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0章 柳中牧場
?“高大人”正夢到師妹鶯鶯將自己誑到水裏,撲騰之間,一腳將身下的方木桌踹到地下,嘩啦一聲將他驚醒。看看窗外天色已然微明。
羅得刀昨天挨了高大人一腳,胸口痛了半宿,不敢再有怠慢,在隔壁一直聽着這裏的動靜,聞聲馬上過來,“大人,你夜間睡得可還行?”
“嗯,剛從西州回來,睡了一覺倒覺得腰、腳酸酸的。”羅得刀哭笑不得,心說,大人你踹了人,反倒矯情起來。但嘴上不敢說,出去打了洗臉水進來,侍候着洗了臉。
“那個柳氏,自我……”他本想說,那個柳氏,自我假死之後怎麼樣,突然一下子驚覺到差點說走了嘴,馬上截住話頭,感覺後背上冷汗像蚯蚓似地爬了下來。睽見羅得刀正瞪大眼睛瞧着自己,遂裝作若無其事地樣子說道,“我從西州回來,發現她一人住在柴屋裏,一個女人家家的,地方又是緊靠着村子最外邊不大安全。你去村子裏找一家乾淨、寬敞、且雜人少、獨門獨院的清靜住處,出錢租下來。”
羅得刀心說高大人你這份要求,到柳中縣城去找也未必找得到,但是他明白高大人的用意,這事他會辦,馬上說道,“大人,此事交給我,保管你放心瞧好,大人的五頃永業田,佃戶們交上來的租谷每年用不了的。”高峻為自己險些的口誤后怕,決心從此後當自己實打實的就是高峻。聽羅得刀說到什麼永業田,心中實是不知何意,只是擺擺手讓他走。
羅得刀聽高峻的心是在柳氏身上,心想果不其然,這個柳氏怪不得不將自己放在眼裏,原來早就與高大人勾搭上了。以後她是主子,自己還得着意奉承。
他轉身欲走高峻又叫住問,“這次嶺南解來的六十人,知道是怎麼安排的嗎?”
羅得刀道,“那天我被岳大人抽了鞭子,再不敢過問牧場中的事,不過,劉牧丞丞那裏應該知道。”
“他來了沒有?”
“監丞劉武劉大人一般旬月才會回家一次,昨夜應該也在牧場過宿的,等我把他給大人叫來,就去辦大人的事。”
高峻瞧這個羅得刀雖不討自己喜歡,但辦事還算機靈,不一會從門外進來一人,四十來歲,生得端端正正,想來就是劉武。那人進來一揖道,“高大人找我何事?”高峻說,“劉大人,嶺南來的六十人,如何安排,是誰在管?”
“回高大人,這一批人岳大人已經安排了,名冊都在我這裏,不過具體每個人做什麼,卑職已交與萬團官去做了。”
“你把名冊拿來,再把萬團官叫來。”劉武領命出去,不一會拿來了名冊,對高峻回稟道,“萬團官尚未到,卑職一定留意,見到他就讓他來見你。”
天光已到卯時,外面各級官役陸續到場。高大人打開名冊,看到用蠅頭小楷工工整整抄錄著共有五十九人,分男、女兩大部類分別錄著名字。他直接去看女部,共十九人。他把手指在冊子上划著,只找到一人姓柳,上面寫着,“柳玉如,二十六歲,新寡”,再看男部,看到在自己的名字上打個紅叉。
高峻心道,以往不知她名字,原來也是名如其人,看她品性,取這個名字是再恰當不過了。想想故弟——侯無雙今年應該十歲,那麼柳玉如是十六歲便生子,女子十四而癸水至,十六嫁人生子並不為奇。
高峻轉念一想,十六歲實在還是一個孩子,做事任性,直來直去沒什麼奇怪,自己十三歲那年她不過二十二歲,心中不覺又原諒了柳玉如大半。現在高峻最關心的是玉如被派做什麼,她那樣嬌嫩的一個人,千萬別派些她力不能及的事務,那樣豈不讓她做難?
高峻耐着性子等了一會還不見萬團官過來,擔心是這個劉武將事情丟在了腦後,於是步出屋子招手問一個人道,“萬團官來了沒有?”那人臉上似是有一股不屑之態一閃即逝,回道,“大人,萬團官我還未見到。”
“我且問你,牧場官、役,每日當幾時到位?”
“回大人,卯時三刻須到,”高峻抬頭看看天色已入辰時了,“卯時未到,應如何懲處?”高峻實是不知該如何懲處,那人答道,“按《廄牧令》,誤卯者,笞三十”,隨後又略帶忿意道,“不過都是他杖笞別人,誰敢打他?”
高峻瞧此人也是二十歲上下,一臉的正直,遂問,“我對你不熟,你做何職?叫什麼?”此人素知這個高大人平時懶散是出了名的,記不清下屬的名字不足為奇,於是答道,“小人名叫馮征,是牧場的排馬。”
高峻等姓萬的不到,也未發現岳、陸兩位牧監在牧場裏,想自己去各處隨便轉轉,“你去牽匹馬,陪我到處走走。”他臨出門又嫌這身綠袍太招搖,於是脫下放在屋中,見屋中炕頭有一身下人穿的白色外衣,不知是羅得刀還是羅全的,於是換在身上,騎了馬與馮征往牧場深處溜嗒出來。
一路上,高峻對牧場中的不明之事想着法子旁敲側擊,拋磚引玉,這個馮征又無甚麼城府,有問必答。
高峻於是知道了那位萬團官名叫萬士巨,是岳青鶴岳大人的妻弟。萬士巨平日飛揚跋扈,有時連劉牧丞都不放在眼裏。平時三位牧監不在,只有劉牧丞主事,而這位萬團官儼然就是幕後老闆一般,使得劉牧丞做起事來總是拖手曳腳不能自如。
牧場共有馬匹一千九百匹,方圓不下四十里,四周高嶺列陳,有如屏障,北面山陽處都建了馬廄,南面山陰處也排布座落着不少的房屋建築,有側草房、碾磨房,配料房,都是為牲口準備飼料的地方,還有鐵匠爐,離得很遠就聽到打鐵的聲音,馮征說是在打馬掌。這裏倒是個小社會,還有畜醫院,掛着白簾,還有一處院中一排高大堅固的木架,上面俱掛着粗大的繩索鐵環,原來是釘掌的地方。
有一處寬敞所在,門首掛個牌子,上寫“怡情院”,馮征不等高峻問,就說道,“母馬發情之後就牽到這裏”,高峻就明白了,忍住了不笑。
牧場的中間是開闊地,因為時節隆冬,有殘雪未盡,但是能讓人想到春夏季節綠草如茵的景象,一條大車道蜿蜒着伸向西北。兩人走走停停,直到晌午過了才由山陰轉了過來,高峻才看到這裏有一道出口,有幾個執了長槍的軍士在入口處把守,大車道就由這裏伸出牧場之外,“此處可通牧場外面,平時由這裏進牧草、飼料,那邊有稱量處,旁邊的是揀草房,新來的女牧子們應該都在這裏”。
高峻心頭一動,立意看個究竟,兩人也不高聲,悄悄進到了揀草處。只見四下里整齊地排列着一垛垛的牧草,有的似是剛剛購運進來,有的已然揀好,揀好的苜蓿與並無什麼飼用價值的稗草分別碼放,而苜蓿只待運去側草間。有許多牧子正在做活,但並無女人。
兩人在揀草處里隨意走着,一垛垛的草堆像是小山一般,倒有些峰迴路轉的架式,剛轉過一個草垛,後邊現出三間青磚房,馮征正待介紹,卻有一陣男女調笑的聲音從房中傳了出來,只聽有一女子嗔罵道,“王哥,你又不老實了!”,一個男子嘻嘻笑道,“這回來的人比你好看的也有,要不是你會哄哥哥,這管事一職哪能輪得到你?就那個柳玉如不強上你萬倍!”
“哼,我一眼就瞧出那個姓柳的是我的對手,還有個叫楊丫頭的,一定是個不省事的,明天等她們正式上工,看我不把她倆劃到一組,好好整治服帖!”這真是人不欺人人自欺,想不到柳玉如初來乍到,就被人盯上。
高峻並不多想,一推門是從內反鎖,怒氣上來,一抬腿就將一扇門從框上踹飛進去,一對男女乍從糾纏一處中分開,那女的三十齣頭,當著外人的面顯出略略的不自在,但仍在搔首弄姿。那個男的一驚之下,再看來的不過是那個馮征,跟了個穿着下人衣服的人,當下鎮定下來,手指着馮征罵道,“你媽姓馮的,你作死啊!”
馮征有靠山在,也不對其人亮明高牧監的身份,理直氣壯地質問,“你不照看着釘馬掌,卻到這裏鬼混!”那人不服氣地道,“姓馮的,看你平時挺老實的,今天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在這場子裏,萬團官是老大,你爹我就是老二,怎麼你不服?”
高峻方才聽了那女子的話,心中早有一股怒氣忍不住,又不能明說是為了柳玉如,沒等那人說完,揚手兩鞭,沒頭沒臉地抽去,那男子殺豬般地叫了起來,捂了臉起身開溜,“馮征,你等着爺爺”。說完跑了出去。馮征看着那個女子問道,“姐們怎麼稱道?”
“小女王彩蓮,年方三十,今日頭天到場,被委在此處做管事,今天只是領其他女牧子認場子,明天才正式出工……方才在外邊不慎,草葉迷了眼,那邊王哥恰好路過,幫我吹眼,並無其他。”這女子初來,並不認得牧場裏誰大誰小,認定了馮征是個硬主,不等嚇唬,竟一五一十有什麼招什麼。
高峻看這裏都是些小貨色,覺得無味,也不說話走了出來。馮征見高牧監不說話,知道自己豎了敵,試探着說“這個王仁是萬士巨死黨”,高峻也不回頭地道,“從今天起,你跟着我,那個什麼排馬不要做了。”馮征心中一寬,放心不少,回來的路上,兩人從北面走去,馮征介紹起牧場的情況更加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