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妙手救人
次日清晨,姜奴兒從井中打了兩桶水,照例去草屋給中蠱的村民擦洗,她的心情十分不好,沒像往常般唱起動聽的山歌,因為她知道這是最後一次給村民擦洗了,姜可善已決定今晚放火燒掉草屋,與其讓村民繼續受罪,倒不如早些結束他們的痛苦。打水時她看到患者家屬們在村外砍伐樹木,為親人打造棺木,她嘆了口氣,心情沉痛。
她剛推開了草屋的門便愣住了,見朱雨時盤膝於地,小心翼翼的將一根銀針插在一位中蠱者的後背,再看那中蠱者背上跟刺蝟似的扎滿銀針。姜奴兒奇道:“你這是幹嘛?”朱雨時正在聚精會神,輕聲道:“別吵。”姜奴兒不知他在做什麼,輕手輕腳的來到他身邊,發現被扎針之人叫李二牛,他中的蠱令他後背長滿了又硬又圓的疙瘩,他神智還算清醒,對朱雨時道:“小兄弟,辛苦你了,就算我死了也不怨你。”姜奴兒睜大眼睛不敢相信道:“你在解蠱?”朱雨時輕輕點了點頭。
姜奴兒不敢再說,她也是蠱術行家,知這個時候最忌打擾,便蹲在一旁仔細觀摩,越看越驚,看出朱雨時扎針的手法叫‘女媧補天針法’,這套針法能解很多複雜的蠱毒,但極其難學,首先要判斷出體內蠱毒最密集的一點,然後以此點為軸,紮上第一針,要求入肌三分,不可多少一分。然後以同樣力度繞着第一針再扎三十五針,呈圓形一層層向外擴張,每一針都要和前後左右保持二寸距離,不可偏差分毫。然後再向外扎七十二針,每針入肌一分,與前四周針位保持一寸距離。除此之外,還要求施針人有相當的內功為基礎,這樣扎針才有效果。多數蠱師因不通曉內功而難以學成,久而久之令這套針法逐漸失傳,姜奴兒只是聽爺爺提過,今天也是第一次得見。
一個時辰后朱雨時將針扎完,長舒了口氣,閉上眼睛道:“為了扎針不出錯,我一晚上沒敢合眼,現在大功告成了一半了。”姜奴兒道:“接下來做什麼。”朱雨時道:“我需要打坐片刻,回復精力,你幫我燒一桶熱水,越燙越好。”姜奴兒雖對他沒什麼信心,但試一試總是好的,便道:“好,你等着。”她興沖衝出門,對過往的村民道:“大家先別急着做棺材,蠱王的高徒正在給他們解蠱,說不定事有轉機呢。”村民也不敢再抱什麼希望,但也希望能奇迹發生,聚回在草屋周圍,等待結果。姜奴兒回家燒了鍋熱水,倒進桶中,拎回了草屋。
朱雨時運起《易筋經》,將真氣遊走全身,不一會兒恢復了體力,站起身舒展一下筋骨,正好姜奴兒將熱水提了進來,他道:“來的正好。”接過水桶放到李二牛身旁,先俯身觀察了他後背上肌膚,發現扎針周圍的疙瘩泛起一層紫青色,朱雨時吸了口氣道:“勝敗在此一舉了。”當下點了李二牛的穴道,掀開桶蓋,拿起葫蘆瓢舀起熱水送入口中。那是剛燒開的沸水,只覺嘴裏火燒般生痛,眼淚都快流了出來,他強忍住,運足內力,將熱水猛噴在李二牛背上。帶着內勁的水星滲進肌膚,李二牛‘啊’一聲慘叫,表情十分痛苦,可他身上穴道被點,半分動彈不得。朱雨時也不說話,又舀了兩瓢沸水,用同樣的方法噴在他背上。李二牛‘嗷嗷’直叫,全身大汗淋淋。姜奴兒看的膽戰心驚,不時偷看朱雨時的表情,不知是福是禍。
朱雨時心裏也沒底,他雖在《蠱王秘錄》中學過此法,也將‘女媧補天針法’練得純熟,可實踐還是頭一次。待騰騰的霧氣過後,他懷着忐忑的心情再次查看李二牛背上的疙瘩,只見疙瘩比以前小了一圈,周圍的紫青色也淡了許多,毛孔中滲出一股乳白色的液體。姜奴兒興奮的拍手叫道:“好啊,蠱解了,真有你的。”朱雨時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又接連向李二牛背上噴了三次熱水,疙瘩才逐漸軟了下去,滲出的白汁越來越多,紫青色的皮膚也恢復如常。朱雨時滿頭大汗,欣慰道:“二牛哥的蠱已基本解了,回去后每天用燙毛巾擦背十次,兩個月後蠱毒便可根除。二牛哥,你現在背上不癢了吧?”李二牛激動道:“不癢了,不癢了,多謝小蠱王施恩相救,在下做牛做馬也要報答。”朱雨時替他起出後背上的銀針,道:“二牛哥過譽了,‘小蠱王’這個名號我可萬萬不敢當。”
一百零八根銀針上沾滿了粘液,朱雨時將其泡在水盆中清洗。朱雨時道:“二牛哥,你已經可以回家了。”李二牛向他磕了三個響頭,推開草屋走了出去。屋外村民掌聲雷動,叫好喝彩。中蠱人的家屬跪在地上頂禮膜拜,感謝上蒼庇佑。姜奴兒怕朱雨時分神,重新將屋門關上,道:“接下來做什麼。”朱雨時道:“我查過他們中蠱的情況,用同樣的方法還可再救五人,余者都要另闢蹊徑了。”姜奴兒道:“救一個是一個,哥哥辛苦了。”朱雨時聽她喚自己‘哥哥’,俊臉一紅,偷眼看去,發現姜奴兒俊俏的小臉上也飛起紅霞,模樣嬌羞可愛,不禁心中一盪,暗罵自己沒有定力,趕忙收斂心神,將木盆的水倒掉,撿起銀針,道:“咱們給那位大嬸解蠱。”
他們來到一位中年婦女面前,她叫黃姑,手腳趾紅腫,軟如雞蛋,難以下地。朱雨時知銀針扎入肢端會引起巨大的疼痛,便先喂她喝了碗麻沸湯,又點了她身上穴道,這才開始下針。先找出了手腳蠱毒最深的一點,各扎一針后,然後用同樣的辦法,各扎了十八針,將深入體內的蠱毒逼於表皮,再用新燒開的沸水以內力噴進皮膚,殺盡聚於一點的蠱毒,令蠱毒化為白汁從毛孔滲出。
解蠱甚費功夫,救完黃姑已是黃昏,朱雨時一夜未睡,此時心力憔悴,眼睛酸疼。姜奴兒關心道:“你去歇息一下,養足精神再繼續吧。”朱雨時也明白精神若不能集中,稍有差錯便會害人性命,便不敢逞強,靠牆坐下,運起《易筋經》內功,體內湧出一股暖洋洋的熱流,疲倦的身體好似陷入一團厚厚的棉花堆中,舒坦無比,不知不覺便睡著了。
朱雨時的《易筋經》修為雖比不上洛天初,但也有所小成,十幾周天運轉下來再次恢復了精力。睜眼時已是夜深人靜,屋內掌着燈,蠟台旁備有數根蠟燭,想必是姜奴兒為他夜間解蠱準備的。朱雨時不敢耽誤,正要起身時忽覺大腿上壓着一物,一看之下竟是姜奴兒的螓首枕在腿上,正在沉沉恬睡。她粗長的辮子垂在肩前,娟秀的玉容清麗可愛,長而彎的睫毛遮住眼帘,小巧的櫻唇微微開啟,發出均勻的呼吸聲。朱雨時小心翼翼的將腿抽出,拿過包裹讓她枕着,又怕她夜寒着涼,脫下外衣給她蓋上,這才來到肚子如孕婦般大的劉老漢身旁,開始為他施針。
朱雨時施針時一絲不苟,不敢絲毫怠慢,不知不覺又到天明,姜奴兒睡醒后發現蓋着他的外套,甚是欣喜,來到他身邊靜靜看着,完事後問道:“我去燒熱水。”朱雨時點點頭,道:“請再給我拿點吃的,我一天沒吃東西了。”姜奴兒叫道:“哎呀,是我疏忽了,我這就去。”
又是半天過去,朱雨時扎針已輕車熟路,快上許多,又為三位村民解了蠱,姜可善和藍哥請朱雨時到家中吃飯,朱雨時一心救人,婉言拒絕,在草屋隨便啃了兩個饅頭,毫不停歇。全村人見他解蠱之術如此了得,又如此賣力,全部心生感激,都站在外面陪他,不忍離去。姜可善和藍哥也一直在屋裏替他打下手,只是二人年紀已高,沒多久便已乏累,只留下姜奴兒繼續幫忙。賈陰陽一直沒有出現過,朱雨時心想也許師傅是在考驗自己,只要能為村民解了蠱,師傅定然歡喜。
到了晚間,朱雨時暗自發愁,剩下的十五人已不能再用‘女媧補天針法’解蠱,有幾人解蠱之法他雖有了主意,但為了不出差池,回憶《蠱王密錄》上的內容,如開方子般將解蠱的步驟寫在紙上,修改三次才確定下來。
他首先來到村民郭孝全身邊,看過他全身深灰乾裂的皮膚,先以清水擦凈身體,再用姜奴兒準備好的****塗抹全身,只見他肌膚顏色立時由灰變黑,又時灰時黑,忽明忽暗,好不怪異。朱雨時接着將一滿碗****放到他身旁,從一盆熱水中取出一把浸了多時的匕首,以干布擦乾,在燭火上撩了幾撩,在他手臂上割了一刀,入肉兩寸,半天卻不見有血流出,朱雨時心中着急,在傷口周邊捏了捏,仍不見有血流出。細細一想,忽然靈光一閃,在傷口處塗抹了一層****,忽見傷口噴出一注黑血,無數條狀的黑色小蟲從傷口蜂擁而出,轉眼間爬遍郭孝全全身,****着他身上的****,隨後黑蟲嗅到了那碗****的甜味,如一注黑水般的從他身上爬下,鑽進****碗中,霎時間黃橙橙的****變成了黑水,皆被黑蟲喝光。有些黑蟲喝得太多,肚子被撐爆了,沒喝飽的小蟲便來蠶食它們的身子,相互殘殺起來。朱雨時點燃火摺子扔在碗裏,一把火將它們燒成了灰燼。郭孝全臂上傷口流出的血漸漸由黑變紅,姜奴兒用清水給他清洗傷口,撒上金瘡葯后包紮起來。
郭孝全肌膚的顏色恢復紅潤,乾裂處也已滋潤平整,朱雨時道:“郭大哥你的蠱毒雖解,但體內糖分已被蠱蟲吸收的七七八八,從此以後吃一年甜食方可恢復正常。郭孝全跪在地上千恩萬謝,被姜奴兒摻扶起來走出草屋。候在外面村民又見郭孝全走出,頓時歡聲雷動,郭孝全的家人在門外磕頭謝恩不止
到了晚上,朱雨時被姜可善拉到家裏吃飯,菜肴十分豐盛,姜奴兒和村中的四位長老作陪,朱雨時被請到上位,他說什麼也不肯,可奈不住一意相勸,只好坐了上去。席間大家都贊他蠱術高明,又罵賈陰陽無情無義,連他小徒弟都不如。朱雨時忙為師父開脫,可眾人仍對賈陰陽忿忿不平。酒席散后,朱雨時告辭離開,姜可善拉着他手道:“解蠱不急一時,你可萬不能累垮,今晚就睡在這裏,奴兒已為你收拾好了屋子。”朱雨時謝道:“多謝族長好意,晚輩不敢討饒,我睡在哪裏都一樣。”姜可善哈哈笑道:“你們漢人的禮數太多,沒我們苗人直爽,讓你睡下你就睡下,這也是郭孝全的意思。”朱雨時道:“郭大叔?晚輩不太明白。”姜可善哈哈一笑,拉住他的手道:“你跟我來,一看便知。”當下帶着他走進內堂,路過姜奴兒身邊時,見她眼中嘴角帶着曖昧笑意,眼中卻有不忍之色,道:“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享樂。”朱雨時更是一頭霧水。
院中還有四間木屋,姜可善指着亮燈的一間,道:“進去吧,雞鳴前不要出來。”朱雨時看窗內似有人影閃動,奇道:“裏面有人么?”姜可善笑道:“你進去看看就知道了。”說完便走了。朱雨時只好懷着不安的心情推門進屋,只見木屋不大,只有些簡單的傢具,床邊坐着名年輕的苗族少女,正低頭玩弄着衣角,見到朱雨時忙跪倒在地,道:“多謝相公救我父親性命,小女子郭晴給您磕頭了。”朱雨時這才知她是郭孝全之女,忙雙手相攙,道:“姑娘不必多禮。”那郭晴長得濃眉大眼,皮膚微黃,嘴唇厚實,姿色不算甚佳,卻別有一番粗獷風情。郭晴道:“奴家家貧,沒什麼能拿出手的謝禮,家嚴便托族長送我與相公為奴,伺候相公一世,望相公勿要嫌棄。”
朱雨時在臨安時雖也戲弄少女,但只是少年心奇,占些口頭便宜罷了,從未和女子親密過。他本性純良,這些年在血刀堡令他眼界大開,精神上得到了升華,對這些無聊之事再無興趣,如今女方投懷送抱,他反沒了主意,緊張的滿頭大汗,結巴道:“這這這。。。不行,姑娘你還是回。。。回去吧。”郭晴見他局促的表情,‘噗嗤’笑道:“奴家真心以身相報,不會給你下桃花蠱的,無論你以後有多少嬌妻美妾奴家也不會在意。”朱雨時着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姑娘的好意在下心領了,在下救人絕非為圖報答,姑娘你還是走吧。”郭晴道:“莫非相公是嫌棄奴家的蒲柳之姿么?”朱雨時忙搖頭道:“不不不,是我配不上你,像我這種人怎配使奴喚婢,實在不敢有誤姑娘。”郭晴忍不住抽泣道:“家嚴已將奴家送與相公,要是相公不要我,奴家以後還怎麼見人,只好一死了之。”朱雨時好生為難,但他是有原則之人,心知此事萬不可答應,道:“郭大叔在哪,我親自對他解釋,只要此事不傳揚出去便無損姑娘名聲,以後自嫁得如意郎君,比伺候我好上百倍。”郭晴道:“父親說他會在院裏等消息,只要我們吹熄了蠟燭,他就走了。”朱雨時道:“我這就出去找他。”當下告罪一聲,出了屋門,果見郭孝全和姜可善正在院中抽着旱煙,見到朱雨時出來都大吃一驚,姜可善奇道:“你出來作甚?”朱雨時一躬到底,道:“小子並非不識抬舉,實在不敢耽誤郭姑娘終生,這樣對郭姑娘也太不公平,只能謝過郭大叔的美意了。”郭孝全為難道:“這怎麼說的,是不是小兄弟看不上她?”朱雨時忙道:“絕不是,郭姑娘是個好女子,在下配不上她才對,此事我們誰也不提,這樣對郭姑娘聲譽無損,以後還能許個好人家。”郭孝全嘆了口氣,皺眉沉默不語。姜可善知強扭的瓜不甜,便道:“朱小兄乃打熬筋骨的好漢,小郭你也不必強求了,就依人家所言,此事作罷吧。”郭孝全只好點頭道:“是。”姜可善道:“既然如此,那老朽也不敢再留朱小兄過夜了,此事是我們思慮不周,事先沒詢問尊意,失禮勿怪。”朱雨時道:“哪裏,在下謝過好意,告辭了。”
他不想再驚動他人,便沒走正門,直接越過了兩丈高的院牆。他的輕功得江飛燕真傳,此時已有小成,江飛燕授業時,開始什麼都不教他,只是讓他站在山崖邊上,閉眼感受風的速度和流向,一直持續了三個月。江飛燕的‘凌霄青雲步’講究‘御風而動,乘風而行’,無論是順風還是逆風,‘凌霄青雲步’總能將風的特性利用的淋漓盡致,隨心所欲。江飛燕另外還傳了他一套《飛花指》,也是上乘的點穴功夫,配合著絕妙輕功,專走輕盈靈活的路線。
夜深人靜,村民大都就寢,朱雨時獨自一人渡回到了草屋前,發現姜奴兒正坐在屋前的木階上托着香腮發獃,便喚了聲道:“姜姑娘,你坐在這兒幹什麼呢?”姜奴兒一看是他,驚奇的蹦了起來,詫異道:“你不是和郭姐姐一起么?怎麼回來了?”朱雨時道:“在下何德何能,怎配使奴喚婢,當然不敢接受。”姜奴兒奇道:“你這人真怪,這等美事哪有男人不喜歡的。”朱雨時沒好氣道:“我在你眼裏就那麼不堪么,你還沒說你在這裏做什麼呢。”姜奴兒俏臉一紅,道:“我。。。我在等你呀,想看你什麼時候回來。”朱雨時笑道:“我要一晚上不回,你且非要等一晚上?”姜奴兒俏臉更紅,低下頭道:“嗯,不過我還是希望你能回來的,我。。。我太不喜歡你跟郭姐姐睡覺的。”朱雨時神情尷尬,心想苗家女子說話真是大膽直接,隨口問道:“為什麼?”話一出口便覺後悔,姜奴兒顯然對自己有意,這種話怎能當面問出,不是讓人家女孩子難堪么。誰知姜奴兒毫不在意,含情脈脈道:“因為我也喜歡你,不想讓你和別的女人好。”
朱雨時沒想到她如此膽大,竟敢向男子示愛。正不知如何回答時,姜奴兒忽然上前,兩條玉臂纏上了他的腰肢,仰頭在他唇間吻了一下,然後‘咯咯’一笑,轉身跑了。朱雨時怔了半響,這是他的第一次接吻,以前曾幻想過無數次親吻的感覺,沒想到現實的感覺更加美妙,他站在原地回味良久才精神恍惚的走進草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