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百口莫辯(二)
東方開始發白,月亮消失了光輝,夜裏棲息在枝頭的山雀,昏睡在巢穴里的鳥兒,都展開了羽翼,向著天高高地飛去。
劉曉雯梳洗打扮好,一如往常跟着長姐行去前廳用膳。
穿過迂迴的長廊,走在微潤的小路上,四周樹梢掛着露珠,八方傳來清脆的鳥鳴聲。處處和諧的很,可劉薇琳從起床那刻,便開始惶惶不安,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勁。
待她兩人進了前廳剛落座,便見劉憐柏笑着進門。少女笑的明媚,身若扶柳,儀態得體。
劉薇琳皺眉,覺得詭異的噁心,打從心底地厭惡對方,心下更是不安。她索性扭頭不再看那人,靜靜地喝茶,廳內靜悄悄的,唯有杯蓋碰撞聲。
又過了三刻鐘,依舊不見祖母和劉憐容到來,劉薇琳心下疑惑,正想開口發問,恰好壽康堂的媽媽來了,傳報:“大小姐病了,老祖宗去了容秀閣,早膳便就不來了,諸位姐兒先用吧。”
病了?明明幾日前還好好的,劉薇琳望了劉憐柏一眼,卻見對方也望了過來,並且對她笑了笑,劉薇琳頓時背後發涼。想起前日對方的話,渾身不自在。
她用完膳食后,就趕緊帶着胞妹回梨香苑,想從母親那了解下大房的情況。
容秀閣內。
“荒謬!”劉母氣地發抖,提起拐杖要去打人,卻見孫女滿臉淚珠,竟是下了去手。
姚俊楚被幾個壯實的家丁押着,見那老太婆要動手,氣得差點咬碎銀牙,“老太太,你孫女並無錯,你要打要罵沖我來。”
劉母大怒:“閉嘴!來人,把他押下去!”
一聲令下,不容姚俊楚抵抗,便被人押下去了。頓時偌大的廳堂只剩劉母、吳媽媽、劉憐容三人。
劉憐容哭,“祖母,孫女知錯了,可是事到如此,也沒回頭路,況且……”
“況且什麼?”劉母氣急了,將拐杖扔出,險些砸到劉憐容,“執迷不悟!這樣的醜事,你還有臉,看你父親不打死你!”
憐容傷心地哭了,抽噎半天說不出話,她從起床起滴水未進,昨晚也沒想到家人會生這般大的氣,私以為不過是一頓罵便能了事。
劉母雖氣的不行,可憐容是她看着大的,眾多孫女,即便是再優秀再懂事的劉薇琳,在她心裏也比過憐容,想到孫女一步錯步步錯,日後成了婦人生活恐怕萬分艱苦,不禁紅了眼眶,吳媽媽看了,趕緊上前給老祖宗順氣。
“你還覺得委屈?你怎麼就不想想你爹娘,你哥哥妹妹們?”劉母兩眼起霧,心裏亂得很。
恰此刻,楚氏來了,她進門前便知曉了大概,心裏只比劉母更痛更恨,面上卻鎮定,“母親,這事便交給兒媳去辦吧,憐容既然不知廉恥,做出這等齷蹉之事,便是我這做娘的過失。”她罵的難聽,心裏卻萬分難受,女兒做了這事,她臉上不僅難堪,更多的是心裏道不出的痛。
劉母大罵,“處理?你說怎麼處理,平日不好好管教她,如今整出這樣的醜事。”
楚氏低頭,“宋媽媽,帶小姐出去。”老祖宗如今大氣,定會拿她這個兒媳出氣,女兒身子弱還是先下去吃點東西休息為好。
果真,劉憐容一離開,劉母便開始罵,將氣都發在了楚氏的頭上。待老祖宗氣稍微少了些,才漸漸收了聲,她悠悠嘆氣,想着怎麼把這事給好好辦了。她抬眼看大兒媳,楚氏雖無什麼大智慧,但料理家事、主持中饋卻是極好的,管得住上上下下幾百人的開吃,必然知曉何時該忍,何時該說。
“母親,這事也逆不了了,既然是犯了錯,便……如她願,嫁了吧,兒媳就當沒她這女兒罷了,省得壞了劉家其他姑娘的名聲。”楚氏說地真誠,說著說著便開始落淚,這話一半為了討好劉母,一半也是無奈。
劉母果然惋惜她,“哎,你可別哭,有身子要注意點……罷了,這事我晚上跟元兒商量下,憐容如今不知錯,日後有得是苦頭吃,願打願挨,能怎辦?”
婆媳兩人交談了會兒,將憐容的婚事定了七七八八,劉母乏了,起身打算回院。
楚氏,“母親,兒媳還有一事相求。”
劉母疑惑,“你說。”
“兒媳想查出到底是何人幫那姓姚的進府,既然憐容也不知他為何在昨晚出現,此事就必有蹊蹺。”
劉母心中大驚,“也是,你去查吧。”
待送老祖宗離開后,楚氏才往女兒的閨房去。
憐容見娘進門,趕緊起身相迎。
‘啪’楚氏給了她一巴掌。
憐容低頭,“娘?”臉頰紅了一大塊,這是她第一次挨打,娘親這次是真氣到了。
“沒用!我楚憶丹怎就生了你這個沒用的女兒!”
劉憐容聽了很是難過,雙拳握緊,瞪着遠處的桌腳,冷笑,“娘是覺得堂妹她們比我優秀多了,對么?可惜你女兒我就是這般無用,難道非得嫁給王侯將相,才是劉家的好女兒嗎!”
楚氏大罵,“你還有禮了?你知不知你丟的不是你一人的臉,是大房所有人的!就算我不追究,你以為你爹會不追究?他今晚回來,必會知曉此事,你可有想過日後?那姓姚的真靠的住?我為何會不許你和他來往?你怎麼就不懂啊!”
憐容苦笑,“我不懂?讓我嫁了不就行了!娘只在意自己的面子,不過是怕在姨娘妯娌面前抬不起臉罷了!”
楚氏聽了,頓時哭了,“……”張嘴幾次都說不錯話,越哭越傷心。
憐容驚住了,她從未看過娘親這般難過,即便是知曉姨娘懷孕也沒有,見母親眼眶鼻子都紅了,她頓時也跟着難過了起來,“娘,你別哭了……是我不孝。”
“原來你一直以為我看重面子,你這麼不想想,我這麼多年就你一個孩子,我比任何人都想你好!憐容你可否想過,日後看到你那些妹妹榮華富貴時,你難不難過?娘現在又有了身子,你爹不能怎樣我,可你呢,你走了這一步,再也回不了頭,這是條死路啊!”楚氏掏出一盒銀票,“拿着吧,這是除嫁妝外的,你要好好保管,你沒親哥哥日後受了委屈,還不定怎麼辦。”
憐容鎮住了,怔怔地望着手中的盒子,兩串的淚水落下潤濕了上頭的錦布,她認得,這些都是娘親存了好久的私房,“我不要,你拿回去,祖母說的對,做錯事的人是我,我自己承擔,娘你就別管了。”她說到最後一句,哽咽地沒了聲,淚珠接二連三得滾落。
楚氏搖頭,“現在逞什麼英雄,你真能過得了那種苦日子?”
憐容不知,但她還是點頭了,她對不起爹娘,但她願信姚俊楚一次。
母女兩人之後又聊了會兒,才分別,楚氏整理好面容才離開,她還得去查,查出到底是何人從中作梗!
當晚,宋媽媽來報,楚氏聽后,怒氣攻心,握着下人拿來的玉珠子久久不語。
劉元一回府,便被劉母叫去,母子在屋裏交談了會兒。
之後帶着一肚子的氣出來,劉元又疑又怒,恨不得杖斃那個壞了女兒身子的畜生,同時又恨女兒不爭氣!
他先拐到容秀閣前,卻始終邁不進去,站了會兒,才調頭往楚氏的屋去,想着妻子今日定氣壞了,得去看看她,兩人也好商量下女兒的事。
他剛進門,便聽到妻子細微地哭聲,劉元不免心裏難受,輕聲走去,低聲安慰。好不容易見妻子不哭了,卻聽她說女兒是被人所害。
劉元怒,“到底是怎麼回事?”
楚氏不說,“明日我就去稟告老祖宗,定要她嚴懲惡人!”
翌日。
姚俊楚好不容易將看管他的人弄韻,才得以從柴房逃走。俊秀的臉龐挂彩,嘴角也破了,好不狼狽,他恢復自由身後,第一先想到愛人,唯恐她被家人教訓而難過。來不及顧及自己身上的傷,就跑去找她。
到容秀閣時,裡外都尋不到劉憐容的身影,他心中大驚。恰巧偷聽得知她去了劉母那處,又急急忙忙地往壽康堂趕。
劉曉雯這日和顧靖約了外出遊玩,到晌午才歸家,進屋后沒見到胞姐的身影,心裏疑惑,隨口問了下。
丫鬟回,“三小姐剛剛去了壽康堂。”
祖母那兒?阿姐不吃午飯往那跑幹嘛?劉曉雯疑惑,“她去那幹嘛?”
“回小姐,是吳媽媽來請的,看樣子是有什麼急事。”吳媽媽是老太太身邊的紅人,府里的下人沒哪個不敬畏她,就連管事見了她也是伏低做小。
劉曉雯聽了更是覺得奇怪,到底是多大的事?祖母器重吳媽媽,普通跑腿的事兒肯定用不到她。
她望了苑外一眼,垂目思量,片刻后才吩咐,“待姐姐回來,必須立刻來稟報我。”
劉曉雯捂着胸口進屋,不知為何總是覺得不適,心慌慌的,她眼神凌厲,腦里猛然呈現出前幾日在酒樓的所見所聞。
仔細回想,才發覺有一陣子沒見到劉憐容,她這麼病了這麼久?難道這事和阿姐有牽連?劉曉雯想想又覺得沒可能,堂姐好幾日沒出府了,能有什麼,隨後作罷不再細想。
時至傍晚,依舊不見劉薇琳歸來,這下子劉曉雯坐不住了。
她皺眉問,“到底是何事,都這麼晚了,怎麼還不見阿姐回來。”
丫鬟搖頭,“小姐,壽康堂外頭不許他人靠近,奴婢無用探不到裏面的情況。”
她追問,“那我娘呢,她沒去嗎?”
丫鬟老實道:“二夫人未時就去過了,可一樣進不去,而且還被吳媽媽勸回院了……”
劉曉雯見對方欲言欲止,抬眼問:“你還知道什麼?直接說。”
“小姐……奴婢守在那時,親眼看到容小姐在申時從壽康堂出來。”
什麼?劉憐容不是病了嗎,怎麼不待在自己院裏,或是她根本沒病,這些不過是個幌子。
“而且……到剛才,府里都傳遍了,說咋們二房三小姐闖了禍,現在是被老祖宗罰跪佛堂……”丫鬟看主子變了臉色,立馬道:“不過這都是謠傳,是真是假,還沒個定論呢。”
若是往常,劉曉雯定不會這般慌張,可一聽這事牽扯到劉憐容,而母親也無功而返,她便沒法放下心。
劉曉雯剛起身,便被白槿攔住了。
白槿,“小姐,夫人說你不可離開梨香苑,更不能去壽康堂。”
劉曉雯苦笑,“娘真是料事如神……娘是不是知道什麼?我要去見她。”
白槿哀求,“小姐不可,夫人說了這段時間不會見你。”
她迷茫,“為何?”
白槿低頭服身,“小姐就別問了,奴婢也不知,不過夫人這麼做必定有她的道理。”
劉曉雯半天沒說話,最後才點頭,壓抑心裏中不安回到廂房。
夜深了,偌大的劉府,只剩寥寥幾處光點。
劉薇琳這晚沒回來,劉曉雯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她苦惱,她矛盾。在這裏生活,她處處得小心,得規矩,有很多得妥協,有很多虧必須吃,就連爹娘也不能輕易違逆祖父母的意思。
府里的傳言,或許是真的,也或許是假的,被罰?那原因是什麼。
她坐起,在月光下緩緩睜眼,冷風席過,卻不覺寒冷,她輕手輕腳地穿上衣鞋。
轉眼,屋內空無一人,只剩一床帶着餘溫的被褥。
佛堂內
一盞青燈,黃豆大的燭光,搖搖欲墜,堂內昏暗不已,只余佛像前跪着的女子前帶着點微亮,地磚泛着冷光,夜一深溫度便低了,女子右手持筆,就着微弱的光,靜靜地抄寫經書。
不知她跪了多久,寫了多久,女子拉了拉外衣,便皺緊了眉頭,顯然腿已跪麻了,只見她唇瓣發白,身軀微微發顫。
過了片刻,劉薇琳轉了下酸疼的手腕,休息了會兒再提筆抄寫。她不甘,她悔恨,可卻無可奈何。終是小看了劉憐柏,竟使出栽贓陷害,劉憐柏算準了祖母對劉憐容的疼愛,算準了祖母對劉家面子的重視,這樣的醜事祖母定不會讓不干事的人知道,可這事查出了貓膩,祖母就必須給楚氏一個說法。