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恩恩怨怨

第十章 恩恩怨怨

朱雨時一進屋就看見賈陰陽坐在燭光下,正拿着自己所寫的解蠱方子觀看。朱雨時趕忙行禮道:“師傅,您終於來了。”賈陰陽“嗯”了一聲,繼續看着方子,最後道:“還算可以,你的解蠱法子儘管可行,卻不是最佳,就算解了蠱,中蠱人也要減壽二十年。”朱雨時嚇了一跳,忙請教道:“弟子才疏學淺,還請師傅指點。”賈陰陽沉默不語,忽然道:“小子,為師待你如何?”朱雨時忙跪下道:“師傅對弟子有天高地厚之恩,若無師傅教誨,弟子哪有今天。”賈陰陽點了點頭,道:“那為師求你一事,你可答應?”朱雨時道:“師傅儘管吩咐,弟子無不照辦。”賈陰陽道:“為師讓你這就隨我回血刀堡,不管這裏之事,如何?”朱雨時驚道:“這是為什麼,弟子不懂?”賈陰陽無奈道:“其中原由為師以後再告訴你,這次就聽為師的罷。這間屋子裏的人都被為師點了睡穴,沒人能聽到咱們談話,你以後見到他們大可把責任推到為師身上,就說是為師挾持你走的,不讓你為難便是。”

朱雨時道:“師傅,這些人性命垂危,不管師傅有什麼難言之隱,但看在十幾條人命的份上,還是幫幫他們吧。”賈陰陽道:“為師從小就在村裡長大,跟他們的感情比你要深,為師心裏又何嘗不難過,讓你這麼做也是為了救更多的人。”朱雨時不解道:“救更多的人?弟子愚鈍,聽不懂。”賈陰陽厲聲道:“我說的夠多了,最後問你一次,到底跟不跟為師走?”朱雨時心裏矛盾之極,他決不願違背師命,但讓他放任患者去死更不可能。當下把心一橫,跪在地上‘咚咚咚’磕了八個響頭,道:“弟子斗膽做主一次,無論師傅如何責罰,弟子都甘願領受,但弟子非救他們。”說罷又磕頭不止。賈陰陽怒火中燒,本欲破口大罵,但見他甚是誠懇謙恭,心下一軟,嘆道:“罷罷罷,由你吧。”這就轉身要走,朱雨時喜道:“多謝師父成全。”賈陰陽苦笑一聲,深邃蒼漠的眼中卻流露出敬佩之意。

就這樣朱雨時在草陽村住了二十天,每天除了一個時辰打坐外都在為村民解蠱。他絞盡腦汁,殫精竭慮,已成功的為十八人解了蠱。草陽村民見到他都畢恭畢敬,奉若天神,姜奴兒更對他崇拜有加。朱雨時也覺得很有成就感,他以前感覺最快樂的事無非是在賭場裏面贏錢,如今才知幫助別人才是最大的快樂,每當救活一個人,他甚至比患者的親人都要高興。如今的患者只剩下兩人,他卻沒有絲毫懈怠,反而更加憂慮,因為這兩人中的蠱異常怪異,他根本無從下手。

其中就有那個肚臍長出白花的小男孩兒,名叫沙小格,那白花花瓣共有五片,冰晶透亮,觸手微涼,由里向外翻長着,蕊心是三根紅色長須,須端長有三顆紅色小珠,一張一弛的,就好像人在呼吸一般。花莖油綠堅硬,長有兩尺,直通沙小格的肚臍。通過這段這些日子的觀察,朱雨時斷定這並不是花,而是一種花蠱,花既是蠱。花蠱極其罕見,又極其難練,連賈陰陽都沒煉過,所以《蠱王秘錄》對花蠱的記載不多。朱雨時詳細問過沙小格的家人,了解到他肚臍剛長出花時,村中的蠱師曾嘗試將花剪斷,誰知白花竟不枯萎,沒過幾天又長了出來,沙小格卻更加憔悴虛弱,從此再不敢嘗試剪花。朱雨時認為這株花蠱的根須寄生在大腸上,靠吸收人體的營養為生,只要人不死,花就不會謝,若硬拔的話會連同腸子也拔出來,人也就沒救了。

另一名中蠱的村姑名叫花姐,身上長出三十多處毒瘡,每處毒瘡如小碗般大小,裏面腐爛流膿,臭不可聞,不時還有噁心的毒蟲在瘡口間爬進爬出。最要命的是有處毒瘡長在臉上,整個人看起來猙獰可怕。花姐本是村裡出名的漂亮姑娘,本打算年底成婚,誰知道飛來橫禍,把一個如花似月的姑娘給毀了,成天以淚洗面,生不如死,若不是未婚夫拉着她的手發誓說無論她成什麼樣子都非她不娶,她早就尋了短見。朱雨時聽姜奴兒說了她的情況,心情非常難過,他看出花姐中的是‘腐肉蠱’,《蠱王秘錄》詳細記載了煉製‘腐肉蠱’的流程,最後一個步驟便是將煉好的蠱放進死屍嘴中寄養七七四十九天,讓蠱蠶食腐爛的屍肉,所以‘腐肉蠱’本身就含有腐蝕肌肉的毒性,中蠱後身體會一點點腐爛流膿,時候越長,毒瘡越多。若是花姐在中蠱后三天內讓朱雨時來解,他可用‘女媧補天針法’殺盡體內毒蠱,可惜他到達草陽村時她已中蠱十天,朱雨時一籌莫展,前些日子忙起來更加耽誤了,如今毒瘡已發展開來,回天無術。

朱雨時想了整整一天都沒想出對策,到了夜間,鬱悶的他獨自一人在村外林間散步。冷霧如煙,金風拂動,木葉瑟瑟作響。朱雨時心想若師傅在的家一定能教我如何給沙小格和花姐解蠱,花姐的情況儘管很不樂觀,但應有辦法延她幾年壽命。他本想去北邊的小屋去求賈陰陽幫忙,但他深知師傅的倔強性子,心知去也是碰釘子,但他仍然想去碰碰運氣,因為他真的黔驢技窮了。

就在這時,忽見前方林中人影一閃,轉眼消失在迷霧裏,身法甚是迅捷。朱雨時剛一愣神的功夫,又看到一個身影跟着掠去。朱雨時不愛多管閑事,但心想這兩人在此地出沒或許和草陽村有關,他放心不下,便施展出‘凌霄青雲步’趕了上去。藉著風勢,他的身子輕飄飄的盪了出去,不見腿上如何使力,每一跨步便有三丈距離,好像乘風漫步一般。可他追了半天還是只能瞧見前方那人模糊的背影,難以將距離拉近,可見對方的輕功也極是高明。好在前面二人沒多久就停住腳步,朱雨時藉著夜霧悄悄靠近,腳下沒發出絲毫聲音,以一株大樹為遮掩,蹲在齊腰的雜草中,伸頭向外張望。

前方二人是一男一女,那男的正是賈陰陽,難怪背影看起來有些熟悉,朱雨時是個精細之人,心想師傅行蹤如此詭秘必是不願讓人發現,那人不知是敵是友,我且躲在這裏,如果對師傅不利再出手相助。另一人是名中年女子,一身苗族服飾,頭髮如蘑菇般盤起,外包頭巾,在夜裏看不清楚容貌,只能看到亮如寒星般的眼睛,賈陰陽長嘆了口氣,道:“丹姑,你還好么。”那個叫丹姑的女人冷哼一聲,冷冷道:“當然好,我怎能死在你前面。”賈陰陽默然半響,道:“這麼多年過去,你還不肯原諒我么?”丹姑氣笑道:“原諒?我恨不得把你的心剖出來看看到底是怎樣的硬心腸竟為了兩隻扁毛畜生而不救自己的孩兒!”朱雨時心中一動,心想師傅從來不提家室,還以為他一直獨身一人,沒想到今天竟碰上了師母,他們還曾經有過孩子。

賈陰陽痛苦道:“你知我痴蠱如命,那對‘蠱王鷹蛋’是我這輩子的心血,當時我一時糊塗,捨不得拿它來救我們的孩兒,還將你氣走這麼些年,現在已覺後悔,但已無法挽回。”丹姑陰冷道:“那兩顆蛋已在‘天養蠱漿’中浸泡了二十年,現在應該孵化出來了吧。”賈陰陽道:“已有了孵化的跡象,兩個月內便會出殼。”丹姑譏嘲道:“想讓我原諒你也不難,只要答應我一個條件即可。”賈陰陽的身軀微微一顫,激動道:“你說,我什麼都答應你。”丹姑厲聲道:“只要你把那兩顆蛋扔下萬丈深淵,我立即隨你回血刀堡。”賈陰陽吃了一驚,怔在那裏,低頭不語。丹姑哈哈笑道:“怎麼不說話了,剛才不是還說‘後悔不已’,‘無法挽回’了么?那兩顆蛋比你的親兒子都重要,二十年前你捨不得,現在你更捨不得。我就是要看看你那虛假的嘴臉。”朱雨時在黑夜中看不見賈陰陽的表情,但想必難看的緊,還沒有人敢如此數落師傅,他卻一字不吭,過了半響才道:“我對不起你,更對不起孩兒,但這些都跟草陽村的村民無干,你要報仇來找我便是,何必傷其無辜?”朱雨時大吃一驚,這才知原來師母才是這件事的始作俑者。丹姑道:“這些年我勤學蠱術,為的就是能用蠱殺死你,讓你自食其果,這次回來有意試試你的本領,看我下的蠱你能不能解,便挑了草陽村下手,這樣你就不得不出手相救,沒想到你竟看出了是我的手段,故意不救,哼!以為這樣我就會消氣,放過那些村民么?誰知你料錯了你那小徒弟,僅他就幾乎解了我全部的蠱,足見他師傅又該如何高明,我還是遠不如你。”

賈陰陽苦笑道:“你想要我這條老命何必如此費事,只要你說句話,我立刻死在你面前就是。”丹姑冷笑道:“哼,你還沒見到蠱王蛋孵化,捨得死么?再說且能讓你死的如此便宜,我定要用蠱術殺你,讓你嘗嘗我的孩子中蠱后的痛苦滋味。”賈陰陽嘆道:“你的脾氣還是沒變,你不要生氣,但你想用蠱術勝我,恐怕這輩子都沒希望。”當下他攤開雙手,自嘲道:“蠱王鷹蛋我捨不得,但我這條命卻捨得,你要拿就拿去,為我們的孩兒報仇吧。”

丹姑的瞳孔收縮,目露寒光,只要她吹一口氣,蠱就能種在賈陰陽的身上,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曾多次想像賈陰陽倒在地上痛苦呻吟的場景,可到了眼前她卻不忍下手。畢竟夫妻一場,想當初她乃大理蠱苗族的蠱婆,一次採集毒物時碰上了遠道而來的賈陰陽,言談之間對這個其貌不揚外的青年生出好感,最後委身與他,私奔來到四川,過了幾年快樂日子。兩人愛好相同,性格相投,感情一向很好,從來沒有紅過臉,若非賈陰陽對孩子見死不救,絕不至鬧到今天這步田地。她一時猶豫不決,不知該不該下手。

朱雨時暗提真氣,心想如果師母要害師傅便立刻出手偷襲。突然賈陰陽和丹姑同時悶哼一聲,摔倒於地。朱雨時心中大駭,暗想難道丹姑已下過蠱了么,可她自己怎麼也倒地了,顯然都遭了暗算。當他大惑不解時,忽聽林中一聲冷笑,一人拖拖然從一株樹後轉出。朱雨時定睛一看,見那人背脊微駝,臉上全是興奮之色,朱雨驚訝不已,來者竟是藍哥,萬沒想到他會暗算暗算二人。朱雨時忍不住要跳出去質問他為什麼這麼做,但立刻冷靜了下來,他看出藍哥武功平平,隨時都可以出手制服,還是先把情況搞清楚再說。

賈陰陽像是被點了穴道般一動不動,沉聲道:“藍哥,你為何要放蠱害我。”藍哥一改平時對他畢恭畢敬的表情,目露陰鷙冷森之氣,譏笑道:“你難道不知?”賈陰陽道:“我自問待你不薄,當然不知。”老黃冷笑道:“待我不薄?十七年前我敗於你,被迫當了你的的蠱民,你天天對我呼來喝去,礙於你在我身上下的蠱,我不敢反抗,只能聽命於你。想我以前也是眾人敬仰的蠱師,十七年的光陰就這麼荒廢了。為了殺你,我對你表現的忠心耿耿,希望你能收我為徒,把本事傳給我。可氣的是你情願教一個一竅不通的臭小子也不教我,好在老天不負我,三個月前我在白毛谷發現了一條金蠶王,不但解了你在我身上下的蠱,還能破去你的百毒不侵之體。這次該你倒霉,我正在這裏煉蠱,你們卻自投羅網,倒省去我很多功夫,不出一個時辰,蠱毒將食盡你們的腸胃,現在手腳是不是已開始發麻無力了?”說完他縱聲大笑,得意之極。賈陰陽道:“蠱術輸的一方便要淪為蠱奴,這是老祖宗立下的規矩,誰壞規矩就要萬蠱噬心而死,這個詛咒你沒有忘記吧。”藍哥冷笑一聲,並不答話。賈陰陽繼續道:“你殺我除了報仇外,是不是還打算成為蠱王?”藍哥淡淡道:“誰殺了蠱王,誰就是蠱王,這也是老祖宗立的規矩,我忍氣吞聲這麼多年,這是我應得的。”賈陰陽道:“很好,我成全你,你把丹姑的蠱解了罷,她和此事沒有關係。”藍哥道:“這婆娘的蠱術不次於我,肯定會救你的,我沒那麼傻。”丹姑道:“我早發過毒誓,誰助我殺了這無情之人,我做牛做馬也要報答他的恩情,你先替我解蠱,讓我親手殺了他。我將雲南一系的蠱術全教給你來作為報答。”老黃聽了頗為心動,心想雲南大理的煉蠱之術很有獨到之處,若能得到她的親傳,自身的蠱術將更上一層樓。

丹姑知他心動,道:“你的金蠶王雖是難得的毒物,但你煉蠱卻不得其法,若用我的方法煉製,金蠶王的毒性將更厲害三倍。”藍哥眼睛放光道:“快說說怎樣煉製。”丹姑道:“給我解蠱就告訴你!”藍哥一對賊眼閃閃發光,掂量不下,決定先試探一番,道:“這樣吧,我先殺了賈陰陽,然後給你解蠱,如何?”丹姑道:“你先給我解蠱,讓我親手殺了他。”藍哥登時起疑,獰笑道:“我先給他幾刀,給你留口氣便是。”

此時他已料定丹姑是在騙自己,決定先殺死賈陰陽,回頭折磨丹姑,逼她說出煉蠱之術。只見他緊握匕首向賈陰陽心口刺去,朱雨時早做好了準備,身子急射出去,施展飛花指法,點在藍哥握刀的手上,藍哥痛叫一聲,匕首落地。他武功也有些根基,曲指成抓向朱雨時的指頭,朱雨時勤練指法多年,連木板都能穿透,何懼他的肉掌。揮指迎了上去,一下次便戳穿了他的手掌,露出了兩個指尖。藍哥吃痛,向後急退,待看清是朱雨時后,忙道:“你別誤會,我沒打算傷他們。”朱雨時還未說話,賈陰陽忙提醒道:“小心,他在施蠱。”朱雨時心中一緊,果見他嘴唇輕輕張動,當下再不猶豫,欺身上前,瞬間點出三指,擊中他耳門,神闕,氣海三穴,藍哥立時動彈不得,連話都說不了。

朱雨時回身對賈陰陽道:“師傅,現在怎麼辦,要我用銀針給你們解蠱么?”賈陰陽身上的蠱毒已經發作,喘息道:“不。。。金蠶王蠱你解不了,只有下蠱人才能解,你先給他下蠱,逼他給我們解蠱。”朱雨時從未對人下過蠱,還有些不忍和緊張,但為了救師傅也只能如此,應了聲是,從腰上的皮囊中拿出一管竹筒,打開筒塞,將竹筒平放到地上,口念御蠱咒,只見一條青頭蜈蚣從筒中爬出,直奔藍哥爬去,藍哥瞪大眼睛,冷汗直冒,臉上儘是恐懼之色,認出這就是‘青頭蜈蚣蠱’,毒性猛烈,中蠱后二個時辰內血液凝固而死。青頭蜈蚣在朱雨時的指引下爬進了藍哥的褲腿,進入體內,解開才拍開他的了穴道,道:“快給我師傅和師母解蠱,不然我也不給你解。”藍哥怕朱雨時騙他,問道:“你可帶了解‘青頭蜈蚣’的香料和藥粉?”朱雨時不怕他耍詐,從囊中掏出兩個小瓷瓶,打開塞子放他鼻下晃了晃,隨即收回,藍哥聞過後,道:“好,我這就給他們解蠱,你也要言而有信。”說著從身上取出一個小瓶,將一抹黃色藥粉倒在樹葉上,取出火摺子點燃藥粉,立刻騰起一股藍色火焰,冒起了黑煙,發出一股濃烈的異味,賈陰陽和丹姑一聞那異味,頓時俯在地上嘔吐不止,一堆堆的小蟲隨着胃液吐了出來,足有半刻鐘才將毒蟲吐凈,兩人頹然倒地,吐的筋疲力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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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刀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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