面上要是能支出銀子來,袁氏樂的做人情。借花獻佛的事誰不會幹,哪個樂意為了公中的事鬧得裡外不是人。
要是個顧忌面子的人,這會子肯定先把自己的私房銀子拿出來,填了這個窟窿,等能主事的回來再慢慢的算這筆賬。可這袁氏呢,偏偏就是個破落戶的性子,蚊子從她手裏過,都得刮下油來,更何況想從她的手裏要銀子,那簡直就是做夢。
她才不在乎什麼臉面不臉面。
公中有銀子,她往自己跟前扒拉上八成,能留下兩成賭大家的嘴,已經算是厚道了。反正他們是庶子房頭,就算分家,也分不到幾成的產業。能從公中咬下一口來,那是她的本事。公中想讓她反着貼補,當她是二傻子啊。
雲五娘在心裏琢磨了一回,心道,一直都是嫡母管家,上上下下都說好,可這聲好,也不是那麼容易得的。也不知道得怎樣算計着過活,才能維持着富貴滿堂的局面。
想着,不由的嘆了一口氣。
紫茄撩了帘子進來,見自家姑娘裹得跟着繭子似得,睜着眼睛望着屋頂,就連忙上前道:“可是我們吵了姑娘了”
雲五娘搖搖頭:“歇好了,就是懶得動彈。”
“那姑娘就在炕上吧。”紫茄遞了杯蜜水過去,“今年的碳還沒有送來,都是去年的碳,有些潮。煙味也大,怕姑娘聞着不舒服。”
往年提前一個月就把碳送來了,今年已經落雪了,碳還沒下來。
雲五娘皺皺眉,“將我不穿的衣服挑出來,跟院子的小丫頭分了吧。這大雪的天,別坐下病了。也別落了埋怨。你們幾個,從庫里取些不打眼的料子,先把冬衣做兩身出來。月例銀子,要是從我的私房裏支,倒也不是不行。但到底是打了三太太的臉面。你看着院子裏誰家過得艱難,或是有急用,你也別聲張,悄悄的給了銀子就罷了。”
“姑娘就是好性。”紫茄笑道:“誰還能真缺那幾百個錢不成。不過是安了人心罷了。”
雲五娘笑笑不說話了。
丫頭們手裏都有餘錢,她們這些主子過得卻未必真的有這些丫頭們鬆散。
沒成家的姑娘少爺,月例銀子也就二兩。這二兩銀子打賞丫頭小廝都不夠,還能夠幹什麼。
要是沒有人貼補,誰的日子都不好過。
雲五娘躺不住,穿了棉襖,裹了大毛的衣裳,往外間去。
香荽塞了個湯婆子過來:“炕上暖和,姑娘怎麼倒下來了。今年雪下的早了,地龍還沒有燒起來,屋子裏冷的很。”
香荽說話素來穩重,她一句也不肯多說碳火晚到的話。反說天冷的早了。
雲五娘在榻上坐了,就見水蔥急匆匆的走了進來。
水蔥也是院子裏的二等的丫頭,她剛從大廚房提晚飯回來。
“腳下慢着些。”香荽趕緊接過食盒,“今兒吃什麼。”
水蔥喘了口氣,面色不好的道,“廚房裏只有兩樣的蒸碗。”
香荽剛好打開食盒,裏面一樣豆腐乾做的蒸碗,一樣素雞做的蒸碗。還有三兩樣小菜,一碟象眼饅頭,一罐子紅棗糯米粥。
這也太簡單了。
兩人面面相覷,一時還真就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雲五娘面色如常的坐在飯桌前,“擺飯吧。”她也不挑,她前世出生在農村,上了大學才進了城市,千辛萬苦才在城市裏買了房子買了車。算是進入了小□□活。蒸碗怎麼了,在農村很多地方,都有過年提前將蒸碗做好的習俗,有時候,一直要放到正月十五才吃完。她沒有什麼不能接受的。
見丫頭們的臉色還是不好,雲五娘笑道:“如今正守着國孝,簡樸些沒什麼不好。”
勛貴人家國孝不僅要禁止婚嫁,飲宴,還包括吃葷。
再說了,廚房那邊再多長了幾個膽子也不敢把所有的主子都糊弄了,素蒸碗更入味也更下飯。挺好的。
雲五娘剛動了筷子,就聽見紅椒在外面跟人說話。
不一會子,就見一個一身果綠衣衫的高挑丫頭走了進來,微微屈膝行禮道:“五姑娘好。”
“是瑪瑙啊。”雲五娘笑着讓她起來,見跟進來的紅椒手裏提着個食盒,就笑道:“可是三姐又給我送好東西來了。”
瑪瑙是雲三娘跟前的丫頭。雲三娘,則是雲五娘的嫡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