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游 湖
玄武湖畔。
遊人三三兩兩,或欣賞於湖光山色,或負手輕行,或品茗談心,更有三五少女鬢貼鵝黃、窄袖羅衫歡呼雀躍於綠柳從中。
唐羽、秋白雲坐在九曲白玉橋邊,遙望湖中。
湖心緩緩地行駛着幾艘描金繪鳳的游舫。
秋白雲待不住,三步並兩步奔到橋堍,遠遠望着煙雲籠罩的櫻洲。看了一會,搖手召喚唐羽:“上這邊來。”唐羽有點不情願,磨蹭走上。秋白雲扳着他肩膀,指點說:“現在還不行,你六七月來,那時滿湖的荷花都開了,水面一片碧綠,粉紅色的花箭掩映其中,滿湖清香……”
“嗯。”
“你開心點行不行?”秋白雲按了按背囊,鼓登登的,神神秘秘地說:“臨來時,我還揣了兩瓶酒、一隻燒鵝,玩一會,咱們到那邊亭子上消受了它。”
唐羽撫了一下額頭:“還喝,頭都疼了。”
“不喝乾嘛?”
“京城還有比這好玩的嗎。”唐羽問,“秋兄,這玄武湖也太小了。”
秋白雲兩手扶着橋欄,一驚一乍:“嗬,夠大了,你東西南北走一走,幾天都不到頭?陳宣帝太建十年,曾在玄武湖檢閱水軍,旌旗蔽日,鼓角震天,後人以詩曰:‘五百樓船十萬兵,登高閱武陣雲生。定知戰艇橫瓜步,應有軍牙擁石城。’你還說小?”
唐羽仰起頭,雙臂直伸,好像擁抱撲面而來的水汽江風:“你不知道,我可是在長江邊長大的人!”
“湖怎麼能跟長江比呢?”
秋白雲踢開腳下的一塊石子,儀態悠閑:“老弟,明天咱們去秦淮河遊玩如何,畫舫笙歌,老有意思了?”
“唉,錢也花得差不多了,秋兄,我想明天回家。”
“別的你走了我怪孤單的。”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
“也是,緣盡緣了。”秋白雲是從不把不快樂的事放在心上的,略一思索,縈懷盡釋:“走,咱到那邊喝酒去。”
唐羽展顏一笑:“走。”
兩人順狹長的長廊來到湖中水榭,分列坐下,水榭全木建成,形式古雅八面臨風,二人憑欄一望,清風浸面、水光接天,煩擾頓時一掃而光!
秋白雲摸出荷葉包裹的東山燒鵝,撕了一隻鵝腿給唐羽。
“邊吃邊喝。”
說著又從包囊中取出酒罈,啟開封口,滿滿倒了兩杯。“兄弟,哥哥為你送行。”
唐羽雙手一捧:“謝了。”
三口兩口,一杯酒很快就見了底。
秋白雲啃着鵝翅膀,滿口生津:“你回家打算幹什麼?”
“還能幹啥?划船,打漁,種菜,養雞。”
“好像有點屈才哦?”秋白雲眯着眼,瞧着唐羽:“要不你別回去,留下,跟我去書鋪作書得了。”
“我可幹不了那活。”唐羽頭搖得像撥浪鼓。
秋白雲捨不得,一意挽留:“也不一定非編書啊,印書、裁剪、裝訂、送書,力氣活多了。咱倆也有個照應。就是,這活掙不了幾個錢,還臟,老闆為人又苛刻——哎,到哪兒不這樣呢,天下烏鴉一般黑……”
唐羽敬酒:“謝謝你的好意,不論成否,你的情義我一輩子都忘不了。”
“你不願意干?”
“秋兄,我想回家看看。”唐羽碰下杯,揚頭一飲,“搞書那事我真幹不了。盛情高義我記着,秋兄,你啥時候能到我家,我親自下河摸魚,鱈魚燉豆腐,自己釀的家常米酒,咱倆一醉方休!”
“不提了。”
“喝酒。”
“干。”
二人在水榭推杯換盞,喝得熱火朝天,忽聞湖心畫舫傳來一陣驚叫聲,越叫越亂,越吵越雜。兩人撂下酒杯,向湖中望去,隱約只見畫舫船舷上站着一個穿着華麗的女人,指手劃腳,一群人圍在她身邊,沒頭蒼蠅似的跑來跑去。
一會用長竹篙探下水,一會又提起來。
“這夥人幹嘛呢?”
秋白雲是個閑不住的人,天性好動,見事就想往前湊。
唐羽也瞧不明白:“看不清。”
功夫不大,畫舫上放下一個小艇,划著槳嘩嘩地朝水榭方向而來。須臾到了旁邊,艇上一個身穿葛衣、衙署打扮的胖子張眼往上面看,高聲問:“喂,我是應天府尹吳大人的管事高升,你們知道哪兒有水性好的人嗎?”
唐羽才到幾天,本地事自然一無所知,秋白雲略一轉念,心中有數,向下揖手說:“城東鼓樓巷口有個‘水鬼’張三,水性好的不得了。”
胖子高升鼓着嘴巴,鼻孔呼呼噴氣,“不行,太遠了,騎馬也得大半個時辰。再說又不知道找得到找不到?”
秋白雲天性多事:“這位大人,你說你有什麼事吧,說出來,在下也許能幫上一點忙。”
“是這樣,二位……”高升回頭瞅了瞅畫舫,說,“今天,我家大人和夫人游湖,船到湖心,水中突地越出一條尺把長的紅色鯉魚,金紫金鱗、搖頭擺尾,夫人因貪看紅鯉魚,將頭探出船舷之外,卻不慎把頭上一支新戴上的雙燕紫金釵掉進了水裏……”
“所以你們想找個水性好的人打撈唄?”
“不錯。”
秋白雲皺眉頭:“現在這個時節水涼呀,容易落病,再說水下情況如何,誰也不曉得。這事不好做?”
“是以我家大人說了,如果有人能撈上來,賞銀二十兩。”高升伸出巴掌,翻了幾下。
唐羽也有些耐不住:“什麼樣頭釵,這麼值錢?”
“光上面鑲嵌的一粒東珠,就值幾百兩銀子。”高升大嘴一咧:“這些也還罷了,關鍵是這枚雙燕紫金釵乃當今聖上宜妃所贈,命婦朝見,必須佩戴,丟不得……”
秋白雲轉過頭,望着唐羽:“嘖嘖,二十兩!”
唐羽不理睬:“那你就撈去唄?”
“我哪行,我是個旱鴨子,一見水就蒙。”秋白雲挑弄說,“剛才有個人好像一直在吹,說他是在長江邊上長大的吧?”
唐羽笑而不語。
秋白雲嘲弄:“平日吹牛,臨陣就慫。”
唐羽慢悠悠說:“秋兄,你知道我最拿手的本領是什麼嗎?告訴你,不是武功、不是劍術,而是水性,在長江上,我能一口氣潛下十幾米,能從水中摸上幾斤重的大青魚……”
“那你還不趕快去?”
“湖底一般有水草、淤泥,那的水域咱又不熟悉,我沒把握……”
秋白雲簡直氣急敗壞:“什麼把握不把握,撈着了拿錢,撈不着咱走人,咋,我們還把人賣給了她不成?”幾步跑到欄杆前,揮手招呼胖子高升:“來,這活我們接了。”
“那就下船吧。”高升吆喝人把小艇停靠在水榭,唐羽還沒有搭聲,就被秋白雲推了上去。然後他自鳴得意,剛要下艇,卻被高升擺手止住了:“遊艇太小,人多了載不動。”
於是秋白雲一個人被晾在水榭上。
等了又等,心情焦躁,他把兩壺酒都喝光了,一隻燒鵝也嚼得差不多隻剩下骨頭,還不見唐羽迴轉?“這小子別是胡吹,下去給淹死了嗎?”他為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同時又有些害怕。
向湖中張望,水汽氤氳看不清。
日頭漸漸偏西。
秋白雲酒勁上涌,不覺迷迷糊糊地竟睡過去,正當他夢遊五嶺時,卻給人推醒了。他一翻身爬起,揉揉眼睛,見是唐羽,“我還以為你下去,是給龍王當女婿去了呢?”
唐羽渾身淌水:“別胡說。”
“成了?”
“成了。”
一下子秋白雲就來了精神,“錢呢?一會兒就賺了二十兩,運氣不錯。我辛辛苦苦為你牽線搭橋,怎麼也得鬧點好處費吧?”
“錢我沒要。”
“什麼?”秋白雲懷疑自己聽錯了,“我耳朵有毛病了,我沒聽清,請你再說一遍?”
唐羽鄭重其事,一字一頓:“二十兩人家給了,我沒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