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 江湖夜雨
雲破月每當回想起飛賊柳一刀，內心的感情暗流洶湧，變化過程也相當複雜。既有崇敬感激、又有厭倦鄙棄，既想親近、又要疏遠。
不管怎麼說，這個老賊的手段通常很有效。
而且絕對利己主義。
絕對唯利是圖。
雲破月從他身上學到很多東西，除了輕身術和縮骨法，還有自私冷漠貪婪欺騙暴力種種人類的缺點。這些東西，當年被他視若圭臬，捧為法寶，恨不得一天之內全部學會。
然後用它們去打敗別人！
等到邪惡積聚，在他身上呈現的反作用力發作之時，雲破月又痛心疾首。
想把這些統統忘記。
去重新開始另一種生活。
只可惜為時已晚。
人的一生就像別人早已寫就的劇本，不論是拙劣、蹩腳，還是完美無缺，你都必須按部就班走下去。一直到死亡。
半路改戲，別開生面，幾乎絕無可能。
雲破月後來回憶，與柳一刀在一起的兩年，唯一的是收穫的能夠填飽肚子，吃的不錯。衣着光鮮。
一定程度上為所欲為。
還有不再相信別人，與任何人相處時都要保持有一定距離。
從此失卻單純。
好處與壞處幾乎呈正比。
當一個人不再相信世界美好，相信人心向善，相信彼此仁愛，相信花兒美麗，他的內心也就永遠沉入了無邊無際的黑暗。
在黑暗中摸索，承受必要的孤獨與寂寞。
雲破月最後的解釋是，天性如此，無法改變。
也就是說他接受命運的安排。
默默承擔，不去改變。
這樣想來，心裏雖然好過一些，不至於怨天尤人，卻並不能改變他對飛賊柳一刀的一貫看法和痛恨。
這個人將來一定要遭報應。
結局明晰，毋庸置疑。
缺少的只是一根稻草，一個籌碼，加上這個或者缺失，結局註定不同。接下去所要做的只是耐心等待罷了！
這大概是後來雲破月乘着柳一刀病重，從他身邊逃離的重要原因。
管他活與死？
我自任逍遙。
這個該死的老頭最好因為失去偷竊能力而被那些大牢裏的獄卒和衙丁拉去砍頭或是推上絞刑架……
事實證明，人學好並非朝夕之功，要變壞，也不是一步到位。
什麼事情都要有個過程。
不斷打擊，不停欺騙，不住嘲諷，不休不止地愚弄。打完人說thankyou，扇一巴掌給個甜棗。最後就連菩薩也會變成怒目金剛！
是的，做什麼都要有流程。
循序漸進。
複雜也一樣。
太陽絕不會一躍而起，直逼中午，然後黃昏。對人性地拷問又何嘗不是？大奸大惡固然很少，大悲大喜並不常見，大忠大善無從得知，嘵嘵俗世，見多不怪的還是斤斤計較、患得患失、討價還價、分斤掰兩，今天勾肩搭背，明天就能因為三塊五毛打個頭破血流……
不同的只是有的人喜歡往臉上抹胭粉，有的願意吹牛皮！
有的人不彆扭就活不起。有的人一天到晚不往自個身上堆砌花環、光環，素麵朝天，就覺着見不得人。
因此非得塗抹一番。
恰如女人出門要打扮。
這些可以理解。不可理喻的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裝模作樣、搔首弄姿，竭盡噁心只能事，卻偏偏不允許別人批評。
噁心他媽敲門——噁心到家了！
雲破月從大牢裏逃出來，四處漂泊，但是他下定決心，從此之後不再偷竊。就算沿街乞討，在垃圾桶里撿吃的，也絕不重操舊業。
這與他的理想實在有悖。
如果繼續按照這條道走下去，掙不掙錢且不說，不但他本人，就是遠在鄉下、見解不多、偏僻守舊不識得幾個字的母親也會為此蒙羞。
所以他不怕臟苦累，毅然決然在剛成立的大明郵政局幹上了郵差的職業。
整天騎着木輪腳踏車，四下送信。
結識少婦羅燕，就是在這不久之後的事。
然而雲破月幹了一段時間，最終還是離開了令他滿意、無限眷戀的崗位，離開郵政局，跟着“街頭之鼠”魏三爺一起，去打拚天下。敲詐勒索。
原因很簡單。
老局長潘達瓦的情婦a的妹妹從貴族女子學校出來，工作無有着落。情婦b弟弟大學畢業，性格木訥，不善言辭。情婦c姐姐要到內部當分發員。情婦d老爹年老體弱，想到國營單位、旱澇保收之地打更看大門……
綜上種種，精簡機構、淘汰冗員似乎已勢在必然。
雲破月沒有後台，沒有門路，沒有背景，沒有諂媚，沒有溜須拍馬，沒有真金白銀打點，光榮下崗已在預料之中……
有些事，不是你想干就能幹的成。
有些事，又不是你不想干就可以不幹，放手一搏，天寬地闊。人活在這個世界上，有時候前路很狹窄。
限制太多。
爭了一輩子，鬥了一輩子。
回頭再看，可能就像一頭毛驢，吱吱嘎嘎，蒙頭前進，自以為千難萬阻、長征兩萬五，卻不過在原地轉圈子。一直在弄那隻豬、那塊土！
永憶江湖歸白髮，欲回天地入扁舟。
不過乃身心窘迫的文人一廂情願的夢囈。
絕非現實。
現實就是一路瞎忙，一輩子搗蛋，一陣子發瘋，一刻不停地吃苦受罪。最後五迷三道，信口胡說，對着採訪鏡頭叨咕：“現實真美好，活着挺幸福！”
油盡燈枯，蠶死絲盡，蠟炬成灰淚始干。
年輕和年老的區別只是折騰的程度不同。
精力充沛，身體緊繃，充滿了做事的衝動。無休無止地變革一切。等到這些衝動驟然消失，人就老了。
雲破月當時只有十八歲。
個子瘋長，飯量驚人。
又在大明郵政局滋養了兩個月，面色紅潤，渾身上下有無數剩餘的精力沒處發泄。因此在理論上，或可說未來有無限可能性。
可能成為神，成為人，成為鬼。成為莫可名狀。
一切都要看造化。
造化弄人。
不可逆料。
雲破月就是在這時候遇到了城北雜貨店老闆的女兒靈兒。
他借口教人家歐美流行遊戲，makelove，解去了她的全部衣服。靈兒瞪了他好半天，臉上掛着無可無不可的神情，說：“這件事我可是一點都不懂……”(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